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31、3.9 ...
-
1941年11月7日,斯大林在莫斯科红场列宁墓前的演讲(节选):
……全世界都注视着你们,把你们看作是能够消灭德国侵略者匪军的力量。处在德国侵略者枷锁下的被奴役的欧洲各国人民都注视着你们,把你们看作是他们的解放者。伟大的解放使命已经落在你们的肩上……
----------------------------------------------
德军在莫斯科会战中遇到前所未有的困难,十月中旬的秋雨使他们的辎重难于调度,而俄国人的强力反击也出乎意料。尽管进攻受挫,但希特勒依然满怀希望,在重新进行部署之后,德军在11月3日再次对莫斯科发起强攻。
德军劳师袭远,深入苏联腹地,战线过长,补给线难于长期支持;而苏军在战争开始的头半个年头里,还没有对德军的进攻形成实质上的遏制,莫斯科城下,俄国人已无路可退。
无论谁先倒下,莫斯科会战的失败都将牵扯整个苏联以致欧洲的战局。1941年的冬天,斯大林和希特勒,面对着一个均等的机会。
11月6日,德军兵临城下,城郊炮声轰隆,莫斯科市民在马雅科夫斯基地铁车站举行一年一度的十月革命庆祝活动;11月7日,斯大林照例在红场列宁墓前检阅红军,苏军步兵和坦克部队列队通过红场之后奔赴战场——城外15公里处,古德里安的坦克集群正虎视眈眈,严阵以待。
莫斯科第一医院,Moskvina的办公室。她听见敲门声,摘下眼镜,放下检查报告说:“进来。”
乌曼诺夫走进来说:“您好,我来拿Katia的检查结果。”
莫太从那摞报告里拣出一张递给他:“喏,这是这个——想常说的那样,一切正常。”
乌曼诺夫低头看了看说:“谢谢。”他把那张纸折起来放进衬衫口袋的时候听见莫太说:“不过我看她情绪不太好,也很紧张。”
乌曼诺夫会斟酌了一下说:“她丈夫现在在前线。”
“我知道,那个军官,”莫太拖了长音说着。
乌曼诺夫顿了一下说:“谢谢您,我先走了。”他刚要起身,莫太问道:“你最近怎么样?听说元帅的病情有点波动?”
乌曼诺夫不认为讨论总参谋长的健康状况是个明智的举动,他轻描淡写的说:“还好。”
沙波什尼科夫元帅前一个时期肺病又有发作,虽然治疗之后有所缓解,但总不是长久之计;而医生们建议的“避免劳累”“疗养”都不可能真正实现。
莫太对乌曼诺夫的态度倒并不在意:“这活可是不好干呐。”她像是自言自语的嘟囔道,“要不是他们信不过普罗托波波夫,这本来该是他的事。”
大概也是在三年前,胸外科这位老主任因为早年在沙皇军队里做过军医的经历遭到质询,并且很快就从医院中淡出了。
乌曼诺夫听着莫太的话,心里不由生出些微微妙的不快。他轮转之后本来定在mishin手下,结果没多久医院里就赶走了很多人,尤其是心胸外科,一时竟然没有了能拿出手带台的主刀。在mishin的推荐之下,乌曼诺夫被调到胸外科,虽然资历并不高深,但却是事实上的负责人。
乌曼诺夫再次告辞道:“我先回去了,儿子病了。”
他走到门口,回头看了一眼,发现莫太正向他慈祥的笑着;这让乌曼诺夫有点为刚才的不快而暗自愧疚,他叹了口气,老一辈的思维和表达情感的方式,他是很难理解了。
几天前,他去看望老师mishin,mishin还问起“听说格林科夫的妻子又怀孕了?他现在的丈夫,是干什么的来着?”
