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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4、往昔情意今日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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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叮叮铃铃”、“得得得”的车马行进声中,在轻微的摇晃间,我缓缓苏醒。一片朴素的蓝灰映入了眼帘。
这是在哪里?
稍一定神,方兀自猜测此刻应该是在奔赴京师的路途上吧。
转眼,昨日夜浮生忿恨的神情,阴冷的话语又浮现脑海,萦绕耳畔,似剜心掏肺般的疼痛又一次袭上了胸。不觉间,泪水盈满了眼眶,既为了夜浮生对我的曲解,也为自己亲手撕碎了夜浮生对我的最后一丝情意。
轻轻抹去溢出的热泪,然而,还是有些许已经悄然滑进我的双唇,涩涩的咸,在口中缓缓漫开,正如我此刻的心情般。
一阵低噎饮泣后,闷涩的心情方稍稍舒解一点。
艰难地撑着车壁,慢慢坐起了身子,这一个极简单的动作,却似耗尽了我所有的力气,待我坐直身子,整个人似已经濒临虚脱了般。
无力地靠着车壁,大口地喘气。
此刻,我醒悟到自己的内伤在一次次激越的情绪促进下,在无尽的哀伤和悲凄中,恶化了。不过,显然还不至于死,否则夜浮生应该能感觉到,并立刻察觉我的异样。
缓过劲后,我开始打量起这马车来。
虽然它的制作和布置都极粗陋,可是那厚厚的垫缛和被子,那陈于角落几案上的茶壶、杯子、点心和几下的带盖瓦罐,清晰地表明了秦如风的体贴和细心!我不知他是真心所为,还是出于愧疚。然而,不管怎样,我还是应该谢谢他的。
我双手撑着褥子,一点点将身子挪到了几案旁,或者更确切地说,应该是好不容易爬到了小几旁。
爬?有些让我无地自容,却也是此刻我真实的写照。这么痛苦地活着,是我不愿的。
我是一个懦弱的人,至少从现在看来是这样。真的,在内心深处,我是那么的渴望结束这不死不活的生命。死亡,于我而言,是一种最快乐的解脱。可是,偏偏我不能死。那份渴求,终成了我最奢侈的幻想。无论如何艰难,我都要活下去,为了孩子,也为了清影,更因为自己的生命早已和自己的至爱紧密相连了。想着,心头一酸,泪水又一次涌了出来,若两簇小溪般,淌于我的面颊。
拿起茶壶,为自己斟了一杯凉茶后,和着咸涩的泪水,一饮而尽。
那丝丝凉意,微微的咸,淡淡的涩,从口中直传至五脯六脏,让我哀凄、沉痛的心,有了一点点清明。既然选择了,再大的委屈也得承受。更何况,这样的抉择,即便让夜浮生恨我入骨,而我心底事实上也是甘愿的。毕竟,优秀如斯的他应该有更广阔的人生,守着我,毕竟不会是一个男人的梦想。因为,男人的世界应该是在天地间,而不是在女人身边。这,似乎是亘古不变的定例。从古至今,皆是如此。爱上他,我不后悔,走到今日,我也甘愿,我唯一的恨,唯一的愧,便是清影的离去。烦乱、哀伤的心绪让我没有一丝胃口,那碟精制香诱的点心,在此刻的我看来,犹若白蜡般。
又喝了一杯凉茶后,便徐徐挪至车窗边,轻轻地将帘子一角掀起。
明媚的阳光,一望无际的草原。而我,却没有丝毫欣赏的兴致,只是静静地感触着和煦清风若柳絮般轻柔地拂触,深力地吸着夹在清风中的点点青草芳香和淳朴的泥土气息。
这一刻,我忘记了所有,心灵空净澄澈。可是,转瞬,风止香消,我又回到了现实中。
喟然长叹一声后,正要放下帘子,却感到了一道惊异目光的凝望,循望过去,正对上了一双灿若明珠般的黑眸。它让我想起了一双永远也无法再睁开,却永久地映在我脑海深处的,若山泉般清明,若千山雪莲般纯洁的眼眸。定睛一看,面容也极其相似,脑中立时闪现了三个字--“沐清影”。
