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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祸积于微,智困于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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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你最终还是选择了子房?”前往后院的碎石子路上,白凤还是忍不住开口打破两人之间的沉默。
“你不是也选择了盗跖么?”麟儿笑了笑,像是下定决心一样,把卫庄曾经衣不解带照顾她时的场面艰难地遗忘,好长时间以后,才运用了韩非的手段,以子之矛,攻子之盾。
白凤被她的话问得哑口无言,如果他不是心中有鬼,他自然敢堂堂正正说没有,而今天卫庄对盖聂的到来一无所知,甚至不知道一伙恨他入骨的人就在离他不远的地方居住,这都是罪证,无可辩驳。
“所以,我们彼此彼此。”麟儿苦笑,“时代变了,人也变了。”
白凤闻之黯然,双眼看向远方,像是极力摆脱背叛者所要承受的苦难。
麟儿不肯再向前走,扭身回房。白凤其后跟随。张良并不在屋,昔酒尚温,显然人刚出去不久。麟儿在屋中独坐,不言不语。白凤站在一边,纹丝不动。两人都沉默着,直到盗跖闯进屋来。“终于找到你们了。”盗跖递过来一个精巧的木盒,云纹,龙纹,斜纹,还有一些麟儿看不懂的纹样雕刻其上。白凤将盒子一开,里面是一只卷轴,和一袋子上币。他抻开卷轴一看,只见上面写了两个篆字:月出。
这是《诗三百》上的一篇,麟儿以前看过,但她不明所以,不知是暗号,还是其他什么,故而看着旁边两人,狐疑问道:“这是什么意思?”
站在一旁的盗跖便解释道:“江山传里,每日歌舞不断,有些客人会提前预定自己喜欢的曲目,什么《北里》《咸池》,听都没听说过,真难为那些女乐能弹奏得出来。”
白凤合上木盒,心不在焉道:“不过是个风雅的客人罢了,不值得大惊小怪。”
“可是,来人说请逆旅主人一同观赏。”盗跖哀声苦叹,“我猜对方是不是知道什么。”
“什么!”麟儿失声惊呼,二人又重新打量这只卷轴。麟儿盯着“月出”二字,许久才道:“既然对方已经说了,那为什么不去问问正主?卫先生或许认识这样东西。”
白凤看了她一眼,又随即对上盗跖的眼睛,知道此事已经隐瞒不住,淡淡道:“他不想见人,否则也不会让我出面。”
“这么说,卫庄果然在这儿。”盗跖挠了挠后脑,想着一会儿去见盖聂的说辞,麟儿这才惊觉自己说漏了嘴,一时有些懊恼:“此事决不能告诉墨家。”
这个自然。盗跖在心里一叠点头,要是让墨家,尤其是大铁锤他们知道,非把这江山传拆了不可,眼下这好日子他可还没过够呢。
白凤对盗跖的处事十分放心,但他看了看手上的东西,始终皱眉,“送东西的人还说了什么?”
“似乎没有别的。”盗跖冥思苦想,突然拍着脑袋道,“对了!那人说他一看见就会明白,而且,今晚他会派专门的舞者过来。”
麟儿问道:“那人长什么样子?”
“样子——”盗跖想了想,道,“来的人是个女人,长得很漂亮。”
白凤哼了一声,吓得盗跖直往后缩,“我对她绝无非分之想。”白凤冷淡道:“继续。”盗跖赶紧补充:“她脑袋上插了一只银簪,好像是蝴蝶形状的,下面还垂了两颗珠子。戴着银耳珰,还有一对玉镯。”
他边说,麟儿边在脑中勾勒那女子的模样,等他说完了,麟儿评判道:“看样子,是个富家大户的。”
白凤不屑道:“咸阳城里非富即贵,比野地里的鸟都多。”
盗跖讪讪道:“你这张嘴可真不饶人。”
麟儿掩嘴偷笑,突然看见白凤面色铁青,只好装作若无其事:“那么,该怎样解决?”
白凤将盒子一收,冷冰冰道:“我去见他。”
这可不怎么聪明。他前脚刚走,麟儿便捏着衣袂问盗跖:“你不跟过去看看?”
“这——”盗跖看着门廊的尽头,心中默默盘算该如何是好。麟儿坐直身子,对他侧目而视,“我看你还是紧随其后的好,你对卫先生难道就不好奇吗?”
