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恋人契约书[GL]》帝恨

5、青楼

　　花木扶疏的庭院，木质走廊面对着一方锦鲤池，水边种植着槭树、七叶树和杜鹃，还有秀丽的竹丛，疏密有致的枝叶倒映其上，水竹浮萍与荷叶相依，涓涓细流从惊鹿中流出，敲击在细雕石钵上发出清脆的声音。

　　“砰！”不知是谁打碎了什么，碗碟支离破碎的声音猛地响起，将人从梦中惊醒。

　　修唯倏然睁开双眼。她侧躺着没有动，茫然中脑海里忽然出现一些并不属于自己的记忆。淅淅沥沥的雨夜，从人伢子手中接过二两银子的继母，还有畜生一样被麻绳拴着挤成一团的脏兮兮的小孩们……

　　“红蔷，又是你！”不远处传来中年女人粗哑的呵斥声，打破了她的回忆。

　　这里是什么地方？

　　修唯坐起来，伸出手臂匆匆打量自己——小小的手掌、细瘦的手腕，看起来年纪不大，身上穿着石青暗花藤纹襦裙，布料摸起来十分柔软。摸摸头上，还扎着蓬松的双髻。衣服底下的娇小双足赤着，没有穿鞋。她想站起来，却感觉小腿一阵抽痛，低头望去，赫然发现一片瘀青和细小的未愈合的伤口，不过看伤口的模样，怎么像是人的牙齿咬出来的……

　　她脑海里又莫名出现了属于这具身体的记忆——

　　“不是我故意绊她的！”黑色马尾的小女孩倔强地辩驳道，“明明是她想逃课，自己摔的！”

　　接着自己这具身体柔柔弱弱哽咽着控诉道：“你、你凭什么这样说我？”

　　被冤枉的女孩投来愤怒而仇视的眼神，她像一头被激怒的小兽扑了上来，对着那片淤青狠狠合上牙齿。很快她便被拉开，旁观许久的女人一巴掌打过去。女孩头被打偏，脸上很快肿起来一片掌印，她却依然冷冷看着这边惨叫嚎哭不已的自己，恨恨道：“你既然敢冤枉我，那我就敢做出来给你看……”

　　修唯心想，倒是个有意思的小姑娘。

　　只是，她这具身体的原主人的性格……似乎不怎么招人待见啊。

　　外面的训斥声还在断断续续，她拉开门板，朝外面看去，花木掩映下隐约可见迂回走廊的那头站了一个女子，身前站着四个和自己同样穿着的小女孩，都在十一二岁左右，同样梳着双髻，手上各自捧着一个碗，低头听那女子说着什么。其中一个的碗碎在地上，抿着唇，脸颊上明显有泪痕。

　　却没见记忆里那个被自己陷害的女孩子。

　　在古代这样一群女孩上课的模样，在她贫乏的认知里，好像只有皇宫里采秀女才会有，难不成她的任务是在后宫里竞争攀爬？说起来现在还没见到颁发什么任务，越礼也不知道去哪里了……另外按照许多电视剧和小说里后宫的黑暗传说，那个被自己冤枉的女生搞不好已经因为坏了规矩被处死，年纪还那么小呢……

　　刚醒来什么都没做就背上一条人命债，修唯被自己的脑补搞得整个人都有些不舒服起来。

　　“阿唯醒了！”一声稚嫩的喊声唤回了她的注意力。

　　修唯偏头看去，发现那些小萝莉不知何时踏踏踏围在屋外走廊上，此刻齐刷刷地望过来，刚刚喊出声的是个包子脸大眼睛的小姑娘，她嗤道：“这么快醒了，果然又在装昏倒！”

　　所以刚刚那句阿唯是在叫她？修唯抬头和几个萝莉对视。

　　看到另外三个小女孩眼里也露出同样不屑和警惕的神色，修唯默默确认了她人缘不太好的事实。“那个，不好意思。”她举起手认真宣布道，“虽然这样说你们可能会觉得很奇怪，也会很怀疑。但是以后我一定会改过自新，努力做个好人的。”

