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攻心为上》潜渊

2、来客

　　大难不死的我却没有一点后福可言，我这时才明白为什么我拒绝帮助的时候，听到了嘲讽的笑声——此时的我穿着短褐和犊鼻裤，典型的底层人民装扮，全身上下剩下不够十个铜板，幸亏医馆的大夫心肠好，帮我包扎好，没有收我的钱，而且告诉我，城中大儒虞山先生是个乐善好施的人，他总会开放外院，给未加冠的年轻人讲解儒家学说，不收一分钱，让我去找找他，看看他会不会接济我。
　　虞山先生，这个名号我自然是听过的——公主曾经提过，那卷卷轴就在虞山先生手里，但后来虞山先生选择到山里去隐居，卷轴就不知所踪了。现在这个时候，卷轴应该还在虞山府中，我的嘴角微微上扬，坐在地上，等着天色渐渐从灰蓝变成墨蓝，等着街上的吵闹声渐渐减弱，等着虞山府门前两个仆役回去。
　　虞山府门前的两个灯笼随着秋风摇摆着，被风吹得忽大忽小的灯火在地上留下或长或短的光影，我没有上前，只是等着，等到凛冽的秋风吹熄了灯火。
　　我悄悄地爬到了虞山府门前，看看身上的衣衫，已经残破不堪，衣服上、我的身上都沾了不少泥迹。我靠着虞山府的大门坐下，想等到天亮，却不知不觉地睡着了。
　　我的背后忽然没有了依靠，昏昏沉沉的我往后倒了下去，颇高的门槛将我的背硌得很痛，我却不睁开眼，以奇怪的姿势躺在门槛上。
　　开门的人也很有耐性，一直站在那里，遮住了阳光。没有刺眼的阳光，我更是舒适地继续睡下去，梦中的我睁开了眼，看见了慈眉善目的虞山先生就站在眼前……
　　“我没地方去了……就让我留在这里吧，睡到死也好……”
　　站在我旁边的人没有走开，也没有说话。
　　“或者让我在这里打杂吧……嗯，有饭吃就行……”
　　旁边的人嗤笑一声，“你不是有那几个钱吗？”
　　“嗯……我有，不过他们早就死了，在……”好像不对……啊？
　　我睁开眼，望见的是一个浅灰色的身影。
　　“你……”我看着他，“相逢也算是缘，何必苦苦相逼……”
　　“虞山先生到京城去拜访一个旧友，这些日子先由我们三个弟子到外院讲课。”他双手环胸，那身衣服有些过于宽松，衬上他稍显苍白的脸，让他看起来有些病书生的模样，“若是你真的无处可去，到府里打杂也不是不可……进来吧。”
　　“就……这样？”我一下从地上站起来，“我……”
　　“担心你早有预谋偷府里的东西？”他还是挑眉，脸上浮起一个诡异的笑容，“我倒是不觉得似你这么一个人可以偷到卷轴……”
　　我有些惊讶，但没有露出什么表情，只是看着他。
　　“就是偷到了，也学不会。”他把手放下来，转身就走，“跟着。”
　　“诶，我……”我刚想开口，我连他姓甚名谁都不知道呢。
　　“在下冯翊，字子渝。”
　　我愣了一下，但旋即恢复了正常，跟在他后面进去。
　　接着我就成为了虞山府的一员，那里的仆役基本上都是像我这样的无家可归的穷人。经我观察打探，我得知虞山府的内院只有四个人可以进去——虞山先生和他的三个弟子。那天看见的冯翊，是虞山先生的第二个弟子，出身寒门，甚至父母就以所居之地冯翊给他命名。而他的师兄邵沅邵清河却恰恰相反，出身官宦世家，家中四代出了三个宰相。而虞山先生的第三个弟子任绛任博零看起来很是年轻，对我们最是友好。
　　每年都会有人慕名而来，就是为了成为虞山府内院的第四个弟子，但虞山先生就是不收，来的人有富贵之家的公子，也有天资聪颖的寒门子弟，谁都不知道虞山先生的标准是什么。
　　我一开始还不知道为什么他们要争着进内院，不过是学些儒家学说，在外院也同样能学到，但某一天我在收拾内院的时候，发现了一个破烂的沙盘，我就明白了一切。
　　虞山先生在外院教人如何推己及人，仁爱待人，在内院却是教着弟子如何攻打城池，如何歼灭敌人，内外一战一和，倒是对比鲜明。那些慕名而来的人，不过是为了学得虞山先生一直没有公开的兵法，富者为有朝一日起兵夺权，贫者则为翻身为官，而唯独那三个弟子，所想同虞山先生一样——但并没有人知道他们学兵法到底是为了什么。
　　今日又轮到冯翊在外院代课，每次看着他那张苍白的脸，总是觉得有些不是滋味。我装作没看见他，从外院的学堂径直穿过，到小院去修剪草木。
　　“梓竹，”另外一个仆役喊我，“外面来了一队客人，说是要见虞山先生，你进去同冯先生说说吧。”
　　我皱了皱眉，难道又是来求学的？我放下手中的活，走到学堂里，冯翊恰好讲完了，听讲的人陆续离开，我走上前，还没开口，就看见冯翊的脸上又出现了那种诡异的笑容，“来客人了？”
　　“是，说要见虞山先生。”
　　“有趣，有趣……”他挑眉，一双眼笑成弧线，“那人倒也痴，年复一年地来。”
　　听他的语气，似乎来的是一个熟人，我没有问，外面忽然进来一个仆役，走到冯翊面前。“冯先生，客人说是要先呈上一些薄礼。”
　　我皱了皱眉，冯翊脸上却还是笑。
　　外面进来一队仆役，手里都捧着各种盒子，这薄礼倒还真的挺薄的，这群暴发户，我想着，脸上现出一点不屑的神色。偷眼看了看旁边的冯翊，他还是那样笑着。
　　跟着进来的是一个穿着繁复式样衣服的男子，冠上一支白玉簪子十分显眼，乍眼看去便知他是个富家公子，就连左右两个侍从都穿着华丽的衣服，似乎有西晋石崇仆人皆着火浣布，以炫耀其富的意味了。
　　“子渝，又见面了，每年来此，你的模样都没变。”那人笑着走向前，我却看不出他的笑容里有善意。
　　“翊也无法，不似思元那般，身上衣衫一年较一年式样繁复。”
　　两人一来一往地说着，谁都没有在脸上表现出一点点不悦，只是我看着那个来客，徐铭徐思元，那个没有一句不在炫耀其富的人，心里怎么样也舒服不起来。
　　“差点忘了，子渝，我这次来有件礼物要给你。”徐铭笑了笑，往后看了看，后面一个跟着的仆役马上将一个精美的盒子送上来，“不知子渝是否愿意收下。”

作者有话说

　　“冯翊”作为地名“冯”的读音是ping，此处仅取字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