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0、第八十章 入狱（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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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得魏云音再醒来时，已回到将军府中。舒窈铁青着一张脸，扶起她来喂她吃药。此时天光已然大亮，明晃晃的光透过半开的窗户照进来。
药是温的，舒窈的小脸儿都僵了，眼圈也黑着。
魏云音抱歉一笑，“多谢你了……又照看我一晚……”
舒窈撇了撇嘴，扭过脸去让她自己端着碗，旁边的下人递上来果脯，舒窈嘴巴里啰嗦着，“要是骑的马去，这会儿你也别想舒舒服服躺床上了，怕要死在温候府门口，也不嫌不吉利。还好几个下人警醒，把你送回来。”
魏云音一口饮尽了苦药，张开嘴。
“下回再这样，我就给你的药搁百倍的黄连，还想吃蜜饯，我留着给夏扬那崽子吃也不给你吃！”舒窈凶巴巴地道。
魏云音歪头凑到她手上去，就着舒窈胖乎乎的小手就咬下梅子来。口中的苦一解，她也能说句囫囵话出来，“干戚醒了没有？”
舒窈脸色难看地摇了摇头。
魏云音命人去找苏峰来府上，舒窈憋着没问要干嘛，她自己却说了，“我知道个人，兴许能把干戚治好，旁的人我不放心，就让苏峰去送。”
干戚启程前，魏云音亲自察看了他身上的伤口，包好的伤都没有溃脓，就是人没醒。被射穿的心口还泛着幽幽的蓝色，但那蓝色里的粉肉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愈合，并未流出血水或是脓水来。
安静的眉眼落在魏云音眼底，她微不可察地晃了晃身，手落在那张沉默无言的脸上。浓黑的眉夹起来是无比生动的英气勃勃，可惜这英气不该是为了护她一人之身。南楚边界已定，桑蛮小国已灭，一时之间，无大仗可打，干戚脾气易冲动，又有情有义，合该在江湖中逍遥自在，不该被朝堂所绑缚。
苏峰踏入房中正见着魏云音凝视着躺在担架上被被子裹得严实的干戚，她也在床上坐着，显是被大夫严令不得下床。
听见脚步声抬起头，正见苏峰白豆腐样的娃娃脸上一抹不好意思的红，他撇开眼，嘴巴里模糊不清道，“那日末将误会了将军……”
她恍然想起让苏峰架起干戚来，他不肯从命，扯出来一丝笑，“我那时的举动确实荒诞，但我想着，说出来你们也不会信，心里又着急，便没有解释。如今他还活着就好，你是真正担心他的性命，是以今日，我将他的性命交托与你。”
苏峰诧疑地扬眉，魏云音挥手招进来两个人，便是两个暗卫。将鬼医的事说给他知道，又将打包好的药物和路上的行李都命人搬上马车，魏云音同苏峰吩咐了两句，无非是路上要小心一类。
嘱托完毕，一时屋内静得诡异。
她的手停留在干戚眉间，那几日雪路难行，她虽陷于混沌之中，不太清醒。却也几次感觉到这人用嘴渡水给她，那只手时不时担心地搭在她额头上，朦胧之中她常听着他说话，也正是那些絮絮叨叨的温暖，才令她在雪地里不曾僵硬了身子。
苏峰正要出声，就见魏云音并起了食中二指，贴于唇上。片刻后她眸光晃动，那两根指头，就贴上了干戚的额头。
她目光决然，此次告别，便是永别。
等上了路，马车在山坳间摇晃不已，苏峰望着昏暗马车里隐约现出的干戚坚毅的侧脸，仍旧想不通。
为何能够并肩作战，同生共死，惺惺相惜，以性命交托彼此的两个人，却终究成不了夫妻。
临走前魏云音的回答久久盘桓在他脑中，“情之所起，只是偶然，撞不上，即便朝夕相对的时日再多，也难以激起一时的心动。此事不能强求，强求亦是无用。”
她似乎是说给自己听，没有看苏峰。
☆☆☆
再见到袁勖怀已是五日后，那人蜷缩在一袭青色锦被中，是魏云音吩咐人送来的。
他的身子蜷着，头却高傲地扬起，一动不动地望着头顶根本投不进多少光来的小窗。似乎维持这样的姿势已经很久，他整个人都僵硬了，听着牢头的鞭子抽在牢门上也未曾挪动半分。
魏云音命身后人将灯笼递过来，白绸子张得圆滚滚的灯笼里透出来的光也是白的，打在门内，照不到袁勖怀脸上。
随着手一抖，灯笼的微光晃了晃。
他似乎终于意识到有人来看他了，吃力地转过头望去，望清她眉目刹那，袁勖怀露出个笑来。恍恍惚惚就像他吃到了心头向往的那点儿美味，瞬间的餍足欣喜。
“呵……”他低笑的声音如同长满倒刺的鞭子狠狠抽在魏云音心头上。
旋即袁勖怀扭过脸去，执拗而机械地继续抬头看头顶那个小格子。
“袁大人……”半晌她才从喉中发出点儿艰涩的声音，猛地回头对着牢头，本想怒喝，却怕吓着了袁勖怀，压抑着低沉的嗓音，“把门打开。”
“大将军您看……这是皇上钦点的犯人……小的也……”魏云音拔下头上足金的凤钗，动作太猛，划破了掌边。
