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美世界的彼方（狡槙）》冰之

13、不速之客

　　#13 不速之客
　　“啊，我也很喜欢，尼采的书……”
　　坐在不算宽敞且光线有些昏暗的客厅里，织田清也用戴着手套的双手握住马克杯，杯中的咖啡散发出浑浊的香气。
　　对面，狡啮两手交握在一起置于膝盖之上，泛白的指关节是紧张的代名词——这是伪装。
　　现在的他，是水岛——一个心理疾病患者兼同性恋者。
　　“所以啊，我就尝试跟他聊聊尼采的话题，可是……还是没办法放松，只要看到他的脸，欲望、身体什么的就不受控制……怎么办，医生，这样下去我会疯掉的！”
　　狡啮在编造这一系列谎言时，眼前不自觉地浮现出槙岛的影子。
　　艺术品一般完美的长相，讲话时就像普度众生的圣人那样有说服力，无论何时都把獠牙隐藏起来以待时机的沉稳……以及，喜欢读尼采的书。
　　在织田清也向他询问关于那位“想要的不得了”的男人是个什么样子时，他几乎是不假思索回答出了槙岛的所有特征。
　　仿佛槙岛圣护这个男人真的就是他产生邪念的对象。
　　真是的，这究竟是哪门子的玩笑……
　　心里其实很烦躁，犹如煮开了的沸水，咕嘟咕嘟，每一个破裂的泡泡都刺激得他难以平静，但表面上，狡啮必须继续伪装下去，以便给潜入织田清也房间中的槙岛争取时间。
　　这边，织田清也还在滔滔不绝为病人排忧解难，而另一边，自己的卧室却迎来了一名不速之客——
　　槙岛圣护正在犯罪。
　　不是诱导他人行凶，不是制造社会动乱，更不是用剃刀切断别人的喉管。
　　他现在，硬要说的话，应该是一名小偷，以最不符合他审美的方式进行犯罪。
　　“狡啮慎也，你给我记住……”
　　小声自言自语了一句，他拉开最后一个抽屉——
　　一个巴掌大的记事本映入眼帘，正面印着一个银亮的英文单词：Diary。
　　客厅里，谈话气氛到目前为止还算融洽，狡啮不断向织田清也描述自己对“那个男人”的感情，以及因此产生的种种负面情绪。由于形容的太过惟妙惟肖，不仅织田清也，连藏在卧室里的槙岛都听的津津有味。
　　这个房间的隔音效果还真是糟糕呢……
　　他想，狡啮一定没有事先料到这一点。
　　“你有没有想过，自己为什么会那么喜欢他？”
　　隔着一层薄薄的门板，传来了织田清也向狡啮的提问。
　　合上手里的日记，槙岛的注意力全被门的那头吸引了去，仿佛那头是磁铁的S极，而自己这头是N极。
　　他有时会觉得，他和狡啮之间的确只隔了一层门——同样感到孤独的人类，同样以自己的意识成为了杀人犯，但是，却始终一个在门内，一个在门外。正因为此，狡啮慎也直到现在也依然是警察，而他，直到现在也依然随时都可能成为一名犯罪者。
　　“那家伙……我说不清……”
　　半晌，狡啮的声音传了进来，犹如一个拨片拨动了槙岛的心弦。
　　“说不清？”
　　“啊……可以理解他的想法和他所做的事，但是……无法认同。”
　　“既然无法认同，那为什么还喜欢？”
　　“那是因为……没办法吧……没办法不去想，不去在意，毕竟那家伙……我可是追了三年多呢！”
　　“是这样啊，那你觉得他哪点最吸引你？”
　　“是啊，哪点呢……大概是……他和我一样，从某种意义上来说，都孤独的无药可救吧……”
　　呼吸突然变得困难，槙岛不知道这种反应是不是因为心脏被言语的枷锁勒住了——疼痛，令他窒息。
　　早知道会这样，就不偷听了。
　　他不禁后悔起来，而后悔这种事，无论是在上一次生命中还是这一次，都的的确确是初体验。
　　柔软的唇开启一道缝隙，两条提琴琴弦般优雅的弧线描画的形状是笑容，淡雅的，充满神奇的包容力。
　　你……能拯救我的孤独么？狡啮慎也……
　　转身离开门扉，对于有可能扰乱心绪的任何音符他都没有再听下去的打算，眼下，他需要专注。
　　而客厅那边，心理分析仍在继续。