“你怎么——”盗跖不解,“你是他的人,怎么会——”
“可我已经不是墨玉麒麟了。”麟儿盯着面前的的那面铜镜,笑得淡然,“我如今,是张夫人了。”
这样的答复算是和过去一刀两断,只是盗跖不愿意相信罢了。不过,麟儿的建议他听进去了,又或许是麟儿碰巧提出了他最想要的建议。
白凤去见卫庄时,他本人正在案牍上奋笔疾书。卫庄一向不在清晨做这种事,也不知他是突然转性了,还是另有目的。
看见白凤来了,卫庄只是象征性地抬了抬眼,他的大部分精力还在眼前的卷册上。几百字小篆写下来,除了眼目干涩之外,精力也有些不济。
白凤站到据他两步之外的地方稳稳坐下,将手里的盒子举到他面前。“今天早晨有人送来的,请你一同观赏。”
对于一个不希望抛头露面的人来说,这句话简直就是一场灾难。但对卫庄不同,虽然他也不愿意露面。白凤这话不负众望地引起了他的兴趣,自从三年前他的死讯传遍九州以来,江湖上再也没人找过他。可等到卫庄打开盒子看到里面那两个字时,情况又不同了。
“送信的人说了什么?”
“说你看了就明白,而且今晚会送人过来跳这支舞。”
卫庄仔细打量着留有大片空白的卷轴,想了想,突然将它放在烛火上烤灼。
莫非是什么秘密的消息?白凤暗自揣测,但空白处仍旧空白,没有文字出现的痕迹。
“是敌人吗?”流沙杀的人太多,总会有寻仇的人找上门来,他此前应对过不少,或许现在轮到卫庄了。
卫庄不置可否,盯着卷轴好一会儿,突然道:“那就按照他的意思。”
“你要去看?”白凤心有惴惴。盖聂和墨家既然已经到了,说不定他们会在易容后观赏今晚的歌舞,如果让他们看见自己平生最恨的人坐在面前,那结果可就好不了了。
结果呢?
结果和白凤想的差不多。
当天下午,两名绝色女子和十四名女乐被送到江山传来。只待夜晚降临,九袖盈香,八音俱出。
卫庄难得换了一身青色的织文深衣,玉冠束发,全无往日的邪气与霸气。白凤在一边看了,不知该说什么才好。平心而论,他是不会出面的,那两名女子无论如何绝色看在他眼里也不过是庸脂俗粉,不值得他浪费大把的时间。可盗跖心猿意马,一边看着他逗弄谍翅鸟,一边忍不住瞥向通往舞台的楼梯。最后,他实在烦了,所以把盗跖打发走。果不其然,不消片刻,对方就坐到了舞台对面二层的正中。那里视野开过,正是观赏歌舞的绝佳场所。白凤冷哼了一声,随口问起那两名女子,丁章回答不知。但是盗跖在一旁聒噪,说她们二人来自桑海,一个名叫花影,一个名叫涟衣,全是醉梦楼的人。
醉梦楼这个地方,白凤并不陌生,以前掌管逆流沙的时候,他和农家打过照面,深知他们的弟子遍及四海,这醉梦楼就是他们的消息机关之一。想来也是,天底下的绮罗香秀又有那个人能挡得住呢?想想醉梦楼的妖童媛女,就算有人说他们足以迷惑七国的人,白凤也不会觉得夸张。如今面前两人恐怕也不简单,她们来咸阳或许是农家想在江山传附近也埋下棋子。白凤掌管流沙的消息情报多年,知道这些东西的可贵,不得已,也只好坐在盗跖一边,引得对方受宠若惊,连连唏嘘。
“月出皎兮,佼人僚兮。舒窈纠兮,劳心悄兮。”
女乐弹拨之间,音乐声起,绿色的纱幔之后,两个曼妙的影子袅袅绽开。已经有客人掉落酒樽,上好的琼浆玉液洒了一地;也有客人瞪大双眼,似乎昔日飞雪阁的昌盛在此处再现。
江山传是个能让人满足欲望的地方,辩阖、美酒、佳人、乐舞,你能想到的,应有尽有,但今日,一切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盗跖直了眼,连油嘴滑舌都省了。白凤轻嗤一声,把头偏过去,却见卫庄面色惨白,似乎见到了什么可怕的东西。
白凤本打算凑过去看看,却被人伸手捉住,“别动。”那人是麟儿,变了装,易了容,声音不改,仍旧是少女的清丽,“卫先生似乎心情很不好。”白凤起身随她走出二楼的木台,两人在窗边站定。风雪又起,寒冷至极。他拉紧身上狐裘的袍子,正色道:“你是不是知道了什么?”麟儿点头,随即耳语了几句。白凤一惊,下意识地回头去望,却发现卫庄已不在座位上。
四目相对,两人都匆匆往后院的竹舍去,可惜,卫庄并没有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