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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五)那场旧梦 ...

  •   (五)那场旧梦

      将论文打印出来交给学委的时候,后者惊讶道:“言姑娘你要不要这么积极,这是假期后交的作业!”
      言宴微微有些怔住,似乎已经无意中将那些本安排在十一假期做事做完,整个十一便空白的似一张素白的宣纸,由纸镇镇着,只待笔者的落墨。
      言宴有些苦笑,道:“若有学习积极分子,记得选我。”

      飞机盘旋在米兰的马尔奔萨机场上空等候降落,地中海金色的阳光慷慨地铺撒平坦广阔的波河平原,自西向东的河流依着阿尔卑斯山的气势与宽厚粼粼闪烁着古老都市的过去与未来。
      意籍的空中小姐过来收走桌上的水杯“Un ampio generosa del fiume Po(宽广而慷慨的波河)”
      言宴从舷窗收回目光,阳光透窗而入,在半边脸颊投射出温暖的弧度,笑着点头:“Sì, come una madre。(是的,就像母亲)”
      “Tu vieni a scuola(你来上学)”美丽的空中小姐问道。
      言宴侧过头微笑道:“No, vieni a vedere un amico。(不,来见朋友)”
      空姐会意道:“Milano adatto per amore(米兰适合爱情)”
      言宴有些怔,以为的牢牢藏在心中的秘密竟这么明显。
      空中小姐收拾完“Dio ti benedica。(祝福你)”
      言宴微怔,随即点头展颜:“Vorrei ringraziare!(多谢)”

      提了行李出来,在通道口被一对中国老夫妻拦了问路。言宴的姨妈嫁在米兰,因已不是初到此处,加上略通意大利语,领了老夫妻从正确的通道口出来。
      远远的,已能看见国际航班出口处接机的人群。机票是初因当时订好寄回国内的,起飞前言宴也已短信告知,因而在老夫妻问是自己是何处人时已有些心不在焉地张望那人群。
      到底是异国,尽管有国内的航班到达,黑发的黄种人还是在金发碧眼的人群里难觅。这时,老夫妻激动地朝不远处挥挥手:“行行。”便有一个穿着一身紧身黑皮衣的修长青年朝这边挥手,等走的近了,看清面容,是个混血儿,漂亮的有些过分。老夫妻是青年的祖父母,初次到米兰。待老夫妻将言宴介绍后,青年朝言宴伸出手,用中文道谢“多谢您”,语调有些生硬,听得出和言宴的意语一样,是个半吊子。
      言宴同他握手,对上他的眼睛,他的眼睛应该是承了父亲的,褐瞳黑眸,有着及其稳重的神色“哪里。”
      突然,似是有感应一般,言宴不自觉地将眼光移向接机通道的尽头,便这样,终于看到。
      初因还是那样云淡风轻地站着,冷清凉薄地似在另一个世界,仿佛一拂袖便能绽开三千芙蕖,然而,这仍是同他无关。
      言宴便这样遥遥地同他望着。看着他莫测的身影与神情,有些熙攘的人声亦无法撕开的苍白。似乎过了很久,又似乎是一瞬,言宴望见他牵动唇角,吐出两字,皆是唇音,“梅宝”
      眼角刹那有泪盈盈。言宴跑向那里,如卡拉夫不顾一切奔向图兰朵,那条路上,世界是安静的,回荡的足音荡起银铃般的回声。
      初因一把接住飞奔而来的言宴,在她耳畔轻声道“我的姑娘”
      言宴踮起脚尖,初因就势一抱,便将他的姑娘直接抱过了围栏。
      周围有看客鼓掌。初因擦掉姑娘颊边的泪,冲他们笑笑。
      老夫妻和混血儿青年已走到这边,带着言宴的行李箱,老婆婆打趣:“小姑娘见了男朋友就什么都不要了。”
      言宴有些赧颜:“多谢你们了。”
      青年活学活用地来了句“哪里”

      之前几次来意大利都是同家人一起,虽次次都到米兰中转歇脚,但毕竟将罗马,威尼斯,佛罗伦萨等在历史文化层面更占地位的城市放在了米兰之前,这座同样的文艺复兴名城却是未仔细游玩过的。
      与初因同乘敞篷的马车穿过一条条经中世纪的战火,教徒的福音,工业文明的浓烟,现代时尚洗礼的古巷道,聆听城市四周教堂传来的朴拙钟声,感受古旧马车上繁复铁艺与发黄牛皮雨棚摩挲带来的几乎让人落泪的苍老震颤。看着哥特、拜占庭、伦巴第等不同风格的建筑既互相排斥又奇妙地和谐,想象这座城市曾经的苦难与兴盛。