　　萝莉们面面相觑，都有些茫然她这突如其来的剖白。

　　一个肤色雪白细长眉目的尖下巴女孩反应过来，眨眨眼道：“那你承认你以前很坏咯？”

　　其实这些小女孩的反应修唯并不在意，她只是随口宣布一下以示新生，于是含糊地答道：“……也许是吧。对了，那个咬我的女孩怎么样了？”

　　包子脸的萝莉显然还在敌视她，口气很冲地答道：“你真的不知道吗，还专门问一遍来炫耀！终于抢到白薇的位子很得意是不是？”

　　还好那小姑娘没死，她叫白薇？果然是宫廷里的勾心斗角啊，才几岁的小女孩就知道为权势算计人了！但是看面前女孩子们如此善恶分明的态度，修唯心想大家三观倒是挺正的，没有她看过的那种所有人都认为用阴谋诡计伤天害理是理所当然的扭曲想法……扭曲的只有自己身体原主人一个人啊……

　　说起来，那个白薇的某些地方跟越礼倒是有点像。诶？这么一说的话，修唯心里忽然产生了某种猜测。“白薇没事就好。”她点点头道“我想……”见见她。

　　“你果然是在炫耀！”话没说完，包子脸姑娘闻言却是一副想要掀桌的表情，咆哮道，“当上白薇了不起啊，你是我见过最脏的白薇！简直在玷污白色！”

　　“呃？”修唯被骂得一头雾水，再看其他小萝莉的表情，个个都是吃惊又厌恶，好像她真的说了什么十恶不赦的话，修唯有些摸不着头脑地道，“白薇不是她的名字？”难道是个等级封号？

　　“她叫阿房！你别装了，真恶心！”

　　“又在吵什么。”一个冷淡的年轻女声从门边传来，逆光中一个高挑的身影出现，“红蔷，大老远就听到你在叫唤。”

　　听到那女人的声音，四个小萝莉一齐垂下了头，一副大气不敢出的模样。名叫红蔷的包子脸有些不甘心地小声嗫嚅道：“湘娘，你不知道刚刚白薇说话多气人……”

　　修唯仰脸看向来者，女人看起来不到三十岁，乌发用一根衔珠莲花红珊瑚钗在脑后斜斜坠成蓬乱的髻，散落的发丝贴在颈间脸颊，面上一双慵懒水眸，眉心一点梅花妆，右眼角下一颗褐色泪痣，艳色朱唇，不笑便已经是风情万种。

　　她身着杏黄蝶纹抹胸，外罩樱草色薄纱下隐约可见如玉肌肤，手肘垂着海棠红软缎披帛，一身深深浅浅的暖黄，艳丽不可方物。只是她虽然妆容是充满侵略意味的浓艳，整个人却是冷冷淡淡，并不媚笑，也无半分热切，在妩媚中偏生多了一分禁欲脱俗的美。

　　“白薇，怎么回事。”她问道。

　　修唯以为红蔷喊的是娘娘，连忙学着电视里看过的那样不伦不类地答道：“回禀娘娘，，奴婢几个只是在聊天解闷儿。”

　　“奴婢？”湘娘脸上闪过一丝诧异，“谁教你这么自称的，前几日没翻牌子？”

　　秀女对上级要怎么自称，一摸瞎的修唯表示很茫然，至于翻牌子，说到这个词她心中悚然一惊，吐口而出：“我还小呢！”

　　湘娘：“什么？”

　　修唯弱弱地道：“人家还不到侍寝的年纪啊。”

　　湘娘觉得简直莫名其妙：“给谁侍寝？”

　　修唯发现事情好像跟自己的推测有点出入，不确定地问：“不是皇上吗……”

　　湘娘倏然回头，直直盯着四个正在掩口闷笑肩膀抖得花枝乱颤的小萝莉，道：“到底怎么回事？怎么半晌不见，白薇脑子就坏了！”

