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路天师》夜染思

1、第 1 章

　　老式的公交车稳稳当当地停在了车站旁，林姜背着一个登山包，手里提着一个大大的行李，费力地从后门下车。

　　“小伙子，”司机把车转了个方向，路过林姜身边，打开车窗，好心地问，“你要自己一个人去村里？”

　　林姜点点头，说：“是的，村里就只有我爷爷一个人住着，没有别的亲戚。”

　　“那你可要小心啊。”司机大叔担心地抬头看了看天色，又说，“那个村子里的年轻人大部分都出去打工。这里天黑得快，又没装路灯，再过去也没什么大路，都是泥路，外地人走夜路，很容易迷路的。”

　　林姜点点头，笑着说：“没事，我带手机了，刚在车上已经和爷爷联系过了，他拜托村里的人过来接我。”

　　司机大叔皮笑肉不笑地看了眼林姜，没再说话，关上车门走了。

　　满身是泥的公交车突突突得开走了，喷了林姜一脸的尾气。

　　就像司机所说的，这村子是个老村子了，年轻人都耐不住寂寞与贫穷，绝大多数都选择外出打工或者读书，去大城市闯荡，只剩下一些孤寡老人和留守儿童在家。

　　林姜的父亲就是这些年轻人中的一个。

　　林姜的父亲从小读书就好，高中是去镇里最好的高中读的书，高考更是一举考上了985名校。说来也奇怪，林姜父亲考上名校之后，一张金灿灿的大学录取通知书，换来的不是林姜爷爷的赞赏，而是强烈的反对。为此，镇政府好几次出面劝说，加上林姜父亲执意要出去念书，父子两三天两头发生争执，林姜爷爷最终妥协。

　　最后，考虑到林家是村里的困难户，由镇上的政府和一些企业家出钱，资助林姜父亲去首都读书。

　　因为这件事，林姜的父亲和爷爷至今都没心平气和说过一句话。一个觉得老头子古板老旧，跟不上时代潮流，一个觉得自己的儿子翅膀硬了就想飞，完全忘了祖上的规矩。

　　是的，林姜祖上传下来一条十分奇怪的规定——林家的人必须要守住老宅，终身不能离开村子。

　　时隔久远，这条规矩的源头已经追溯不到了，林姜家里的祖祖辈辈守着这条规矩，守着自家的老宅，鲜少有人会离开村子远行。而在历史长流里，林家那几个胆子大心思活络的，在远离家乡几年之后，就没了音信。

　　慢慢的，就有人开始猜测，这是不是因为老祖宗触犯了禁忌，遭到了天谴，不得不困守在这小小的村落里。那些出门远行的，都是因为违反了规矩，被老天爷收了命去。

　　林姜父亲对这种说法嗤之以鼻。他是接受过正统现代教育的人，从来不相信这种鬼神之说，在他看来，古代交通不发达，联系方式更是只能依靠最原始的人工书信的方式，出了远门后几年没音信都是很正常的事情。只不过古人想不到这点，才把原因归咎到鬼神身上。

　　事实证明，林姜父亲是对的。他高校毕业后凭借着优异的成绩和踏实的人品，进入大企业工作。又再三十而立的时候，炒了老板的鱿鱼，跳出来单干。如今已经是出任总经理，赢取白富美的成功人士了。

　　在大城市打拼久了，林姜父亲已经渐渐忘了自己出生的小村子，但林姜的母亲却记得。她从小的生活环境就比较优渥，对于这些略带着点神秘色彩的小村落反而更有兴趣，每年回老家祭祖比谁都积极。左手挽着不情愿的丈夫，右手牵着懵懂的儿子，开开心心的去老宅住上一段时间。

　　林姜却不喜欢。

　　他不喜欢那座古老的宅子。

　　小孩子的世界总是精彩而神秘的，童年时代，小小的他站在大大的宅子前，看着那大门上的两个铜环，就如同猛兽的一双眼睛，恶狠狠地盯着他。

　　那时候的林姜不敢眨眼，他总是在怀疑，是不是自己眨眼的一瞬间，那猛兽就会从门里挣脱出来，扑向他，将他吃了。

　　这种称不上美好的童年回忆一直困扰着林姜，时至今日，林姜单身一人返乡，心里总有一处在为自己担心。

　　一定是自己想太多了，那时候自己那么小，容易想些有的没的也很正常。以前不还把外公老家路上的一个洞口当成怪物的巢穴嘛？

　　林姜在心里安慰着自己。

　　而事实证明，正是因为这次的独自返乡，彻底改变了他今后的人生道路。

　　这边的天暗得很快，刚才还是大太阳，等林姜回过神，天边的火烧云烧得正热。他有些不耐烦了，掏出手机正想给自己爷爷打电话，问一声到底有没有人来接的时候，老远的风带着声音刮到林姜耳边。

　　“林姜！林姜！”