      第一站便是多米尼加修道院,托番邦姨夫的福,两人未经预约仍得以瞻仰传奇名画,且破例获得半小时时间。
      言宴与初因皆不是基督徒,虽知晓一些圣经故事,但毕竟未深加研究,因而站在画作前,晚餐中的十三个人,两人除了蓝衣的基督,几乎是两眼一抹黑,一无所知了。
      初因感叹:“素质教育这么些年,还是两个艺盲”
      言宴倒是兴致勃勃地蹭一边团的英语讲解:“蹭导游啊。”
      初因笑问:“听得懂?”
      言宴不服,拉着初因指着基督身旁一头红色长发的圣约翰道:“你看你看,这可不是谁谁谁,这是抹大拉的玛利亚,西方的王母娘!好歹我也是高三考托的人,看得起一下我呀。”
      初因笑着捂住言宴的嘴,道:“可别乱嚷嚷,保不准信徒不高兴的”后又凑近言宴的耳朵耳语道,“恩,我一向很看得起你。”
      言宴便在那温热的气息中几乎眩晕,最后出了修道院也似乎一直感觉到耳后的气流。

      正如美第奇家族给予佛罗伦萨傲视意大利的建筑与艺术,米兰也应感谢维斯孔蒂家族与斯福扎而家族。前者留下规模可一较圣彼得大教堂的米兰大教堂,后者留下雕刻有一百具带有迷人文雅味道人物的西托萨修道院。
      鉴于在多米尼加修道院的惨淡经历,言宴顶着初因强烈反对的巨大压力听从姨妈的建议带上据说很有艺术修养的会双语的表妹安比卡。
      在西托萨修道院,比言宴小两岁的表妹安比卡指着合放的洛多维科与贝亚特里斯雕像对另外两人说:“米兰,男主人,女主人,光荣——一切,带来”随后又鬼灵精地看着言宴与初因“你们,一样?”
      “她估计想说这两个人是米兰光荣的男主人与女主人,给米兰带来了一切”言宴正帮着初因疏通安比卡糟糕的语序附加道:“最后俩词我也不懂”
      初因抬头对着安比卡笑道:“我们既不是上帝,也没有他们的权利和财富,恐怕无法给米兰带来这么多的珍奇,想来我们与他们,还是不一样的。”随后又加了句,“我的意语虽不好,却也能听个大概”后又看了言宴一眼,“比你表姐是要强一些。”惹得言宴直掐他的胳膊。
      安比卡却仍不听劝地秀着她的双语修养,夸张地摇头耸肩:“不,IN,意思,你们,洛多维科和贝亚特里斯,一对儿?”
      诚然,不会说中文的老外很可怕,会说一点中文然后满世界乱拽的老外很可怕,中文其实挺溜但是不可避免带有奇怪口音的老外也很可怕,然而凡事有比较出现程度深浅后也总有更可怕的事,言宴深刻明白即便是血液中奔腾着半条长江黄河的混血儿们,糟蹋起中文来绝对是一浪更比一浪高。只是勉强能吐词的安比卡,带着伦巴第人别扭的口音,还强拽着非要发言宴住了一年北京却仍望尘莫及的“儿化”,这效果还真要多销魂便多销魂。
      初因笑笑摇头:“不,不是一对儿,是爱人”
      安比卡蹩脚的中文彻底不够用,迷茫地望着自家表姐:“yan两个,不同?”
      言宴微微挑眉,摇头,又道:“我也不懂的。”这是对着初因讲了。
      初因拍拍她头顶,没有言语。

      接下来几天安比卡都同两人一齐早早出门,然而却找各种理由开溜,想来她也怵这份工作。临走时却冲两人大喊“爱人,甜蜜”。所幸她用的是中文,不然即便二人冷情,但在异国他乡丢人,怎么都不算一件乐事。

      从安布罗西安娜画廊出来,言宴贪婪地吸收着这座文雅而傲慢的城市从达芬奇时代便染上的绚烂金色的气息“安布罗奇奥的画作与达芬奇实在有些像呢。”
      初因递给她一瓶水,道“确实,女子都娴静而柔顺”
      言宴润润有些干的口,压低帽檐遮挡仍有些热情的地中海的阳光:“或许与那时的女主人贝亚特里斯有些关系”
      初因不置可否,言宴却自答:“这么好的妻子,嫁给洛多维科却真可惜”
      “当也有过许多幸福的”初因牵过言宴的手
      言宴摇头:“初嫁时,临死前,洛多维科都在情妇的怀抱中,这中间的幸福是一种何等的嘲笑,我也不知晓洛多维科死后的合葬有多少的姿态”
      初因静静地望向言宴,直直地看定她眼中的自己的影像:“你在害怕些什么,梅宝?”
      “怕昨日重现”言宴亦镇静地看着初因。
      良久问,“你又怕着什么,尊尊哥哥?”
      初因原先温情的眼眸瞬时蒙上一层雾霭,沉沉凉凉的带十分莫测“怕人心不古。”