　　红蔷老老实实答道：“下午王嫂上课的时候她忽然说头昏，一个人在这边睡觉，我见她醒了，大家一起过来看她，她就成这样子了。”

　　“报应。”有人小声嘀咕道。

　　“我看又是装的。”

　　湘娘阴沉着脸看着修唯，好一会儿才道：“我不管你是不是装的，明日早课你要是还这幅模样，便去做花奴罢！”说完拂袖而去。

　　那四个小萝莉被震住，没想到后果会这么严重，看向修唯的眼神也变得复杂起来，有些活该又有些怜悯。修唯心里叹息一声，角色扮演果然不是容易的事，她这么快就把事情搞砸了。

　　“红蔷，”她抬头诚恳地对包子脸道，“你能不能留下来回答我几个问题？”红蔷看起来大嗓门单细胞，应该是个富有同情心的善良女孩，问话也容易些。让她意外的是，最后四个萝莉都留了下来，她们脱鞋上来，围着修唯坐成一圈，在一番叽叽喳喳中确定修唯是真的脑子坏掉后，开始了七嘴八舌的科普。

　　从她们口中修唯得知，自己所在的这个地方并不是什么后宫，而是一个她死活想不到的地方——青楼。她惊讶得不能自已，从电视剧里获得的信息，让她一直以为青楼是那种脂粉浓艳，粉带飘飘，到处是烟视媚行的轻佻女子和猥琐的客人，包含欲望的嬉闹和追逐……

　　环视一圈，她不敢置信，这雅致干净的地方是青楼？面前一个个玉雪可爱单纯善良的小萝莉，她们将来要被迫去做那种肮脏的身体交易？一点朱唇千人尝，一截玉臂万人枕么……

　　修唯心中充满了对这些未成年小姑娘的同情和痛心，她圣母心发作，问道：“那我去做花奴，白薇的位子是不是归……阿房了？”

　　正在热切聊天的小萝莉们瞬间静寂下来，修唯的这句话再次点燃了她在她们心中恶劣至极的印象，红蔷抿了抿唇，道：

　　“湘娘将你提为白薇后，让阿房去做花奴，阿房不愿意，自毁容貌了。”

　　“……”

　　小姑娘们各自回去，修唯独坐许久，天色发昏时忽然见门外探进来一个小脑袋，是个斜梳着一根大辫子的小女孩，看起来跟之前那些差不多大，面容普通，怯怯地对她道：

　　“镜主，该回房了。”

　　“你是？”

　　小女孩愣了一下，道：“我是镜主的花奴阿壁啊。”

　　原来花奴是侍女，修唯恍然大悟，点头道：“哦，回房。”

　　在阿壁的带领下，她们穿过迂回雕花长廊和杨柳深深的庭院，一花一木假山奇石皆成景致的幽静园林实在看不出青楼的感觉，倒像是哪个大户人家的宅子。回到自己的屋里，修唯四下打量，边道：“你先出去吧，我在屋子里躺一会儿。”

　　“可是……”阿壁下意识想说什么，但似乎慑于她往日的威压，最后只好喏喏离去。

　　见阿壁出去关上门，修唯便在屋子里转悠着，想借着熟悉的东西唤起更多的记忆。很快，她在枕头底下翻到了一本书——《湘训》，类似小学生守则，前几页是基础知识普及，后面是条条框框的规矩。修唯目前最需要的就是这个，立刻认真翻阅起来。

　　原来她现在所处的地方并非任何历史上已知的存在，都城叫做和京，这里的青楼女子被称为细腰姬。湘阁是和京名声最盛的青楼，其中细腰姬分为四等，最下等便是花奴，阁中任何人都可以随意驱使花奴，客人若是看上花奴，随时随地都可以一尝欢愉，不需要经过老鸨或者花奴的同意，只需事后付上银两。花奴们大多做着杂役和小厮的活计，是整个青楼中最没有人权的。