就在这三个字差点脱口而出时,我恍然明白,他不是他。因为他周身,特别是眼眸中那股斑斑正气和威严,是沐清影所没有的。略一回神,方明悟这个沐清影是易容后的赵彬。
看着他深幽惊奇地注视,察觉他刻意送了缰绳,放缓了马速,与我乘坐的马车并驾齐驱,一丝惊异陡现心中。不过,转眼,我便明白了这一切的根源--面上的残泪。
方才只顾着自己的心绪,却望了依然挂于颊上的滴滴泪水。
忙放下了车帘,无声地拭去那昭示着自己哀恸心绪的痕迹。
午间,我们到了寒漠城。扶杦兵众在一间小店内匆匆用过午膳后,便又启程了。
秦如风没有来找我,不过,倒是让一个小二为我送来了一份饭菜。而我,一来因为行动不便,二来也是怕让夜浮生他们瞧出端倪,便一直躲在那辆小小的马车里。因为出恭不便,所以基本上也不敢喝水,餐也用得极少。虽然,有些担心腹中的孩子营养不良,可是我也真真是无可奈何,心中唯有期盼这长途跋涉快快结束。
过了寒漠城,路途变得崎岖,坎坷,车辆颠簸不堪。
幸好,秦如风为我铺了厚厚的褥子,否则恐怕不到一个时辰,我便会在这简陋的小车里散成千百块碎骨了。一路急速行进,到得夜深之时,方在一片山林间驻营。
车马喧嚣,人声嘈杂,好一阵后,外面方渐渐安静下来。
不到一袋烟的功夫,车隙间便悠悠飘进股股袭人的肉香。那诱人的香味勾起了我久远的记忆。那一次,是我第一次在野外露营;那一次,是我竟然在相交近半年之后,才发现夜浮生竟然不食荤腥;那一次,我硬逼着沐清影唤我姐姐。过往的欢声笑语又一次在耳畔回响,我的心,我的人仿若又飞回到我眷恋的过去,我深切怀念的美好往昔。
夜色沉寂如水,远处宿营地人们低语交谈的声音,在凉凉的晚风时而吹过时,悄然飘入我的耳际,仿若蚊呐般。
就在这时,一阵脚踏枯枝的“吱呀”脚步声悄然响起,从起初的似有若无逐渐变得清晰,它不似踩在地上,却仿若踩在我的心上。
谁?那陌生的步履声,绝对不是秦如风的。
我不由全身一紧,浑身的寒毛似乎都立了起来!
“柳云昔,我是李东!”
我不由长吁口气,轻轻掀起窗帘,探首车外。
深邃若泼墨般的夜空下,繁星无数。远处熊熊燃烧的丛丛篝火,散发出澄亮的光芒。
众人三五成群的围坐在一起,不时交头接耳几句。蓦然间,一种冷清孤寂的感觉在我心间陡然升起。或许,我应该慢慢习惯这种形影相吊,茕茕孑立的孤冷,因为它有可能将是我今后生命的主旋律。
抬眼一望,李东已经走到了近前,他拿着一条似兔腿的东西。
李东望着我,轻声说道,“王爷让属下送一条兔褪过来。”
我微微点了点头,客气地说道,“谢谢你。”说着,已经探手窗外,接过了那条烤得焦香的肉腿。
慢慢地品用着那只兔褪,细细地思虑起这一年多的经历。
偶然地机缘,让我来到了这个时代。短短一年时间,我便经历了太多的爱恨情仇。我觉得好累!不是没有想过回去,只是首先我不知怎样才能回去。
再死一次?我不敢冒这个险!尚有它法?我不得而知!其次,即便有,心中也着实放不下这的一切,至少现在还割舍不了。
怔想间,一阵凉薄浸人的夜风突然拂过我的面颊,让我不由打了个激灵。循望而去,秦如风已经打起了车帘,正准备跃上马车。那双若黑水晶般的眸子深深地凝视着我。
我沉静地瞅了眼他,淡淡地说道,“谢谢你。”说罢,低首,就着几旁小木盆中的清水净了净手,准备抚琴。
不知为何,方才虽然只是匆匆地一瞥,却让我感觉到今夜的秦如风有些异样。
手指轻轻拨动琴弦,“嘣”一声,直入云霄,划破了夜色的静谧,惊得树上早已栖息的鸟儿“扑腾扑腾”飞了起来。指尖正要拨响下一个音符,秦如风却一把摁住了琴弦,只听“嗡”一声闷响。
我注视着秦如风修长却骨节分明,若玉雕成般的手,静默半晌,方头也不抬地说道,“有什么话,说吧!”
