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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顾氏遗风 ...

  •   耳边呼呼的风是在为我哀挽吗?双手似乎被腾空牵起,我用力地呼吸剩下的空气,生死只在弹指间能做的就是祈祷不要太过痛苦。浑身猛地一震,背部那种刺骨的寒意渐渐弥漫开来,喉间的腥味涌满口鼻,好冷……
      顾遗风今年八十有三,已经数不清在白石镇的无名悬崖下躲了几个寒暑。今日的他依旧如往常一般在自己简陋却规整的草房内整理着毕生所写的手札,忽闻草屋依傍的山泉激起一声巨响,惊得一群飞鸟竞相冲出林间。顾遗风虽然年逾耄耋却仍是耳聪目明,撑起自己干瘦的身子,拄着一支枯木拐杖,微颤的左手推开房门,晨光倾泻而入,将他灰褐色的布衣映照得发亮。顾遗风紧紧循着水声而至,当他目及水下隐隐的白衣时,深邃淡然的眼眸绽放出不合年纪的异彩,恍若年轻了几十岁。当顾遗风费力地将落水的赵慕卿安置好,静默地坐在床前打量着脸色苍白的赵慕卿,自言自语道:“感念上苍眷顾,须眉也好巾帼也罢,今顾氏遗风定不负所托。”
      我觉得身体好轻,没有了之前的满腔负荷,可惜怎么努力都睁不开眼。是死了么?我突然好想发笑,想来自己还没有看遍大江南北,还没有吃好多糖果竟然就这样离开了,不知道娘亲和爹爹他们会不会伤心,也许……连我的尸骨都找寻不见吧。我又想哭,我还是舍不得,舍不得。“小子,哭什么?”顾遗风这几天一直在床前等待赵慕卿苏醒,只是人还没醒居然哭了。是谁?我,我不想,不想,就这样死!我拼尽全力憋着一股劲用力睁开眼睛。顾遗风正起身想看看,岂知赵慕卿浑身一震,大叫了一声,猛得瞪大了双眼,倒把顾遗风吓了一跳。许是突然的起身,我觉得胸口和脊背阵阵闷痛,那么,我还活着?!未等我反应过来,只见一粗衣老者抚须大笑:“小子,醒了就好。”顾遗风一直没有错过赵慕卿呆滞的脸庞上渐渐浮现的生机。我不知所措地低下头,闷闷地问:“老先生,是您救的我吗?”“正是老朽,小子,还是好好休息,剩下的事等你好点再说。”顾遗风为赵慕卿整了整身后的枕头,赵慕卿也顺势躺下,她还是觉得好累,望着顾遗风离去的背影再次昏睡过去。
      且说赵宛池一行近几日也是不好过,赵宛池和商念芸前前后后去到悬崖观察几番,也寻不得通到崖底的途径,想来那个叫沐青的孩子已经凶多吉少了。商念芸艳美如血的红衣在山风撩拨下轻舞飞扬,心中却是烦闷至极,她很自责,责怪自己太大意,将商念羽置于险地,自责没有早一刻赶到否则也不会如此。商念芸不是什么仁慈之人,倒不是因为牺牲了一个未曾谋面的孩子懊恼,而是为了这几日不吃不喝不睡亦不言语的商念羽,前些日子这善良的小人一直流泪不止,如今倒像是把眼泪哭干了一般整日发呆,却让商念芸更加担心。肩头忽然有一丝温暖,很快这片温暖覆及全身,商念芸一个恍惚间已经落入了身后那人的怀中,耳畔响起了清洌动人的话语:“别这样,我,我受不了。”商念芸浑身发僵,心忽停忽跳,这种陌生的感觉是什么?商念芸来不及思考,她的心不觉间在看见二人被山风搅得交缠的白发青丝时化成了一滩柔水。赵宛池就这样紧紧抱着崖边的红衣佳人,她害怕眼前的人会被阵阵山风吹散,不知为何,只想紧紧地抓住。小豆子亦是难熬,不仅仅是因为沐青的坠崖,更多是商念羽这些日子的悲伤。小豆子看着此刻面朝窗外眼神呆滞的商念羽,鼻子又是一酸,偷偷抹了抹泪。“小豆子,你说沐青现在还好么?”商念羽已经嘶哑的声音透着倦意。而这低低的一句问语却让小豆子惊喜异常,连连答一定一定。商念羽转过头,那布满血丝的眼睛渐渐清亮起来,她其实需要的不是一个答案,即使沐青不在了,她已然决定要好好地承了这份救命恩情,更好地生活,因为她还要替沐青活下去,那个说不出好坏,规矩中透着反叛的女孩。“小豆子,我饿了。”小豆子一愣,立马三步并作两步跑出房间,只传来:“小二哥,快点送上吃的,我家小姐终于要吃饭了!”