　　花奴往上是水姑，水姑的任务是站在门口媚笑招徕客人，前堂游走接待和寻找散客。水姑大多姿容一般，但是胜在放荡风情，价格亲民，是一般客人的首选。

　　再往上是月女。月女的容貌和身段要求很高，对才情也有诸多要求。她们的客户主要针对一些附庸风雅却又要打肿脸充胖子的书生、前来谈生意找可心美人相陪的富商和小官。她们一般有固定的客人，价格也相对肉疼，一般人甚至烧不起她们一夜的开销。

　　级别最高的是镜主，也就是修唯所在的这个阶层。偌大一个湘阁镜主只有五位，是头牌中的头牌，花魁中的花魁。她们的外貌万里挑一，层层选拔挑选，阁主会亲自对年幼镜主进行悉心栽培，并请专业人士前来摸骨，确定将来不会长歪。

　　镜主们每日的功课都很繁重，除了姿态礼仪的日常，她们琴棋书画诗酒花样样都得学精通，其中还必须选一样努力到特别出众，甚至能够成为该方面的大家，让那些酸腐书生、此间高手都钦佩敬仰，才不算辱没镜主这一名号。

　　湘阁每年将大量的人力财力投入到镜主的培养中，从中得到的收获远高于投入，最重要的便是名声带来的效果。每年镜主见客那段时间，都会有无数慕名者蜂拥而来，将整个和京挤得水泄不通。但是真正能与镜主垂帘而坐、低谈一语的，只有寥寥数人。

　　几十年前镜主们绝代的风华和罕见的才情曾一度惊艳天子，从那以后所有成为镜主的女孩都被除名贱籍，成为超脱世俗的细腰姬。在她们最辉煌的时候，甚至受到举国上下的追捧，无数书生以和镜主论诗为荣，无数富商官吏为娶到镜主而倾家荡产。

　　现在热潮退去，影响力虽不如当年，但余韵尚在，狂热之士还有不少，在这些人里不乏位高权重者。湘阁能久久俯视其他秦楼楚馆这么多年，就是因为有镜主这个特殊的存在。

　　但是在镜主这个美丽的符号下，那些令人追逐着魔的女孩却始终没有自己的名字，每一代都是相同的称号。

　　——红蔷，绿桐，蓝鸢，紫檀，白薇。

　　这样高的要求，这样激烈的竞争，自然是让人挤得头破血流，其中也不知产生多少龃龉。但当姑娘们留到最后十人时，基本已经没人再敢玩弄什么小心思了，因为自作聪明伤害同伴也会成为她们被刷下来的理由。

　　看到这里修唯忽然明白过来：自己这具身体之前使的拙劣手段果然没能瞒住那位阁主湘娘，只是和阿房骨子里的冲动和狠戾相比，她的小心思显然无伤大雅，只要需要一些适可而止的调.教。在激烈的冲突和矛盾中保住自己的形象和名声，也是镜主一项重要的技能。从这一方面看，她的原身的确胜于阿房。

　　而其他几个小姑娘，除了那位红蔷恐怕是真的粗神经，剩下的大约也是深谙此道，并没有表面上那样正直，对此事只是隔岸观火。

　　说起来，湘娘都没吭声，红蔷自己不可能发觉白薇的手段，那么是谁在背后怂恿她的呢？

　　《湘训》最后附着几页纸是写得密密麻麻的日程表，镜主们每日必须何时去何地见什么人接受什么样的教导，都写得清清楚楚，包括膳食和休憩时间也都规定得十分精细。得到这些资料，修唯心里总算有了底。

　　想了想，她对外喊道：“阿壁，在吗？”

　　“镜主有何吩咐？”

　　“你进来，我有话问你。”

　　阿壁拐着小内八字站在那里，手攥着衣角不敢抬头，胆子这么小也不知是天生的还是被白薇欺压的。修唯让她坐下，道：“不用紧张，我就是想看看你有没有认齐那些主子，防止以后出什么岔子嗯……所以，把其他四位镜主的性格爱好跟我讲一遍，哦对，还有容貌特征。”

　　阿壁心下奇怪，小声道：“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