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秘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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灵堂上摆满白菊，遗照中的年轻人笑容灿烂，摇曳烛光照亮棺木内惨白面孔，僧侣念诵经文富有节奏感，参加葬礼的人很少，亲人多数如释重负……他病得太久，内脏早就残破不堪，全身插满管道维持生命。他通常意识朦胧，被禁锢在沉重的躯壳内，感受医疗器械如身体的延展，生命之水顺血管流进体内，再被他白白消耗。现代医学无法战胜所有疾病，他摆脱□□束缚，前所未有的轻松。
三位接引课狱卒头生长角、牙齿尖尖，如传说中的恶鬼，他们既不赤/裸上身，也不穿虎皮短裤，没有虬结的肌肉块，更不用狼牙棒作为武器……高壮的卷发狱卒戴上眼镜，趴伏在棺木边，郑重地剪断灵魂与身体最后的联系，犹如医生剪断新生儿的脐带，簇新的黑纹付庄严肃穆，毛茸茸的羽织纽让他鼻翼发痒，“哈、哈啾……你们是吸血鬼？”
“请节哀顺变！”狱卒们双手合十、衷心祝愿，恍若生日祝福……出生与死亡同等重要，婴儿与亡者都需要最基本的尊重，因此生日与葬礼总是充满仪式感。
“看到头顶的尖角还能联想成吸血鬼，日本妖怪果真大势已去！”狱卒摘下眼镜、收起剪刀，“日本故事里常见的反派，桃太郎与一寸法师的对手，我们就是恶鬼！”
“抱歉，你们实在太过……”在他的认知中，日本妖怪应该更质朴、野蛮，然而眼前的恶鬼比主持葬仪的僧侣更加……“现代化！”
“人类都开始探索宇宙了，您不能凭固有印象把日本妖怪囚禁在原始社会！”自称恶鬼的狱卒掏出一卷麻绳，“您是否愿意随我们下地狱？”
“我可以选择去天国吗？”所有日本人都畏惧地狱，“或者留在现世？”
“您对现世还有留念吗？”另一位下颌宽大的狱卒眯起双眼，笑容温和如慈祥老者，“也没时间让您一一实现了。”
“您可以选择自愿前往，或者捆绑着被我们运回地狱。”狱卒挥舞麻绳，指向灵堂门口，“接受审判后仍有机会定居天国。”
5位亡者身着雪白丧服，犹如待宰的牲畜，哀怨地被麻绳绑成一串，系在门前廊柱边，“唉，我自愿前往地狱……”
“工作通知又来了！”第三位矮小的狱卒翻出手、机查看邮件，搭上高壮狱卒的肩膀，后者正滔滔不绝向他普及地狱常识。
狱卒们牵起成串亡者，把他和那串亡者塞进灵车后箱，后箱内还坐着数位亡者……直至后箱被塞满，他们如被拐卖的女性儿童一样无助，狱卒才把灵车开入山道。盘山而上的道路曲折狭窄，多亏司机车技高超，才能一路风驰电掣驶向目的地。
接引狱卒业务繁忙，仅在剪断联系刹那无比郑重，这之后来去匆匆堪比上门推销员……灵车停在翠绿藤蔓构筑成的山洞前，狱卒们把亡者扔进山麓处的地狱入口，告诫他们必须不断前行，穿越无尽黑暗……
斑驳日光挤过藤蔓缝隙，绿叶上的雨滴晶莹剔透，他走进地狱入口，光影与绿意飞快后退，黑暗如巨兽将他吞噬……漫长的通道由石砖铺就，无法触及顶端，两侧竖起无数立柱。他无措地胡乱摸索，被冰冷的装饰物刺穿掌心，爆发出尖锐的疼痛感，原来灵魂也能感知疼痛。即便轻薄如纸张，21克的灵魂重量能乘山风起飞，却不能在此顺利漂浮，他猜测这是段必须脚踏实地、独自度过的旅途……寂然的黑暗中无法察觉其他通行者，亡者没有呼吸，衣物摩擦与脚步声微不可闻，久违的饥饿与疲劳轮流来访，他又累又饿瘫坐在地，肠道咕咕鸣叫在黑黢黢的通道内回荡——饥饿与疲惫尚可容忍，他惧怕的是无尽黑暗与永久孤独，他经受太多，不想再品尝——他振奋精神重新上路，饥饿与疲惫涌现又消退，麻木地重复数次后光芒袭来……