一丝血飞快浸出来，她看也不看地把凤钗丢给牢头。牢头恬着脸受了，过来开锁。
蹲在袁勖怀身前，他仍是不看她。魏云音蓦然有些慌了，又喊了声“袁大人”，袁大人闻所未闻般地死盯那块天窗。
“袁丞相……”
“丞相大人……”
她越靠越近，近得袁勖怀忍无可忍地皱眉，将被子从她脚下扯出来，怒瞪了她一眼。
锦被起落瞬间，她才发现，被子里头被扯破了，棉絮掉落出来，落在她身前脚边的棉絮本该是白色的，却被染得血红。
她眸光忽暗，与袁勖怀拉扯起来，一扯之下才发现那床被子已是只剩下薄薄一层被面，地下不知道被什么人扯破了。内里的一层沾满已干涸的血迹。
袁勖怀一怒，一把推开魏云音，大力之下，触及她心口的两处箭伤。魏云音力气不支地向后倒去，紧接着牢头的鞭子就对着袁勖怀落过来，凶利的声音在大牢中回荡。
“大将军来看你，还这么不知好歹，以为自己还是丞相吗！没几日就要被砍头了还不肯认罪，下贱玩意儿！”
正骂得兴起，忽然鞭尾被扯住了，魏云音满面铁青，没容得牢头再多说一句，拔出靴中匕首刺进了牢头心窝。
那青碴满面的牢头似乎不明白发生了什么，怒突两只眼定定瞪视着魏云音，随即重重倒下。
她动了气，忍不住一阵激烈咳嗽，缩在囚室一角的袁勖怀转着眼珠，神色古怪地望着她。
等气缓过来一些，魏云音才低声道，“我不过去，我就在这儿。”
袁勖怀的警惕丝毫没有放下。
“袁勖怀？”她试着叫了一声。
这次男人不再不吭声，蹙眉，半晌后才颤着音问，“是谁？”又小心翼翼看了眼已经死去的牢头，恍然大悟一般道，“他死了。”
魏云音心头一痛，忍不住抓住袁勖怀的膝头，见他眉头一蹙，身子一缩。她手心有点湿意，手下的触感也不对，这一抬手才看清，手心湿淋淋的都是血。
袁勖怀的两条腿，一条曲着，另一条却直直瘫着，他在向后退缩，腿却不自然的瘫着。
好像有什么呼之欲出，魏云音极轻地将手抚上他的膝盖，右膝的裤子是破的，手指颤抖着掀开那点破布。魏云音的呼吸窒住了。
一道三寸长的血口趴在膝盖上，本该略突出的膝盖骨的位置凹陷下去，像是老人窝进去的脸面。
袁勖怀的膝盖骨已经被人挖了去，所以他的腿无法屈起，她手指一颤，不小心轻碰到那道伤口，男人猛地惨然叫了声，随即更用力地向后退，眨着一双眼不明白地望着魏云音。
似是不明白她到底在哭什么。
袁勖怀伸出手在她面上一抹，抹上了一道血泥，又内心焦灼的以袖子去拭血痕，越擦越脏。
魏云音越哭越凶，动作更比她的哭声还要凶，按住还在挣扎不已的袁勖怀，他眉心深蹙扭个不停。
“别动，你不要动……我会弄痛你……不要动了……”
神志不清的袁勖怀双手抠紧地面，受了刑的手指疼得不行，却能转移身上大大小小伤口发出的痛楚。
“恩师……恩师……”
魏云音喃喃想起来这两个字，刚一叫出口，被她按着的人大力一颤，随即安静下来，乖顺地闭上了眼，好似仍由她摆弄一般。
蓦然间像是回到她落于深山被舒窈救起的那些日子，懒洋洋的阳光，散漫睨着眼的袁勖怀躺在椅上，嗓音拖得很长，指点着她，“捺得按重一些，这样写出来歪歪扭扭的，别说是我教的，丢人。”
那个簌簌落着雪的晚上，她忐忑已极地问他是否甘愿，他颇不在意地低低笑出声来，“不然呢？谁又能逼迫我？”
在她情动难以忍耐之际，袁勖怀迫着她叫他一声“恩师”，那时他还皎皎如同月光，在欲海沉浮中艰难却暗含得意地说，“唯独你，是我的门生，在你之后，我不会再有任何门生，仅仅一个，已经叫我头疼不已。”
她曾许诺，只要是他想要的，她就拱手给他。
而如今，袁勖怀紧紧蜷缩在墙边，他额头滚烫，不知道是疯了还是没有，久久没听她说话，又小心翼翼张开雾蒙蒙的眼瞟了她一下，飞快地说，“再叫……你再叫我……”
滚烫的泪让魏云音抿起了嘴唇，他还在小声却急切地催促，“再叫我啊，你叫我，我就应你……我不是丞相……不是大人……鞭子……烙铁……黑漆漆的铁锹……”
蓦然间魏云音弓起身将袁勖怀兜头揽入怀中，她小心翼翼不想弄疼他，却仍旧感到他一阵乱颤，但他没有躲开，没有再推她。安静地忍耐着，等待着。
“恩师……恩师……恩师……”她小声嗫嚅着，不断地在他耳畔叫他。
破败不堪的衣衫敞开的领子里露出血红的鞭痕，一直蔓延到锁骨上，她拉扯下身上的大氅，盖在袁勖怀身上。
他拧着眉，忍不住发出一个音，“脏……”
“不……不脏。这牢里脏，我带你出去好不好？”她小声问他，生怕惊醒了他脸上的平静，让他又露出那种胆怯懦弱的目光。
袁勖怀定着神看她半晌，魏云音指了指顶上的天窗，艰涩地从喉中挤出声音，“恩师……我带你出那外面去，好不好？”
怔怔回头望了望那四个巴掌大的小窗口，袁勖怀露出个心满意足的笑，重重点了个头，“嗯！”
作者有话说
第80章 第八十章 入狱（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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