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秋雪》喜善大人

7、第五章

　　喜冽穿越以来的第一件自主行为便是买了两套裤装，换下了孟春华给她俩挑的裙装。她现在才知道，原来康熙年间汉族女子的衣着基本上还遵循前明风俗，以上袄下裙为主。可为了便于骑马，她是顾不了民族气节了。
　　骑着马儿，奔驰在齐鲁大地上，放眼四周，没有拥挤的车流，没有连绵的电线杆，喜冽有了一种马踏平川的感觉，不禁拍着身下慢吞吞的小母马，引吭高歌：“马儿哎，你慢些走哎慢些走……”
　　就在喜冽马踏平川的时候，言无明等人却是大运河上翻了船——遇上了敌人的偷袭。
　　来的这批人是朝廷的人。幸而他们虽然探得言无明等人是天地会分子，但却不知都是重要人物，所以来的人身手不算高，虽然人多些，也还不是言无明等人的对手。
　　从抓获的敌人口中，言无明得知他们是在临清被盯上的。敌人分了两路，一路追踪他们，一路追踪喜冽二人，显然是把她俩也当成了天地会的人。
　　言无明大惊失色，纵然这次的对手不算高手，可对付两个不懂武功的弱女子仍然绰绰有余。他马上传信给山东分舵，让他们派人救援，但心里也知恐怕是来不及了。
　　不几日，山东分舵的回信就到了。临清城郊确实发生过打斗，但天地会的弟兄赶到时只见到一地死尸，似乎都是朝廷鹰犬，没有看到两位姑娘的身影。信中还特别提到，死者都是死于精妙的剑法之下。
　　言无明看完来信，心中黯然，不知喜冽二人是被人救了还是被人抓了。如果是遇上江湖侠客拔刀相助还好，可如果是落到了坏人的手里，以韩姑娘的相貌，会不会有什么不测？
　　言无明回头看向船尾，看向倒退而去的滔滔河水，心中虽然万分担忧，却也知是不可能调回船头。反清复明的大业才是最重要的事。

　　喜冽觉得胃里已经没有什么东西了，可还是止不住呕吐，只能呕出一阵阵酸水。
　　“还没好吗？”韩冰雪站在她的身后问道。在喜冽耳里，这只是个纯粹的询问，没有催促的意思，也没有慰问的意思，只是询问。
　　喜冽苦笑着用袖子擦了擦嘴角，她没法回答这个问题。她甚至不敢回过头去，不敢去看那一地的尸体，不敢去看那一脸平静的韩冰雪。
　　可是不回头又能怎样，即使没有闭上双眼，她的眼前还是会浮现出面对死亡而惊恐、诧异、惨白、愤怒甚至是来不及做出表情的面孔。喜冽忍不住又是一阵呕吐，照旧呕出一地酸水。
　　头顶上传来一声若有似无的叹息。喜冽只能再次苦笑着擦擦嘴。这不能怪她，她也算是在渲染暴力的大众娱乐下成长起来的，当年看《拯救大兵雷恩》她也是看得津津有味，还被杜韶风讽刺为没心没肺。可今日她才知道，真正的杀人场景是无法用电影特技来取代的。
　　平心而论，韩冰雪杀人时并没有血肉横飞、惨不忍睹。相反，当她长剑飞舞、发尾轻扬时，一切就和舞蹈一样灵巧、优美，随着每一个“舞姿”，都会有一个身影缓缓倒下，没有流很多的血，只是喉头有一点点红。
　　如果是在看电影，喜冽一定会说这导演真牛B，居然把杀人拍得跟跳舞似的，画面不错，只是太过俗套，八成是看了太多古龙的书。可现在，她居然承受不住。不是画面不美，而是太美了，所以让她更为恐惧——再美也是杀人。
　　“如果没事了我们就走吧，否则追兵又要赶上来了。”
　　“什么？还有？”惊吓之余，喜冽也顾不上自己的心理阴影而回过头去，正好看到韩冰雪扔下手中的长剑。那把剑是韩冰雪从第一个靠近自己的清兵手里夺过来的，剑的原主人是唯一一个直接死在韩冰雪手掌下的。
　　“这批人的身手不算高，想必是没有想到会遇上阻碍，之后一定还会有高手来袭，到时只怕不易脱身。” 韩飞雪并不是怕再杀人，这些人对她就好比试剑石。只是喜冽只怕是不能再承受更多的打击了。
　　听到“这批人”三个字，喜冽的眼睛又忍不住往不远处的地上看去，胃里又是一阵难过。她强扭过脸来，对着韩冰雪说：“为什么还要追我们？他们为什么不相信我们不是天地会的人？”喜冽觉得好冤枉，像她这样知道历史结局的人怎么会和天地会掺和。刚才的人如果肯相信，也许就不会送死了。
　　“你忘了之前我们是与谁一路相伴。”
　　“言公子？你是说……是他告的密？可我觉得他不是这样的人啊，何况他凭什么认定我们是天地会的人。”
　　韩冰雪略感意外地看看喜冽，有些无奈地说：“我没怀疑过言公子的人品，可就算他否认我们是天地会的人，朝廷也不会相信的。”
　　“那是为什么？”喜冽糊涂了。
　　“因为他自己就是天地会的。”
　　“啊？可言公子他不是、不是……做生意的吗？”喜冽无法相信那群她当作朋友的人只是以面具对她。
　　“哼，言无明，口中无明，心中有明。只怕他在天地会中的地位还不低呢。”要不然，那些清廷的爪牙也不会紧咬不放。
　　喜冽呆住了，张嘴想问什么却又没能问出来。韩冰雪知她是想不通被言无明等人欺骗的事实，也不点破，只是说：“快走吧，有什么事离开这里再说吧。”
　　韩冰雪说完就扭头向前走去，她们的马匹在刚才的混乱中居然没有跑远。喜冽心想：“也罢，反正在这儿也想不出个所以然，还是先离开吧。”便跟着韩冰雪的身影大步离去，不再回头。