浓厚的牧场气息，阳光炙烤下暖烘烘的稻草，草食动物特有的浓烈体味，他放下遮挡光芒的双手，黄牛与白马双腿直立、口吐人言，皮毛油光水亮，肌肉强健有力……莫名黑影忽而坠落，恰巧把他砸倒在地。
牛头眼眸湿润、睫毛纤长，犄角尖锐、胸脯丰满，涂抹淡蓝色眼影，佩戴同色系耳环，骷髅项链环绕脖颈，金色鼻环连接黑沉铁链，手持长矛向他致歉——从天而降的黑影便是她的杰作，未经审判的亡者意图强行闯入天国，将提早感受地狱的残酷，天国的诱惑也是对亡者的考验之一。
马面穿着纯白衣裙、系上浅黄蝴蝶结，桃色眼影搭配桃色耳环，金色鬃毛高耸于头顶，团成圆满球形，口中辔头挡不住颤音嘶鸣，蹄上锡杖轻敲胧车车厢，“请出示通行证！”
“是我。”鬼灯掀开竹帘一角，没有立刻下车，白泽扯住了他的衣袖。
“鬼灯大人！您这么晚要去哪？”少数公职人员每日往来于地狱天国、现世彼世，通过地狱之门时无需提供通行证，例如迎接恶德亡者的猫又火车，掌管日本地狱运营的鬼灯……
“我要把这家伙送回桃源乡。”竹帘被马面掀至车顶，车厢内白泽蜷缩身体，趴伏在鬼灯大腿上。
“您请自便！醉倒的白泽大人也很可爱……”马面兴致高昂地踢踏地砖，奔向牛头所在处，“牛头！快来看看你喜爱的白泽大人……”
鬼灯轻推白泽肩膀，“我们到十字路口了，胧车不能进天国，该下车了。”
“头晕……不下车……”白泽撒娇般轻勾鬼灯手指。
鬼灯抽出手指、扶起白泽，让他倚靠车壁，起身跳下胧车……白泽向前倾倒，滚向车厢内阴暗的那侧……“抱歉让您久等。”鬼灯向胧车支付双倍车费，掀开另一侧车帘，握住白泽手臂……紧缩到角落仍无法挣脱钳制，白泽只好向前踢踹，短靴脱离双脚，脚尖直抵鬼灯胸膛……
将两位亡者送至通道终点，牛头返回十字路口，捡起白泽的短靴，“您需要帮忙吗？”
“耍酒疯的白泽大人太难安抚。”马面与牛头时常见到桃太郎往返于地狱与天国，为烂醉的白泽焦头烂额。
“我有办法对付他。”鬼灯向后退离，单手紧握白泽脚踝，指尖挠上他的脚心，“别在这里妨碍交通，你想住进牛头小姐的牛棚，还是马面小姐的马厩？”
“别挠！”白泽蜷起脚趾、支起手肘，迷蒙地看向鬼灯，“我要回自己房间！桃太郎君……背我走。”
“不是桃太郎！”鬼灯拉扯白泽脸颊，“我是谁？”
“你是……你是，我不知道……”白泽眼角渗出泪水，鬼灯无奈地松开手指，他从牛头手中接过短靴，半蹲在车边……白泽向前扑倒，趴上鬼灯后背，双手环抱、勒紧脖颈。
“我不会松手的，你很安全。”反手穿过膝弯，向上托举白泽，鬼灯稳固地站直身体。
白泽收回双手，轻捏鬼灯肩膀，温热酒气越过脖颈，吹拂耳廓，“僵硬……我更喜爱女性柔软的胸脯。”
“需要牛头小姐来代劳吗？她自愿奉献柔软的胸脯。”鬼灯与牛头、马面道别，沿着通道走向天国。
“但我喜欢你身上的气息。”下颌抵上鬼灯肩头，白泽讨好似的对他耳语。
气息？什么气息？亡者的血肉腥臭，墨汁的香料清气，温泉中的硫磺，沾染上的酒香……幽微灯光自穹顶洒落，黄白云石地砖刻满岁月划痕。无数根付丧神立柱装饰尖锐刑具、沉重铁链，数千年间支撑漫长通道，其上藏青独眼瞳仁竖立，自如滑动紧追行人步伐。