夜色岑寂宛若碧波,山林间特有的清新气息,在万籁俱寂,在焦香散去之后,逐渐显得浓烈起来。它们从车隙间钻进了马车,盈入了我的鼻,为我带来了一丝生命的气息。
好一晌,秦如风有些心疼地问道,“云儿,你怎么吃得这么少?”
轻轻地问候,拨响了我的心弦,心下一酸,万般委屈和无奈涌上心头。
我面上装作似没有听见般,手指沿着琴弦轻柔地滑动,一丝真切的触感从指尖传来。这真实的感觉,让我明晓自己尚是一个有血有肉、活生生的人。
斯时,秦如风一把握住了我的手,幽幽地问道,“你生我的气了?”
一丝温暖从手背传来,可是这份温暖不是我期望的,它是那么的陌生,让我如触芒刺!我忙一下抽出被他含握着的手,尽力恬静无波地回道,“你有你的立场。我理解!”
秦如风一怔,稍适,有些愧疚地说道,“对不起!”
我摇了摇头,“你为我做得已经够多了。”哀怅一声后,又继续说道,“再说,那毕竟是我和他之间的事情。”
秦如风深叹一息后,温言劝慰道,“云儿,你不能再激动了,必须绝对静养,否则你双腿恢复的可能性便愈发渺茫了。”
自己内伤的加重,早在预料之中,所以此刻听他提及,并不惊诧。
“没有性命之忧,便无碍。”我淡然地回道。
秦如风似乎被我这种漠然的态度给激触了,他一把握住我的双臂,满目痛惜地望着我,“云儿,别这样!别这样!”说至此,他慢慢阖紧了眼帘。
秦如风紧固地抓握,让我的双臂生疼生疼。不知是因为他的情绪触动了我心底的哀伤,还是因为那来自臂膀的疼痛,不觉间,一滴泪水从眼角溜出了眼眶,顺着面颊滚落到了手背上。
那凉凉湿湿的感觉,又一次搅动了我心中的悲哀和痛苦,胸间一梗,万般心绪漫了上来。
这时,秦如风微启眼帘,满含痛惜地凝望着我,真切地说道,“云儿,在我心中,你是温宛可人的,你是伶牙俐齿的,你是活泼可爱的,却从没有这般心如死灰,形若槁木的样子,看着你如此,比剜了我的心还难受。云儿,虽然我做不到你是我的唯一,却可以保证你是我的最爱。云儿,嫁……”
我使劲全力,摔脱他的双手,拭去颊上的泪水,毫不犹豫地说道,“秦如风,你为我做的,我谢谢你。可是,我很清楚,你对我的感情,有欣赏,有怜悯,有同情,唯独没有爱。”说至此,我缓了语气,徐徐说道,“因为你的爱,已经全给了芳婷!不过因为我长得貌似芳婷,才让你产生了那样的错觉。更何况,我也不爱你。”说至最后,我的声音已经低得只有自己才听得到了。几许愧疚,还是几许感动,我不知道,只知此刻这句话有些难以述说。
秦如风急急地辩解道,“云儿,……”
我闭上双眼,冷冷地打断他,“王爷,若没有什么其他的事情,我要休息了。”
秦如风怔在当地,深静地凝望我片晌,终于缓缓地离开了!刚下马车,他又打起车帘,回头补充道,“我不会放弃的!”说罢,转身离去了。
四周又恢复了一片宁静,而我的心却再也无法保持幽寂无波。
这是是非非,情感纠葛,何时能结束?