“是个军官,”他答道,“在列宁格勒。”
“在列宁格勒……”mishin重复道,那神情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
他额头上的皱纹在昏暗的灯光中依然十分威严,可紧抿的嘴角却显出只属于老人的那种寂寞。乌曼诺夫一瞬间似乎被老师这种怅然若失的神态打动,他添了一句,“lyosha也在那里。”
“我知道,”mishin厉声打断他;过了很久,乌曼诺夫已经想着换个话题,mishin突然说:“他太不用功,不然本可以在实验室里给他个工作。”
乌曼诺夫回到家里,维卡迎上来,她眼睛还有点红肿,脸色苍白。
“瓦夏怎么了?”乌曼诺夫有种不好的预感,他抚着妻子,尽量镇定的问。
“还是发烧,”维卡声音微微颤抖,她紧紧抓着丈夫的胳膊,“Alexei……他不会有事,是不是?”
乌曼诺夫连大衣都顾不上脱,他轻轻推开妻子,走到瓦夏床边。
安德柳沙守在那里,凝重的神色在孩子的脸上,像是个卫兵。他仰头看着父亲:“爸爸,瓦夏会死吗?”
孩子的脸烧得通红,小小的脑袋陷在枕头里,乌曼诺夫蹲下身伸手摸了摸儿子的额头。
“你去拿酒精,兑一半温水,”他站起来对维卡说,脱掉了外衣,他摸着安德柳沙的头:“别担心。”
乌曼诺夫用湿毛巾在瓦夏的腋窝和脖子上反复擦拭,直到搓得皮肤微微发红;瓦夏醒了,他扭动着身体哭起来。
安德柳沙站在边上,他突然拉住了乌曼诺夫的衣袖:“爸爸,瓦夏不舒服,在哭呢!”
乌曼诺夫看着他,声音温和却少有的带着不可置疑的权威:“这是为他好——安德柳沙,俄罗斯的孩子从不是用糖块喂大的。”
波罗的海舰队基地。
Lena支在头上的胳膊渐渐失去了平衡,头在一瞬间差点撞到桌面上,披在身上的外套也滑落到地上;她一下惊醒了,心脏砰砰跳得厉害。
屋外早已经漆黑一片,面前桌上的蜡烛烧到只剩下一截,歪歪斜斜的堆在蜡油里。Lena沮丧的皱了皱眉,面前的书页上也沾上了几滴黄白的蜡油。她搓了搓脸,手表的指针指向了十二点。
Lena在准备吹灭火苗之前下意识的回头望了望病床,却发现小卡娅不知道什么时候自己坐了起来,正看着她。
“你还没有睡?”她边问边走了过去,“想喝水?或者……什么别的?”
“不,”小卡娅说着,“我只是睡不着。”
Lena在床边坐下,小卡娅拉起她的手,“你想不想涂指甲油?”她说着撑起上身从床头桌的抽屉里掏出一个小瓶,“玫瑰色的。”
Lena任由着她兴致勃勃的拧开盖子,用毛刷蘸着那红艳艳的带着香气的粘稠液体涂在自己指甲上。
“很好看,”她称赞道,“只是我的指甲太短了。”
“我小时候用凤仙花的汁染指甲,可没有这个这个鲜艳。”小卡娅端详着涂好的那个指头说,“我刚开始涂总涂不均,一层层的像沙滩。”
在昏暗的灯光下, lena突然觉得那红色艳丽得有点触目惊心。她说:“好了,睡吧。”
“再陪我聊会儿吧,说说今天下午,你们去广场的事?”
Lena突然沉默了下来,过了一会儿她说:“我没有去。”
烛芯的火光跳了一下,接着黯淡下去。
她是一个德国人,哪怕她自己都已经快忘了这一点。
今天,她身边的人们庆祝着布尔什维克在这个国家的胜利纪念日,成千上万人庆祝他们狂热的信仰——她的父亲就是因为这样的信仰被驱逐出自己的祖国,而在这里也最终依然难于逃脱悲剧的结局;某一天,他突然从她身边像春天里的冰块一样消失得毫无影踪,她不知道父亲去了哪儿,是死还是活。
还有那些可敬的先生们,他父亲的同事们,她曾叫他们“叔叔”的人——她再没见过他们。
Lena不知道该希望他们去了哪里:是遭遇了和父亲一样的厄运,还是一切平安只不过冷酷的避开了她的求助?