      在我的黑暗中,总能听见一个苍老的声音反复念着一本书,还有书页篇篇翻动的声响。我再次缓缓睁开眼睛,还是这里。感觉身上已经有了些力气,我偏过头,果然是那个老先生。顾遗风看到赵慕卿已经醒来,赶紧放下手中的书稿,起身倒了杯温水递给慕卿,淡然却不乏慈爱地询问着:“可好些了?小子,来喝点水吧。”我这次学乖了,慢慢起身,结过水杯道了声谢,一杯下肚果然舒爽了不少。我忐忑地把玩着粗糙的水杯,时不时瞟着老先生,最终像是下定决心般问:“老先生,我的身份……”“你这小子,老朽自然知道你是何人,要不小子小子地叫着为何?”顾遗风故作不知地摇头晃脑及时打断了赵慕卿的话。“不过呢,既然是小子,以后就不要穿什么女儿家的绣鞋了。”我一听,面上不由地发红,只能瘪了瘪嘴点点头。顾遗风重新拾起书稿,看似无意却有意地说:“老朽顾遗风,承晋国帝师一脉,山中虚度四十载,只待将星重出山。”我捏着水杯的手指隐隐泛白,为什么还是如此,逃不过的命吗?“老先生,恕我冒昧,为何从小所有人都告诉我什么将星,什么大任,哪怕欺上瞒下也要将此强加于我?”我因为怒极,呼吸失了规律,粗喘着大气说出这几年心底藏了许久的话。顾遗风的表情不明,依旧淡淡地翻动一页,“康小世子,若是你能真舍了身份又怎会将皇上亲赐的玉牌随身携带?”我突然被顾遗风呛得说不出话。顾遗风不看赵慕卿变了又变的脸色,轻笑一声,继续娓娓道来:“康小世子,且先听老朽讲个故事可好?要知道几百年前上元大陆是个统一的国家,国号上元,上元大陆也是源于此称。上元天子由二十三个部落氏族拥立,但是随着各氏族的发展不均开始出现了上元国局部的吞并。而上元天子亦想借此机会铲除一些发展过强的部落氏族,岂料因此私心导致战乱进一步扩大,最终氏族部落因为对上元天子无所为的失望而纷纷独立成国,各自为政,才就造成了如今四国并立、七国合盟的格局。而晋国乃是上元天子一脉,顾氏几百年来亦承袭帝师职责,以统一天下为任。”统一天下么?我不禁嘲笑这个想法。顾遗风忽得放下书稿,亮烁的眼睛里充满了希望,竟然带些兴奋言道:“对,统一天下!”我心下更加轻蔑,原本以为这位自称顾遗风的老先生乃是方外之人哪晓得原来不过是被权力名誉迷昏了眼的老腐朽罢了。顾遗风自是看到赵慕卿眼底的不屑,苍老瘦弱的身子缓缓站起,背过身继续着之前的话题。“统一天下的机会也不是未曾出现过,那是在我祖父的时代。有一个少年英雄名唤田枭,他出生贫苦的百姓之家,亲人均在儿时那次肆虐整多国的饥荒和瘟疫中死去。也正是这样的天灾,使得国与国之间起了趁机吞并的想法,自然战争爆发了。我祖父告诉我那时的上元大陆没有一处净土,夜夜都是撕心裂肺的哭号,仅仅半年百姓几不能活。直到田枭的崛起,方才阻止了站争的蔓延。田枭带领的义军投奔了梁朝,战无不胜攻无不克。当各国因为战乱和内耗的缘故即将崩溃时,田枭居然离奇暴毙在自己的营帐中,自此失去了一次统一的机会。随后各国均提出休战,来来回回达成了如今表面上的和平。”我不禁想到了爷爷,他也是经历过战争的人物。顾遗风长叹一声,苦笑道:“统一天下,不过是梦,征战止伐最苦的从来都是百姓。细想田枭这样的人物经历生生死死,看透了百姓疾苦才会挺身而出,以战争来终结乱世。顾某虽是晋国帝师,但亦是上元帝师一脉,只要天下可以再无战争,谁的天下又何妨……”莹莹烛火下,老先生的“统一天下”却让我清醒不少。谁的天下又何妨?我自是没有如此胸襟道出此话的,其实年仅六岁的我也是不能理解当时顾老先生心中的盈盈期盼。“可是,这些与我又有何干?”我实在听不出来这些故事跟将星有什么牵扯便连声追问。“田枭便是将星转世,只是他的死亡蹊跷颇多,也已成为历史谜案。将星一出注定伴随着征战杀伐,顺天者成就大业,逆天者自食恶果。与其说将星造就乱世还不如说是乱世造就将星。康小世子,不是你那也会是另外一人,英雄于时世不是偶然而是必然。”