      古老的圆形广场有鸽群飞起,在厚重的钟声里编织泛红的夕阳。

      第三日去的费拉拉城,又一座文艺复兴的名城。意大利的好在于随处都有景,然而它的坏处恰恰也在这里,高密度的遗迹使人觉着挤的慌,甚至有些惧怕——过客总只擅长对一个地方浅尝辄止,然而又为这样的肤浅惭羞——可他又苦于没有任何可供的改良。

      到费拉拉的第二天晚上,盛情难却,随初因参加当地的一次聚会。
      没有满眼的珠翠,没有叠的高高的散发馥郁香味的香槟酒杯,没有测量着微笑穿着不带褶礼服的女士先生,言宴随着初因在古老的圆形广场飞快地转着圈,异国的圆月洒下温柔的光亮,与现场乐队略显粗糙却蓬勃生气的舞曲,陶冶出一地的芳香。
      伴随着塔兰台拉迅疾的6|8拍子,人们越转越快,气氛也愈加狂热。舞至最酣处,初因捧起言宴的脸深吻,言宴勾起他的脖子,闭眼前看见一片蓝白月光。

      次日是被透窗洒进的灿烂阳光叫醒,言宴习惯性的想钻进被中挡住对于惺忪睡眼过于明亮的光源。
      “怎么还像小孩子一样”一只手挡在眼前,另一只手则拖住肩膀,使得言宴没法继续往被窝里钻。
      听到声音,感受到赤裸肌肤陌生的触感,言宴僵直一会儿,随即又放松,“难受”将他的手拉至头顶,覆在太阳穴上,昨夜有些喝多。
      初因帮她按按穴位“让你多喝。”
      许是阳光太充足,充足到初因一贯凉凉的眼中也溢出暖意,言宴有些发怔道:“每日早上你的眼睛都这么好看?”
      初因又在言宴太阳穴上按几下,停住手:“想知道?”
      言宴点头。
      初因挑眉:“倒不是没有机会的”
      言宴却突然在这异国暧昧旖旎的早晨清醒,有些嘲讽道:“尊尊哥哥是愈加会开玩笑了”
      初因看住她的眼睛:“我总以为在一起的人与爱人可不必是同一人。”
      言宴转过身背对他:“那我可选择不做任何一个。”
      初因自后拥住他,几乎是耳语般:“梅宝,你跑不掉了”
      言宴便想起陈渠闻亦说过同一句话。在异国的温暖的早晨,她开始疯狂的想念这个其实明白一切却也包容下一切的男生,尽管身后是十数年来一直的念想。言宴开始怀疑起所谓的爱与不爱,也许两者是没有界限的,对于一个人,有时爱了,有时不爱。若在你爱那人时省视自己对那人的态度,便会认为爱了,即便也有不爱时;若你在不爱时回看对那人的所谓见解,便在后来爱时,也以为不爱了。前者之于初因,后者之于陈渠闻。即便日后有想通,往往追思罔及。
      言宴转回身任由初因扣在胸口,便是声音极低极轻,窗外偶有云燕私语,在这方小小的温暖的空间中,想要不听清,或也不是易事。
      “我总问自己为什么来了,这似乎对不起任何人。然而我并不苦于要对得起任何人,但我终究需要找个理由使自己安心。或许便是来告别,不,不是告别你,是告别一段时光,告别那段梅宝与尊尊哥哥的时光,也许我们都将它看的太重。那样小的年纪,小男孩与小女孩,何止我们,千千万万呢,我们没必要像守节一般守着那段时光不放手。然而尊尊哥哥啊,若说真的放手,以后你只是初因,我只是言宴,不再有那样恼人的牵绊,可我又觉不甘心,亦是不甘愿的。所以,我该如何呢?”
      日头逐渐高升,洒进屋中的光块渐变小,似乎便是那光块终于消失之时,原先被镀上一层金黄,床头灯老旧的黄铜把手也被捂得温温的的空间色调快速地由看似的暖色变回真实的冷色,天花板上的吊灯似也布上了灰尘,一派阴寒了。
      “你不必顿悟,我亦不做佛陀,梅宝啊”初因一手搂紧言宴的腰身,一手托住她的头,紧紧地扣在自己的胸口。“我们便这样纠缠吧”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5章 (五)那场旧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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