在正常的轨迹里生活着的人们很难理解那种一瞬间被孤立的感觉,那足可以让人疯狂,lena想,幸亏我认识了她们。
“我觉得这没什么好说的——不够刺激,”她换了一种语调,并且拍了拍小卡娅的手,“我倒更想听你讲讲飞机上的事。”
“那我就讲个惊险的吧?有一次,我们——”小卡娅心不在焉的开了个头就停顿住了,像是忘记了想要说什么似的;她重复道,“我们——”她的眼光在天花板上打了个转,lena突然在一瞬间看到她眼睛里深深的失落。
她问:“怎么了?”
女飞行员慢慢的说:“我有一种恐惧的预感,有一天我从这世界上突然消失了,就从此再不被人提起……”
Lena轻轻吸了口冷气,她安慰道:“你是因为太久没有事做。”
小卡娅打断她说:“你以为我在惧怕?多么危险的任务我都不会怕,干这行的,怕就活不下去;我只是觉得,心里有一块地方很荒凉,那里不是用飞任务就填的满,人们似乎都喜欢我,可我有时还是会觉得寂寞……”
她看着一个方向出了神,神色像个孩子。Lena轻轻地笑了,这年轻的姑娘也许还不知道她莫名的伤感是因为在渴望什么。
11月7日,几乎苏联所有的电台都在循环播放斯大林的演讲和红场上的口号;基洛夫的医生们挤在交班的会议室里,在寒冷里听着广播,搓着手。
“我想回去了。”普鲁申科小声对亚古丁说。
“走吧,”亚古丁站起来跺了跺脚,他拉起轮椅。
“lyosha,你搞的这东西不错,”有医生笑起来,“亏你想得到。”于是屋里的人都跟着笑起来,目送亚古丁推着普鲁申科从四处摆放的桌椅之间挤了出去。普鲁申科面色发红,等出了屋他咬牙切齿的抱怨道:“我明明可以离床活动的——你存心让我出丑。”
“还是谨慎点好,现在连饭都吃不饱,切口愈合更成问题。”
“可这就好像我是个残废,”普鲁申科嘟囔道:“只有那些摔断了髋关节的人才坐这个。”
亚古丁耸了耸肩说:“是吗?我见过的坐轮椅的病人都是半月板摘除术后。”
他们回到办公室,亚古丁抱怨道:“这屋里真是冷死了——交班室还暖和点,你干嘛非要回来。”
“我不想听下去了,越听越觉得心里发慌。”
“很振奋人心的演讲,难道不是吗?”
普鲁申科仰起头来:“你相信列宁格勒可以坚持,我们最终不会被德国人绞死?”
他的声音在安静的夜晚微微带着颤音,亚古丁诧异的看着他:“当然相信——你瞎说什么。”
普鲁申科猛地一推轮子,轮椅从亚古丁手里脱出去,带着惯性撞在了墙上,普鲁申科的腿撞在上面,他哼了一声,将轮椅翻转过来,有点气喘吁吁的说:“我不觉得我有这么乐观。”
他喘了一口气,接着说道:“你一点也不担心吗,lyosha?”
亚古丁沉默了一会儿说:“如果我觉得恐惧了,就会把每一天都当成最后一天来活。”
普鲁申科低声的笑起来:“是该这样——那么我可得好好想想死去之前都想要再做些什么。”他撑着轮椅慢慢站了起来,并且小心翼翼的把重心放在左侧没动手术的那边,宣布道:“第一件是让这玩意儿,滚到一边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