爱,我不想再碰触,只想平静地生活。
待查明芳婷一事后,无论如何,我得设法离开了。
接下来的两日,我们都在客栈投宿。
为了避免被人察觉伤势,每次都待大家去用餐后,秦如风方才匆忙赶来,将我抱下车,送至房间。自那晚后,我基本上不和秦如风多言一语,除非迫不得已。
我以为赴京的日子会就这么平平淡淡地过下去。孰料在赴京的第四日,却发生了一件意想不到的事情。虽然,那黑影只若孤鸿一瞥,却深植于我的心,让我久久难忘。
这天,我们还是依例包下了城中一间最大的客栈。车马俱停在客栈后院,大家全都去大厅用晚饭了。
我,依旧静坐在马车里,等着秦如风的到来。
虽然我有拐杖,可是用其行走起来,依然十分不便且极缓慢。倘若用轮椅,无疑更是告示所有人我双腿的残疾。这样,如何还能瞒过夜浮生?无奈之余,唯有枯等秦如风了。
通常,秦如风会在大家离去后,一柱香的功夫,也就是大家用餐的时候,来接我。可是,今日差不多过了一个时辰,依然不见他的踪影。
心里不由暗暗有些焦急起来,不知出了什么事情。
正在我焦灼不安之时,一阵熟悉的脚步声传入了我的耳际。
那逐渐清晰、笃实的声音,让我心中有了一丝喜悦。
微微打起车帘,从缝隙间向外一瞟,秦如风熟悉的身影映入了我的眼帘。不过,定睛细细一瞧,却发现他满脸的愠怒。
转眼间,秦如风已经来到了车前,随之而来的还有一股浓烈的酒气。
我微微颦起双眉,有些疑惑地问道,“出什么事情了?怎么饮了那么多酒?”
秦如风深幽地凝望着我,一言不发,稍适,他双手一探,已经将我紧紧地搂在了怀中。
望着他那若黑色丝绒般的眼底渐起的熠熠火苗,我的心不由“扑通扑通”地跳个不停。既不敢轻举妄动,也不敢多言一语,极怕此刻一点点不适宜的举动或言语,惹恼了现下微带怒意和醉意深深的秦如风。
因为我们一直向南行进,而时节已至春末,身上的衣服皆有些轻薄。隔着薄薄的衣料,我感触到秦如风滚烫的双掌紧贴着我的肌肤,让我尴尬不已。
平日,秦如风都极其注意,尽量用双臂揽着我,手掌是极少这样毫无顾忌地触摸我的身体的。
微启眼帘,正触上他那若墨玉般的眼眸里如熊熊烈火般的炙热,我极力镇定地说道,“秦如风,送我回房。”
秦如风充耳不闻,只是俯下头,热切地注视着我。他灼热的呼吸,悠悠地喷到了我的脸上,我下意识得扭转头,冷言道,“送我回房。”
突然,秦如风头一低,火热的吻便若疾风骤雨般落了下来,那滚热的唇,疯狂地亲吻着我的面颊,沿着耳际,一路下滑。
我的脑子“嗡”地一下,一片空白。
稍适,回过神来,立刻扬起手,“啪”地一声,扇了秦如风一个极其响亮的耳光,同时气咻咻地喝道,“秦如风,你疯了吗?”
或许因为方才用力过猛,一掌之后,自己晃若刚刚登了万丈高山般,觉得异常疲累、虚软,胸口憋闷不已,我连忙张大口,拼尽全力地喘着气。
秦如风抬起头,有些难以置信地瞅着我。好一阵,秦如风的眼眸才恢复了往昔的明澈和光彩,他满含愧疚地道歉道,“云儿,对不起!对不起!”
望着他赤红的面颊,听着他柔声谦语,想着他近日来对我的好,心不由一软,静默须臾,待缓过劲后,方抬眸,冷冷地瞥了眼他,“送我回房。”
秦如风嘴唇张阖了几下,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沉吟片晌,他终究什么也没再说,只是无言地抱着我往客房行去。
就在这时,我眼角的余光却瞥见后院的西北角里,似有个黑影般,忙侧目细望,却发现那里空空如也!
心下不由有些疑惑,难道是我眼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