　　“医生，我这样是不是很奇怪……明明是个男人，却对男人有感觉……我……不想成为同性恋，不能，我不能！”
　　双手紧紧抱住头，狡啮现在的样子任谁看都会觉得万分痛苦，犹如跌进了沼泽地，越是拼命挣扎就陷得越深。
　　这演技，不知怎么，他有点想让槙岛看看。
　　那家伙，大概会笑我吧？
　　……不，不对，他应该会以嘲讽的语气夸奖我吧……那才是槙岛圣护。
　　心里划过一丝难以形容的感觉，狡啮不由苦笑，反正对面的织田清也看不到他的表情，他想怎么放松都是被允许的。
　　“嘛、嘛……水岛先生，其实，你有没有想过，放弃那个人，或者……用另一种方式来发泄一下？”
　　“发泄……？”
　　微妙的违和感袭上心头，狡啮缓缓放开手，抬起头，以疑惑的目光看向对面。他总觉得“发泄”这个词不太适合出自一名心理医生之口。
　　“医生，这是什么意思？”
　　“就是说……不要压制自己。”
　　“压制……”
　　“没错……没必要压制自己的欲望和本能……”
　　突然，织田清也站了起来，这一瞬间，本能敲了一记警钟，在狡啮的胸腔里产生了回响。
　　有哪里，不太对劲……
　　“呐，水岛先生，你其实只是个受害者。被你想要得到的男人诱惑了而已……”
　　“我是……受害者？”
　　漆黑的瞳仁微微颤动，看似是动摇的一种，其实这也是狡啮的表演，但若说狡啮的内心真的没有动摇也不完全正确，只不过他的动摇是针对织田清也本人的。
　　这个男人……不是织田清也！
　　隔了一层门的卧室——槙岛有了新发现，这发现现在正躺在他的手掌心里。
　　“织田清也的移动终端么……”
　　一边轻声呢喃，槙岛一边点开通信记录。
　　“这是……”
　　电子屏幕上，最新一条记录显示的时间是两小时前，通话人存储的名称是——“老师”。
　　不是“教师”，而是“先生”的读音——四个片假名。
　　“一样的呢……”
　　和狡啮给他看的Dead Cupid“暗箱”上那条回复的用户名是一样的。
　　“‘先生’读音的四个片假名……看来就是你了。”
　　一抹微笑在槙岛的脸上绽放，用花来形容的话，应该是像马蹄莲——
　　这是属于槙岛的独特的微笑。
　　“那个……医生？”
　　坐在客厅里的狡啮，意识到织田清也的状态产生了变化。而这个变化，织田清也本人也注意到了。
　　“对、对不起……水岛先生，等、等我一下……”
　　哗啦！
　　尾音消失的同时，织田清也将沙发桌最中间的抽屉整个抽出来倒扣在地上。
　　“在哪……在哪……在哪……在哪在哪在哪在哪在哪……啊！”
　　突然，病态的碎碎念戛然而止，狡啮低头看去，发现跪在地上四肢着地的织田清也手里攥着一个小瓶。
　　从外观上看应该是药瓶，并且被攥的相当紧，通过织田清也的表现，可想而知这瓶子的重要性。
　　“医生……”
　　只见，拿到药瓶的织田清也一股脑将药全部倒进嘴里，没有喝水，就这样直接吞了下去。
　　“呼……呼……呼……”
　　看到织田清也的喉结上下动了好几动，狡啮可以想象这种粗暴的吃药方式对喉咙造成了多大的负担。
　　“医生，你没事吧？”
　　以病人水岛的立场，他理应表示关心。
　　“啊……没事、没什么……”
　　摆摆手，织田清也似乎又变回了织田清也的样子，但是铁青的面色没有一点好转，不如说，跟之前比起来病入膏肓的程度更加重了几分。
　　“抱歉，我失态了，请别介意……对了，刚刚……我们说到哪里了？”
　　随便敷衍了一句，狡啮的注意力并没有放在心理咨询上——
　　这个小瓶究竟是什么？
　　目光谨慎地瞄向被织田清也放在沙发桌上的小药瓶，瓶子本身并无特别之处，只是个司空见惯的白色瓶子，硬要说哪里奇怪的话，就是——
　　它没有标签！
　　什么药品名、生产厂家、使用说明、保质期……任何信息都是“无”！
　　除非是织田清也特意把标签撕了下去，否则无论怎么想，这个药瓶都散发着可疑的味道。
　　“那个，医生……”
　　叮咚——
