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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水晶桔子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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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许是因为全球气候变暖,今年的冬天不算冷。就算西伯利亚的寒流再怎么厉害也冲不进密封的教室。只是高楼宇栋间雾障丛生,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硝烟般渣沫的味道。
很碍眼,而且闹心。
我转着笔,看着窗外。
今日PM2.5指数是256。
这座钢筋水泥聚积起来的城市因为在国家不要命的发展下显得破败不堪,科学和技术以让人瞠目结舌的速度迅速膨胀。
其实此事值得忧虑,不过不够贴近生活。
“……你和肖远掰了?!”
身旁,压低着音量,同桌的语气多少有些大惊小怪。
在我迅速点头后,念叨着“你们这是让我如何相信爱情”,陈明痛心疾首地捂着心脏,仿佛长达三年的初恋被女方无疾而终的人是他。
死党瞪着大大的凤眼,按阮青的话来说,举手抬足间那叫一个光华潋滟,气度不凡,整个一祸害世人的小白脸。但我只觉得他像狐狸精。
从前,我常心怀恶念地暗自揣测这个披着羊皮的少女杀手最近是否又捏破了不少芳心。不过现在不了,因为夜路走多了总会遇到鬼,这世上第一个克他的人,出现在了两年前。
“时间?”
“一个月前。”
“地点?”
“短信。”
“原因?”
“我乐意。”
对方恍然大悟,“…也就是说…”
“没错。”我镇定地点了点头,“是我甩了他。”
“…那家伙同意了?”
“不知道。”
听即此,陈明抽了抽眼角,抑扬顿挫地“哦~~”了一声,缄默下来脸部扭曲眼神诡异,显然在努力咀嚼消化这个信息。
我转过脸,选择无视他恶心的眼神,无趣地在书上勾勾画画。
于是这节课难得很安静,下课铃响起的时候,我几乎都快睁不开眼了。讲台上,老师正把几何图形掰来掰去…她意犹未尽的眼神让我哆嗦了一下。果然,在对方亲和地宣布“今天放学全班留下补课”后,我掐了掐时间,盘算着今天不用回家吃晚饭了。
不过现在想太多也没什么意义,得先填饱肚子——数学课结束便是午饭时间,陈明拍拍我肩膀跟狐朋狗友鬼混去了。
我收拾着书桌,随意看了看自己笔下胡乱画出的东西。那是一个神色平淡的人,淹没在灰色铅笔纹交错的水中。像是睡着了,不过只有我知道这个人死了。或者快要死了。
真不像是我的风格。
“阿九!”
远处,同伴在呼唤。我站起身,取了饭卡,朝着跟打了鸡血一样的死党走去。这家伙每天都是如此得“活泼”,带着耀眼的生命力点亮人的眼睛。坐在餐桌上,对方叽叽喳喳的声音在左右耳之间直来直去。拜一节课催眠曲的功效所赐,我只听进去了一句话。
“你是说。”我停下筷子的动作,看了看她亮亮的眼睛,估摸着这事儿的真实性,“你终于准备表白了?”
阮青可爱的脸颊一下子通红通红的,红到耳朵根了。她心虚地哼哼几声,道:“嗯、哎哟倒追怎么了?我…我还就是要来个颠倒众生的爱恋!!成功的话我请客!老地方!”
她说的是“甜响”,一家装修考究点心精致的甜品屋。每次放学,总会有甜甜的味道从店里飘出,店主我们认识,很热情。东西不算便宜,不过物超所值。我喜欢泡在那里,但是我不希望她成功。
想到这里,我忍不住叫她的名字:“小青。”
“嗯?”对方抬起眼。
“不,没什么。”我露出一个不置可否的笑容,“加油。”
看着她摸摸鼻子嘿嘿笑了两声儿,我所有的话都吞回了肚子里。
你真的,决定了吗?