　　林姜朝风来的那个方向望过去，只见一个黑溜溜的年轻汉子挥着手朝他跑过来。

　　跑到林姜面前，那汉子一笑，露出满口白牙，说：“你一定就是林姜吧。”

　　林姜大大方方地承认了，反正这种地方，自己又是个男的，也不存在什么拐卖人口的事情。

　　那汉子一看林姜点头，就搓着手说：“真对不住，没想到今天天黑的这么快，本来还想清洗完鱼塘再来接你刚好，结果一看这天，我赶紧就过来了。”

　　林姜客气地点头说：“没事，是我给你们添麻烦了。”

　　“没没没。”汉子摇了摇蒲扇一样大的手，又说，“你的行李呢？我帮你提。我们赶紧走吧，天黑了这路就不好走了。”

　　林姜拉了拉肩上的背带，又拉起一旁的行李箱，说：“就这些了，我自己来就好，不用麻烦您了，我们走吧。”

　　路上，汉子自我介绍说自己叫牛大春，就住在林家老宅旁边。他和他老婆看林姜爷爷平时一个人在家，多有照顾，一来二去就熟了。这次林姜爷爷请他过来接林姜，他二话没说就答应了。

　　林姜对自己爷爷的印象不深，毕竟每年只有清明的时候才会过来，平时就连除夕夜，也是去林姜妈妈那边过的。

　　他只记得自己的爷爷十分慈祥，对自己很好，只是有些时候，满是皱纹的脸上会莫名浮现出一副悲天悯人的样子，清明的双目里装满了他看不懂的东西。

　　正如牛大春所言，今天的天黑的格外快，不过几百米的路，绕过坑坑洼洼的拐角，等林姜和牛大春好不容易来到村口的时候，天已经彻底黑了。

　　村子还是维持着林姜记忆里的样子。村口大大的牌坊上的三个大字已经被几百年来的雨水冲刷得看不清了，两排红灯笼在夜晚的微风中忽明忽灭，照亮着村口的路。

　　各家各户都开了灯，明亮的灯光顺着窗户的缝隙漏到外面，将那一片方寸的空间照得如同白昼。

　　林姜还记得，小的时候，村里还没有拉电，水也不是自来水公司统一供应的，而是要拎着水桶自己去山脚下打泉水。

　　那时候的林姜刚从大城市里过来，小小的年纪就已经习惯了大城市中科技带来的便利，一来这边就上吐下泻，躺了好几天才下地。

　　他闹着要回家，死活不肯继续呆在这破地方，林姜的爸爸已经松口了，准备祭祖一结束就立刻走，可是林姜妈妈却不同意，认为自己的儿子不能和女孩子一样娇气，水土不服而已，适应两三天就好了。

　　牛大春带着林姜，借着沿路各户人家的灯光，来到了林家老宅。

　　不同于其他房子里的白色灯光，林家老宅门口时两盏昏黄的灯笼，将门上的两个衔着铜环的椒图映衬得格外恐怖。

　　“到了，我就不进去了。”牛大春笑着说，“我家鱼塘那还没弄完呢，得赶紧过去。你爷爷就在里面，自己进去吧。”

　　“谢谢。”林姜点头致谢，背着包看着大门，有些迟疑。

　　转身就要走的牛大春看林姜一直站在门口不进去，停下脚步，问：“怎么了？”

　　“没，没什么。”林姜连连解释。

　　他总不能说，自己想起恐怖片里，也是这样的场景吧？一个古老的宅子，一个好客的乡人，大门之后，却是万劫不复之地。

　　牛大春憨厚地笑了，说：“好久没见你爷爷，怕了吧？我没读过书，但是道理还是懂的，离开久了，回到家的时候，到了家门口，就不敢进去了。”

　　林姜尴尬地点点头，算是承认了，说：“牛大哥你先回去吧，我自己进去就好。”

　　牛大春这才离开。

　　林姜抬起头，看了看老宅上方的天空，当然，除了漫天的繁星，他什么也看不到。

　　来都来了，怎么都不可能现在走。最起码，仅有的一辆连接着这个村子和镇的公交车已经停运了。

　　林姜深吸一口气，双手提了提肩膀上的背带，抬脚一步一个台阶走了上去。

　　他抬手敲门，过了3分钟，也不见有人回应。

　　林姜又等了一会，突然一拍脑袋。

　　是啊，这宅子里就住着自己爷爷一个人，老人家腿脚不好，耳朵估计也有点背了，自己在这里敲门，根本就是白费功夫！

　　这么想着，林姜伸手按在大门上，稍一用力，大门就开了。

　　一阵带着陈腐气息的风从大门里面往林姜脸上吹。等林姜再次睁开眼睛，就看见面前一盏昏黄的煤油灯，照着一张和蔼的脸孔，

　　“姜姜来了啊。”

　　听到记忆里的声音，林姜松了口气，笑着说：“是啊，爷爷，我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