高耸的通道连接现世与彼世、地狱与天国，由牛头马面驻守十字路口。现世入口设置于茂密山林内，施行过术法防止人类误入，亡者进入通道迎接死后第一重试炼，摸黑步行7日才能抵达通道终点。地狱与天国间距离很短，却需要通行证。
“鬼灯大人真可爱！”马面凑近牛头耳侧窃窃私语，“快看，他耳尖泛红了。”
“白泽大人也很可爱！”牛头牵住马面前蹄。
“他们在一起时更可爱！”她们默契地双蹄相抵，抒发相同感叹。
“我们应该向《月刊女性狱卒》投稿？”马面兴奋得以锡杖敲击地砖。
“《他与他》的作者无所不知，让我们静候杂志发售吧！”马面期待地眯起眼眸。
地狱与天国的入口相似，灰瓦层层堆叠，瓦当浮雕漩涡，遮挡屋脊前端，云纹飞檐翘伸，巨大木门常年敞开。地狱入口处悬挂“出”字牌匾，木门内侧贴满符咒，门前悬挂大红灯笼，土地贫瘠寸草不生。天国阳光明媚春意盎然，绿草如茵生机勃勃，能够承受任何赞美……天国的静谧深夜，雪粉樱花辉映荧光，蓝翅蝴蝶蹁跹飞舞，迷途亡者四处游荡，白猫酣睡于木花庭园的鸟居顶端，晚归的花耶姬美好如即将绽放的花蕾……白泽挣扎着跳下草地，赤脚跑过泥地，单膝跪于美人身前，诚挚地亲吻手背，花耶姬尴尬地缩回手，赠与白泽与紧随而至的鬼灯一束樱花。
白泽跌跌撞撞进入桃源乡，桃树枝干粗壮、根须苍劲，花期已过、硕果累累，他顺树干攀爬至树顶，冒出树冠采摘浮云，匆忙地塞入口中。
“不要乱吃东西！”鬼灯仰望白泽沾满灰泥的脚底，烦乱地喊叫。
“你也想吃？”白泽向下抛掷轻飘飘的浮云，更加轻巧的云朵反而越升越高，他尝试着跳起拦截，不幸坠落树梢，枝条抽打身躯，叶片切割皮肤……鬼灯早有预料，将他揽进怀中，为他挥落叶片，拨开乱发……细微伤口渗出血珠——我可以为他舔去——鬼灯没有付诸行动。
“我还没摘到桃子！”白泽焦躁地扭动。
“贪吃鬼总会受伤！”鬼灯干脆地否决。
“不可能次次坠落，这只是个意外。”白泽心虚地狡辩，“而且，而且我能飞？”
“连求生本能都被酒精淹没，你终于记起自己能飞了？”鬼灯无情地嘲讽。
“如果不爬上树呢……”白泽借用鬼灯肩膀，双脚踏上结实的肩头，挑选成熟的巨桃，念咒采摘……鬼灯紧扶他的小腿，结束后再次背起白泽。
“快跑！被姐姐逮住我们会挨揍！”白泽晃动双腿，催促鬼灯，“禁止我吃桃子，每次酿酒还要被她挖走大半！比我醉得更厉害却要骂我是醉鬼，迟早因此夭折！”
“嗯”鬼灯加快脚步后低声应和……他想了解得更多、更深入。
“是姐夫太过纵容……”白泽咔哧咔哧啃咬桃肉，再把满是齿痕的桃子递至他唇边，鬼灯毫不犹豫咬下一口。
“我再也不想见到她……”被分享的巨桃仅剩桃核，被白泽塞入鬼灯衣襟，醉话暂停，哽咽声息混进呼啸夜风。
“怎么了？”鬼灯想要回头，却被白泽按住脑袋，“我很后悔……”
“难以想象。”鬼灯朝向白兔汉方，娴熟地穿越桃林缝隙，“醉酒后总是你的忏悔时间？”
“为什么难以想象？每个人类、妖怪、神明都该悔过，何况我活得太久……”白泽全力捶打他的肩膀，对鬼灯的影响微乎其微。
“你在后悔什么？”鬼灯非常好奇。
“秘密。”白泽疲惫地紧靠鬼灯后背，“你呢？”
“同样是秘密。”……过往的遗憾不可追溯，现在，我在后悔没把你直接带回阎魔厅。
作者有话说
第21章 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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