是了。
她把所有的倾慕都给了那个人,六年了,我明里暗里说得够多了。
也许当一个人决定好一件事的时候,就已经不能回头。
我清楚地记得那一天是12月23日,那个少年的生日。于是那一日放学后,我站在树丛后,喝着酸奶,看着一向疯得人神共愤的阮青结结巴巴地说,花涟,你就从了我吧。
那个人是一个漂亮得像一阵风一般的少年,有如一片枝头火红的枫叶,混杂着妖娆与漠然的色泽。
花涟是在我们还在小学六年级的时候来到我们班的转校生。无数少女在见到他的瞬间便把一颗纯纯的小心脏献上。第一年还好,但在初中部和他再次被分到一个班时,阮青也没逃过。
真糟糕。
虽然不想对于外貌的评价多有偏颇,但这个少年的外貌,实在是过于美丽。
而一件事物用了“过于”二字总是不是什么好事。从看到这个人的第一眼起,我就知道这个人是多么的,危险。
因为能轻易蛊惑人心,所以喜爱将一切都玩弄在鼓掌一寸之间。
是个让我绕道走的人物。
但我无法让所有人远离。
临近西边的阳光撒在树叶的罅隙里,抬起头,十米开外,花涟显然被阮青的口不择言吓得一愣。半晌后,他轻轻地,颇为趣味地笑了笑。声音朗朗,带着光。
好。
当日思夜想的梦境变成现实。这个诱惑是恐怖而巨大的。
阮青绯红着脸,懵了。
看到这里,我仰头喝掉最后一口酸奶,顺手扔掉手中的空纸盒,转身离开。
那之后的五天,她的神色都非常幸福。然后在花涟有了女朋友的消息如浪潮般沸腾校园的那一天,来自无数“求而不得的爱慕者”的大大小小的伤开始出现。我望了望好友混杂着痛苦期待和固执眼睛,然后不想再说什么,只是低头帮她上药。
再后来,日子渐去,阮青的出勤率不断地下降,原本优秀的成绩理所当然地掉到了井底。
三个月后,我们一起去了“甜响”。
就像很长一段时间以来的那样,我正舀着柠香提拉米苏,她点了一杯水晶桔子恋。
又被她们打了,我真是窝囊。但是我没有关系,因为这是值得的。阮青摸着手臂上大片的乌青这么说着,脸上是浅浅的笑,那个样子如同即将结束的花期的软软花瓣,很漂亮,但真见鬼得不像她。
我看着她日渐消瘦的脸。记忆中她似乎从未显得如此疲惫,那个咋咋呼呼的女孩子正拥抱着天空,粉尘弥漫着,她的笑容消失到蓝天中去了。
阮青。
我轻轻抱着她孱弱带着颤动的身体,肩头扩散出湿漉漉的潮意。但她似乎没有听见我在叫她的名字,也大概或许再也无法听见了。
不,你哪里窝囊。
我听见自己轻松的声音。你六岁时七十八次叫错我的名字,七岁因为班级职务被关系户取代踹坏校长的门——还记得那老头铁青的脸吗?八岁时,你居然还尿床…我们都一起经历过的。你说,我还会觉得你有什么更窝囊的事吗?
阮青愣了好一会儿。然后“扑哧”一声破涕为笑。
我稍稍松了一口气,只是还没缓过来,她的目光又猛得定住了。我从来没见过这样的阮青,瞳孔放大,神色淡蓦得淡下来,静谧地微笑。我轻轻转过头,落地窗外,花涟双手插在口袋里,温和的看着这里。
阿九,我得走了。
阮青紧了紧手中的挎包,恍然地对我挥了挥手,站起身,迈出的脚步带着些许匆忙。她推开门走出去,随着涂抹了精致指甲的手指轻轻地松开,沉重的玻璃门喀吱关上。二人一起离开,背影在玻璃的反光中斑驳模糊。
她身后的桌上,橘黄色的点心只被舀了小小的一勺。这是阮青第一次没吃完水晶桔子恋。
我想。我已经快要失去这个孩子了。
三个月后,传来了阮青退学的消息。
具体原因被学校高层严密地压了起来,但纸包不住火,加上有心人恶意推动,学校网站上的留言铺天盖地。
我坐在自己的座位上,笑了笑。缓慢地,轻轻地把手中陈明递给我的报纸撕成长条。然后站起身,甩开同桌死命用力拉的手,朝着花涟位于教室右后方的座位走去。
在全班惊愕的目光中,我踹翻了校级风云人物的课桌,后拽下他的衣领,给了他一巴掌。
临近期末考试了,桌面上和桌肚里的复习资料和试卷哗啦啦散了一地。班中女生或了然或不忍或纠结,而全体男同学显然爽得不行,坐等看好戏。
比综合人缘,他甩过太多女生。
比合理可行,我有愤怒的资格。
我说:“说吧。”
花涟摸了摸自己的脸,皱了皱眉,“莫同学,冷静点!你要我说什么?”
“为什么选她。”
“什么?”
“是你吧。”
“莫同学,我不明白。”
“那可是毒品啊。”我干笑了一声,“我从小长大的朋友吸毒贩毒,你逗我啊?”
花涟听闻一怔,像是想起了什么,温和了脸色,语气似带着安慰:“莫钦九同学,你真的想多了。”说着便向前一步,抬起手伸了过来,“我知道这件事给你的打击很大,你应该好好冷静一下…”
砰!
“他妈的给我闭嘴!花涟!你个假冒伪善的乌龟王八蛋!!!”
陈明神色整个都扭曲了,露出完全忍受不住的神色。他重重地锤到桌子上,站了起来,恶狠狠地瞪向对方瞬间深邃起来的眼睛,“别以为长得像女人就可以开妓院!!你他妈是谁安插的人当爷不知道啊?!居然有胆子把主意打到爷眼皮子底下!!”他转过头,“要不是肖…!”
目光一下子触及到一双清澈得见底的眼睛,陈明浑身一震,暴躁的声音戛然而止。
“阿明。”我平静着看他。
“——原来,果然是这样吗?”
陈明的脸色一下子惨白惨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