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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法会(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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仁平郡主年约六十,妆容精致,梳着高耸入云的朝天髻,威仪赫赫。她步履稳健,一进内殿便大声说道:“公主恕罪,公主恕罪!老身来迟了!”待要行礼,一旁早有年少女官拥过去扶着,宁国公主笑言:“郡主能来,便是本宫面子,哪来罪过,快上首坐了。”李敬仪摘了面幕,依礼俯身参礼,宁国公主只扬手虚扶,道:“大女公子也请随郡主上坐。”我暗暗打量她,虽不是倾国倾城之姿,却胜在端庄优容,只是眉峰微颦,似寒凝秋水,拢着淡淡的哀伤,我见尤怜,若不是这几分温婉柔弱之气,她竟肖似娘亲年轻之时。
大殿内烛火通明,数十具紫檀雕花台座依左右两边排开一直延伸至殿门云阶,中间铺着厚厚的嵌金丝花纹的地毯,大殿四周各有六对盘龙红铜柱,柱旁又设有一人高的雕花儿盘丝金烛台,燃着手臂粗的白烛,烛中掺着梅香,幽香四溢。诺大的殿堂中纤影攒动,暗香悠悠,看上去如此的赏心悦目。宁国公主举起手中的琥珀杯盏扬声道:“值此良宵,本宫聊备水酒歌舞,一贺源王和小忠勇公迎战耄族首战告捷,二是请天师座下无隐宫主亲来主持法会,吾等诚心向天祈运,祝源王大军早日将外寇驱逐,得胜还朝!承众位垂顾,今夜尽兴尽欢!”众人举杯同饮,我亦抿了一口,果是美酒,清香满口,锦绣随即递上绢帕,我将含在口中的酒水慢慢洇在帕上。待众人从新落座,内监轻轻拍手,身着淡红宫装的侍女鱼贯送菜肴上桌,一时水陆八珍,珍馐俱列,十分丰盛。
宁国公主身后的中年女官起身唱喝:“天师娘子敬献承天舞!以舞降神!”尾声拉的极长,四隅青铜猊兽一齐喷出浓烈的香烟,侧殿传来空灵的和琴声,如珠落玉盘般倾泻而出,随后侧殿两旁竹帘卷起,十几位青衣女子应声而出,她们相貌与神情都傲然不群,手持拂尘,踏歌而来,柳腰转,素靥润,巫步轻挪,忽而长袖交横,罗衣如风,忽而拂尘飞旋,秀足盈立,姿态美伦美幻,一时有如入仙境一般。我未见过巫舞,一时新奇,只认真观赏,宁国公主轻抚我的手背,慈和笑道:“儿呀,你娘亲常说你痞赖性子,片刻不能安宁,这如今不过大半年未见怎得就转了个性。”又转首对锦绣道:“本宫只觉她不若少时活泼,你们近身的人不许拘着她遵这个守那个,她娘亲这辈子就守个礼字儿,也亏在这个字儿上,又得了什么了!”锦绣忙俯首答应。我见她这一袭话甚有深意,似与娘亲大有干系,却不敢深问,只得说:“姑母莫怪锦娘她们,娘亲骤然离世,夫君又挂帅出征,一时府邸诸事全部落在孩儿肩上,阿任自然也该撑起这副担子。”宁国公主叹了一声,拍了拍我的脊背,没再言声。
献舞完毕,侍女顷刻间撤下残席,换过新馔。一时珍肴跌出,以素食糕点为主,做的精巧至极,异味分错。这时筵宴已近尾声,虽吃的果酒,人人都有了三分醉意,三三两两低声闲聊起来。侧殿内始终有笛声宛转回荡,隔帘听来,如闻仙乐。我坐了这许久,不禁感觉疲惫,宁国公主似发觉我略显不奈,关心道:“法会稍晚些才开始,孩子,不若去偏殿靠会儿?”我忙道无妨,又告罪起身要去殿外走走。
殿外庭院正中有一池碧水,此时也结了冰,映着月光,却也清幽可爱。寒风习习,锦绣为我披了大貉,又戴上帽兜儿,才扶着我沿着门廊慢走。我悄声问道:“锦娘可知我娘亲当年为何与宁国公主结为手帕至交?”锦绣诧异道,“这有什么奇怪?你娘亲少时长在军中,素来豁达磊落,上至皇亲下至平民军士皆有往来。况且,宁国公主的驸马未尚公主时还是你娘亲的部下呢。公主的母妃并不十分受宠,驸马战死后,虽有上赐户邑封赏,但那日子也是难过的,你娘亲念着旧情多有看顾,再后来,陛下登基,因着你娘亲的关系对这位异母妹妹也多眷顾,所以,你看如今这公主府邸是如此的锦绣辉煌。”
不知怎的,听锦绣讲娘亲过去的故事,心中总有脉脉暖流涌动,我笑着,泪水却悄悄滑落,“这便是娘亲,锦娘,你说,当年,是不是见过她的人便再也无法将她忘记。”
锦绣动情笑道:“那是自然,先皇在时,曾屡次称赞李氏幺儿是奇女子呢。”
我心思一动,问道:“刚在殿上,公主言及我娘亲被个礼字儿害了,这又是何意?”
锦绣愣了一愣,转过头去,身后伺候的内监侍女会意退后几步。锦绣望着我,低声道:“阿任,你娘亲一辈子重情重义,知礼守礼,以后不要再问这样的话,你娘亲已经去了,尘归尘土归土…..”
我打断她“是因为轩么?她去的那夜,我分明听到过娘亲喊这个名字?”
“郡主!”锦绣敛了神容,急声道:“那个人的名字不是你可以提的!”
“是么?”我转身,轻轻掬起廊台上的白雪,扬了下去。“我不可以提那个人的名字,因为,他是我的公公,我夫君的父亲,当今圣上的亲弟,对么?”
锦绣一把握住我的手,眼神犀利的凝视着我:“你听谁说的?谁告诉你的!”
我挣了挣,待要告诉她地下宫殿所见之时,殿内两名女官奔我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