顾遗风转身凝视着略有所思的赵慕卿,微微点头继续道:“康小世子是东朝将军王的嫡孙,将军王又是为了捍卫东朝疆土与安定的存在,试问小世子你何以脱身?”……何以脱身?难道我终是逃不过家族的宿命?我的瞳孔聚焦在摇曳的烛火上,滚烫的烛泪啪地滴落在寂静诡异的夜。“不!我的命掌握在我自己手中,什么将星世子,我不过是……是小女子……又怎么能呢?”对啊,又怎么能呢,我注定是要辜负大家期望的,不是么?嘴角无力地拉扯起一丝嘲讽。顾遗风神色复杂地审视这颓然的小女孩,若是可以他也不希望眼前的孩子会是将来翻云覆雨的将星,只怕又是另一个田枭罢了。顾遗风遗憾地摇摇头,倒想看看这苍天是要闹出个何等境遇。等等,顾遗风,晋国,帝师?我脑中忽得灵光闪现,脱口问道:“老先生可知晋国帝师顾天一?”顾遗风面上的表情一滞,凝眉呢喃着:“顾天一,顾天一……那么说河川已经去了……”虽然老先生未在言语,但是看到他若有所思的样子想必他和顾先生关系匪浅。
      自从那晚赵慕卿就没有再看见顾遗风,一觉醒来的赵慕卿只见桌上摆放的干粮猜想顾遗风出门了。左右等了几日,仍不见人影,赵慕卿开始担心这个八十多岁的老人家,但因为摔下山崖内伤未愈不敢贸然出去寻找,只好耐着性子下了床开始在这个草屋中翻看顾遗风的书稿。“将者,心有所往,志有所坚,身有所趋……大将者,辨明奸恶,左手执矛,右手执盾。遇奸恶矛以攻之,遇仁德盾以护之……非善者不恶也,非恶者不善也……”看字迹都是出于一人,和老先生匆匆留下半页的书稿相符,心中不由地对顾老先生多了一份敬重。大善大恶的事我不懂,但是字里行间透出的情怀却是让我有些折服。思及此,更是担忧起这位老人如今未归。又过了三日当我看见牵着两只瘦马风尘而归的顾老先生,我明白是时候要出谷了。当日,八十三岁的顾遗风携着年仅六岁的赵慕卿踏上了二人改变天地的命途。
      我换上了顾老先生准备的粗布短衣,头发简单地束在脑后,紧紧拽着缰绳,哒哒的马蹄在山道上回响,我出神地盯着顾老先生佝偻却飘逸非常的背影。“顾爷爷,我们现在回天山么?”我心里已经猜到但是还是想确认一番,毕竟好不容易逃出来。顾遗风即使在马上还是手执书卷,看得津津有味,似是天底下没有更宝贝的东西一般,“卿儿,你还是乖乖的跟着老朽回天山,不要打什么歪主意,否则老身只好将你缚在马背上了。”顾遗风头也未回不经意地点破赵慕卿的心思,倒让身后的赵慕卿心下发窘相信顾遗风的确会如此。赵宛池一行前几日也在白石镇分开了,虽然赵宛池心有不舍,但是对商念芸接到师门命令要将商念羽带回这件事情也毫无办法。赵宛池步下生风,继续向南穿梭在茂密树林间。赵宛池看似迅捷的动作却在发散的焦距中泄露了心不在焉,赵宛池这几天睁开眼是那一抹鲜亮绝美的红衣立于马上绝尘而去的背影,闭上眼又是红衣佳人离别前那眼深邃。一个步履间,赵宛池泛空的神色倏忽多了一丝精光,背后感受到一股凌厉的杀气,有暗器?左脚一登长竹,潇洒旋身躲过了看似致命的一击,寻目而去却是一片鲜嫩竹叶入木三分,呵,有趣极了。赵宛池双足轻盈落地,机警地注意四围情况。“将军王小郡主赵宛池接令,圣上密旨。”声音未逝,一明黄色锦囊已然打入赵宛池手中。赵宛池娇躯一颤,拧皱的锦囊足矣表明对统帝的恐惧。赵宛池虽然知道传送消息的暗卫已离去,却迟迟不敢打开锦囊,她害怕这次统帝会命令她永远消失在这个世界。约莫过了一刻钟,赵宛池紧蹙的眉眼最终敛了下来,认命地深吸一口气拽开抽绳取出其中的纸条,只见“东长长公主危,速回”七个楷字。赵宛池纤手一抖,心口不来由的绞痛,面色煞白,血色顿失的唇瓣间哆嗦着“东长“二字。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4章 顾氏遗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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