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间一壶酒》七里

13、第 13 章

　　暮间便起了一场大雨，北地的雨跟江南不同，大颗雨滴铺天盖地砸落下来，腾起一地的土腥。到夜间味道消下去些，雨势仍不见缓。
　　苏则是跟着萧政，自他那三间院落潜行出来，到了宫墙脚下。
　　墙高三丈有余，便是苏则是的轻功也不能一跃而上。萧政搭手将他托上墙头，苏则是再以绳索牵他上去，一路上相互扶持，借着大雨遮蔽，到底上了代王寝宫殿顶。
　　四下雨疾，水花飞溅在屋檐飞角上。萧政牵着绳索将苏则是坠下去，山墙上开得有六角气窗，横阔不足两尺。萧政过不去，苏则是身形清瘦，勉强可容下。掏出匕首划开雕花围栏，栏柱坚固，苏则是倒给荡得向后去。萧政立在屋脊上，绳索一牵，足下打滑，当即合身扑在飞檐上，用力抱住。
　　再探头看，苏则是腰悬绳索，晃晃悠悠挂在半空，雨水打在面上，仍是勉力冲他笑了一笑。
　　萧政跟着一笑，收紧绳索，将他扯回气窗。苏则是捉住窗栏，萧政这才放心，跟他比了个手势，叫他当心，举起来的手掌上尽是血迹。
　　苏则是点点头，再来便当心许多，划开气窗跃身进去。
　　萧政看着他进去，自殿顶看了一圈，寻到一殿侧僻静处落足下来，打翻了一名守殿侍卫，藏到台阶角落，换上衣冠。他代那侍卫站在阶前，竖着两只耳朵，细细听声。
　　苏则是人在殿中，侧目看了一转，果然无人。
　　萧大哥说代王向来不喜人近身侍候，吴仲英既然拿着他不放，必定有所图于他，不会苛待。苏则是提步往内殿走，上石阶，起帘幕，殿中有一道灯火微明，更映得四壁空荡。灯影中立着一人，着一袭月白长袍，背向而立，一手举在半空不时指点。一眼间，当得起长身玉立。
　　那军中第一美男子的名号，苏则是也听过。
　　苏则是右手抱住左拳，微躬了身，正自思虑要如何开口言说，魏绛忽然便转过身来。一张面孔映着光，半明半暗中更显出长眉凤目，一道美髯直缀胸口，他望着苏则是，眸光微动，如语万千。苏则是于是躬得更低，朗声道：“则是见过师叔。”
　　魏绛笑，笑意展在面上，更见光华。“他不肯来，却将你送来给我。”
　　魏绛走到他面前，拉住他手，低着头仔细打量他面孔，他凑的极近，眼睛险些对在他鼻端。苏则是略退了一步，魏绛索性伸指捉住他下巴，抬起来看。“师叔。”苏则是又叫了一声。
　　“甚好，甚好。”魏绛不肯放他。“你却不像你爹，怕是像你娘亲多些。”
　　苏青翟遇上苏夫人那年，魏绛正立心从戎，要成一番开疆辟土的伟业。他同他说了，苏青翟听而不闻，只是侍弄给苏夫人的花草。其后他进了惠帝的皇城，苏青翟守在青岩小小书院，天各一方，竟有二十余年未曾见过了。
　　魏绛不远千里送他的团子，不为陷他于危，只为恳求他相助。
　　旧日师兄弟同窗共读，便是后来生了嫌隙，便是由此遭遇无数事端，便是心中恨起上来，那团子的味道，总是不忘。他心中也有情谊尚存，因此散了书院，不偏帮宁王，更将他独子送到长安城中。
　　魏绛想到此处，扬声笑起来，笑中有叹，全然痴狂一般。
　　“师叔，萧大哥在殿外。”苏则是怕萧政等得急了，只得开口相扰。魏绛笑声不收，更提高声息，叫道：“人来！”喊声远远传出殿外，殿门口跟着进来三名侍卫，三人落阶上阶，跑到内殿近前，走在后面的一个一刀挥出，结果了走在前面的两个。
　　萧政上阶来，俯身便拜，魏绛托着他手臂扶起来。低眉看见他手上鲜血，翻过手掌来一片血肉模糊，也不容他说话，自去案头寻了金创药物，给他擦干血水，仔细涂抹上。
　　“你果然来了。”
　　“属下来的迟了。”
　　“哪里迟了？”魏绛放开他手，笑道：“今夜过来，刚刚好。”
　　今夜雨大风疾，正要吴仲英走不出这长安城。吴仲英要反，自咸阳投诚之日一日不曾断过心思。代王自断其臂，遣走萧政，开罪马衡，洛阳黄香鞭长莫及，吴仲英如何不反。这人行事谨小慎微，便是进了长安捉了代王，仍是囚而不杀，要命他让位于己，兵不血刃，尽掌北地疆土。
　　代王虽行险，吴仲英进长安之时不能杀他，已然输了。
　　苏则是正自思量，魏绛伸手在萧政头顶比了比，两人身量相仿，只是萧政肩宽些。魏绛于是命道：“宽衣。”
　　魏绛自己也除下长袍，同萧政换过衣裳，伸手揉在下巴上，运足力气，一副胡须根根落下。他摸着净光的下巴，忽笑了一声。萧政将胡子接过去，仔细黏在脸上，苏则是帮着他递胡须。
　　魏绛却转来同他说话：“则是与我同去。”
　　萧政一愕抬头，张口想要拦阻，魏绛斜睨他一眼，他是他师叔，难道会害他不成？萧政再看苏则是，苏则是点头笑，也换上侍卫衣裳。萧政只得嘱他小心在意，埋头接着黏胡子。
　　魏绛迈开步子出殿，行走如风。苏则是跟上去，正见殿门开处暴雨如注。今夜城中多血气，不知大雨能洗去多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