　　喜冽坐在客房里，第一次认真思考这不可思异的穿越之旅。
　　也许是因为看了太多女主如何玩转古代的穿越文，也许是做了太多自己如何在古代风生水起的穿越梦，发现自己真的穿越到大清王朝时，喜冽心中的兴奋一直都大于恐惧。
　　可今天，几条生命的骤然离去，让喜冽领悟到，这不是一个故事，这不是一场梦境，这是一个现实而又残酷的世界，是一个会死人的世界。
　　她以为是仗义相助的恩人，却原来存心欺瞒，后来说送她们上京只怕也是别有用心；而她以为是同病相怜的朋友，却竟然身怀绝技，她的身上到底还有多少秘密？
　　喜冽看向韩冰雪，后者正在清点言无明留给她们的盘缠，那认真的神情与在图书馆复习功课没什么两样。谁想得到几个小时以前她还手刃了五、六个大男人。
　　喜冽回想起那惊心动魄的一刻，想起少女的双眼因为鲜血而呈现神采，想起少女的双颊因为杀戮而泛起红晕，想起少女的嘴角因为死亡而露出微笑——熟练的动作，怀念的神情……
　　“你不是第一次杀人！”喜冽发现自己居然脱口而出，慌忙捂住口，心怦怦直跳。
　　韩冰雪停下手，抬头直视着喜冽，说道：“你害怕我？”
　　“不！我、我只是……”喜冽有些心虚，她刚才是有些害怕。在古代，一个二十出头的女子杀过人，她可能是个嫉恶如仇的侠女。可在现代，一个杀过人的女大学生，这不能不让人害怕。
　　“你怕我连你也杀了？”韩冰雪问出这句话时眼神是安静的，看不出痛惜或愤怒的样子。
　　“不，当然不是！你不会杀我的。”喜冽定了定心神回答道。韩冰雪是她的伙伴，是她的姐妹，绝不会杀她。
　　“那你怕什么？”韩冰雪并没有确认喜冽说得对不对。
　　喜冽轻声说道：“不杀人可以吗？” 她怕什么？她怕今后的回忆会充满鲜血。看了看韩冰雪没有涟漪的眼睛，喜冽壮着胆子说道：“不论是为了什么要我们来到这里，我想，都应该不会是为了杀人。所以……以后最好别再杀人了。”
　　她知道在这个年代是不讲究什么人权、人生来平等，她也知道韩冰雪杀人是为了救自己，可她还是无法对任意夺走别人生命的行为熟视无睹。
　　“你又忘了，我不是和你说过，这个世界和我们原来的世界并没有什么不同。”韩冰雪并没有斥责她，只是淡淡地说道。
　　喜冽记得这句话，可她还是和上次一样地不解，疑惑地说道：“怎么会不同？哦，当然，如果你是指生存权的话，的确没什么不同。不论是在现代还是在古代，每个人都不能随意决定他人的生死。”喜冽心想她终于明白这句话了。
　　“呵呵。”韩冰雪轻笑起来，笑得很好看，而后有些轻蔑地说道：“生存权吗？倒也没错。当那把剑刺向你喉头时，你在想什么？”
　　想起那一刻，喜冽忍不住有些哆嗦，那是她第一次领悟武功与杀人的关系，但过程实在不美妙。韩冰雪就是在那时抢下了敌人手中的长剑，开始了随后的杀戮。
　　“我、我当时想，我不要死在这里。”
　　“可不就是这样嘛，不论是哪一个世界，最重要的事情就是让自己活下去，即使有时不得不牺牲别人的性命。”
　　韩冰雪说这话时眼睛并没有望向喜冽，但喜冽还是觉得浑身发寒，却又想不出反驳的话来，毕竟在那一刻她也只是想到自己的存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