　　就在狡啮正要开口询问时，门铃突然响了。
　　嗡！
　　很轻又很迅速的一下震动，卧室里的槙岛摸了摸黑色大衣口袋里的移动终端——
　　这是狡啮给他的信号。
　　看来是有突发状况了。
　　迅速将卧室里的东西归回原位，槙岛扭头扫了一眼完好如初的房间，一个纵身，从被撬开的窗户跳了出去。

　　没有夕阳的傍晚，该说是寂寞呢，还是阴暗呢，总之不会使人心情愉快。
　　咔哒！
　　大门打开了，狡啮从里面走了出来，同时，站在台阶上的陌生男人上前两步。
　　“那么医生，我就告辞了。”
　　露出充满谢意的笑容，狡啮朝织田清也浅浅地鞠了一躬。与守在门口的陌生男人擦肩之时，他装作漫不经心地瞥了一眼男人的脸，从表情上看这人应该不像织田清也的朋友。
　　“你怎么又来了！”
　　身后，织田清也的声音和先前不同，带着明显的怒气，仔细听的话，还有那么一点点慌张。
　　狡啮没有停下脚步，但步速很慢，为了在不被怀疑的情况下掌控后方的信息——
　　现在的他，对，就像猎人。
　　“我说织田医生，你真的没见过健二吗？他已经失踪三个多月了，他明明……”
　　“没见过！”
　　砰！
　　男人的话还没说完，织田清也就关上了大门，毫不留情——
　　通过声音，狡啮是如此判断的。
　　“喂，织田医生！织田医生！”
　　不再按门铃，男人改用手掌猛拍大门，像是要把单薄的门板震碎似的，力量里编织着仇恨。
　　然而，收到的回应却是门内的沉默——死一般的寂静，永远是最有力的还击。
　　停下脚步，狡啮转过身。
　　健二……这是个随处可见没什么大不了的名字，但是，和某个姓氏联系在一起的话，也许能引导出某些假设和事实。
　　最终，男人放弃了砸门，灰头土脸地走下台阶，脚步看上去犹如系了一条拖着铁球的锁链，相当沉重。
　　然后，男人在抬起头的瞬间，与狡啮对上了视线。
　　好在织田清也的房子前没有安装监控，狡啮自然可以大大方方地露出这张没什么可见不得人的脸。
　　“你是风间健二的朋友吧？”
　　由于拐弯抹角不是他的专利，所以他选择了单刀直入。
　　“你……认识健二？”
　　男人略带惊喜的神色给了狡啮答案，看来他没猜错，那个健二，的确就是织田清也最初的患者，恐怕也是最初的被害人——风间健二。
　　“不，我不认识。”
　　狡啮坦言，而这份诚实也使得眼前的男人低下了失落的头。
　　“但是有些关系。”
　　左侧，像陶瓷风铃般悦耳的男中音由远及近，狡啮用不着扭头就知道来人是谁。
　　“有什么收获么？”
　　“收获倒是有，但是不太适合在外人面前说。”
　　单手插进大衣口袋里，槙岛慢悠悠地踱步来到狡啮身边。
　　“你是……”
　　来找织田清也的那个男人打量了一遍槙岛又看看狡啮，脸上难掩疑惑。
　　“我是这个男人的助手，而风间健二是我们的委托人。”
　　“委托人？健二他……”
　　从将信将疑的表情，狡啮看得出男人已经上钩了。
　　不过话说回来，槙岛还真是把说谎当成家常便饭啊！
　　“你一定在心里说我坏话了……”
　　耳畔传来槙岛的悄悄话，狡啮禁不住哼笑一声。
　　和这家伙呆在一起果然很危险……
　　“风间健二先生曾委托我们，如果找不到他本人就来找这位织田清也医生，但是织田医生却否认与风间先生认识……”
　　“那家伙说谎！”
　　被槙岛诱导，男人立即卸下了先前的防备，大声吼道：“健二明明说在和那家伙交往的，而且，原本好好的健二，去医院找完那家伙之后就不见了！”
　　医院？！
　　眼睛一下子睁大，狡啮斜眼瞄了槙岛一眼，收到了一个微微颔首的动作——
　　两个人，心照不宣。

　　起风了，天色在乌云的层层包裹中暗了下来，闪着霓虹灯的“六本木综合医院”，被迫淹没在了这座城市过分辉煌的夜色投影之中——
　　安宁、健全、稳定……离我们还很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