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剑1 恭觞问渡》萧茵

12、魇

　　那三人也并不恋战，转身便逃！

　　姜沁芳施了个缩地成寸的法术，一时间三人两侧景物如飞般闪过，模糊得看不清楚。
　　三人均用上了步云流风，脚不沾地飞奔，狂风吹得面上疼痛也不敢怠慢停下。
　　尹千觞因着刚刚姜腾那一脚，现在颇有些乏力，喘得十分厉害。欧阳少恭一张脸也是惨白惨白的，方才接连用了三系不同的术法，最后那一招又是将水系术法的两个大招合二为一，灵力几乎已是消耗殆尽。
　　将这两人情形看在眼里，姜沁芳突然消了术法，皱眉道：“停下，休息一会儿。”
　　尹千觞踉跄了几步，累得连腰都直不起来，摇摇晃晃地靠在树上，气喘吁吁。欧阳少恭照比他也是好不到哪儿去，细密的汗珠一滴一滴地顺着头发淌下，将刘海紧紧贴在脸上，浑然一副随时要晕倒的样子。
　　“姜前辈不解释一下，为何这事儿会与神农部族牵扯上么。”他一边喘一边笑，冷眼看着姜沁芳，乌黑的眼珠只看得人心虚。
　　姜沁芳眉头紧锁，手上神经质地不断扯着鞭子，一言不发。欧阳少恭盯着她，没有半分退步的意思。
　　“你容我想想。”姜沁芳冷冷丢下这句话，径自走到远处，坐下调养生息。
　　月色之下，那单薄的身子形单影只，显得十分可怜，偏又如此倔强。
　　尹千觞坐在地上，看着那两人又是斗得不可开交，姜沁芳又是被欧阳少恭逼得哑口无言，忍不住笑出声来，不小心带到胸口的伤，一时间咳得停不下来。
　　“千觞可还好？姜腾那一脚可是不轻。”
　　尹千觞挥了挥手，含糊说无事。
　　欧阳少恭突然笑道，“想不到千觞竟然能挡住神农部第一勇士的剑。”
　　尹千觞心中一阵惭愧，说：“哪里，少恭此前还说自己修为不高，今儿一看，可是厉害得很。”
　　欧阳少恭只轻轻一笑，眼眸黑得看不清神色。
　　“不过用了些其他法子……”
　　尹千觞猛得一惊，瞪大眼睛看着他。欧阳少恭轻咳一声，安抚道，“千觞莫要多想，只是我青玉坛素来以丹药见长，让人修为增进的药还是不少的。并不是什么离经叛道的修仙法。”
　　他见尹千觞仍是眉头紧锁，柔声说道：“不必担心，身体是自己的，难道我还不清楚？千觞莫不是信不过在下。”
　　“当然不是。”尹千觞挠了挠头，叹道，“哎，反正，你自己心里有数就好。别把自己逼得太紧。”

　　“你们两个大男人在哪儿黏黏糊糊干什么呢？”姜沁芳暴怒的声音传了来，“你不是要听为何神农部的人要来抓我，过来，我讲给你们听。”
　　恭觞两人面面相觑，一起走到了姜沁芳身边，老老实实坐下。
　　姜沁芳因着被欧阳少恭质问了一句，至今心里仍是愤愤不平，方才也是挣扎了好一会，才厚着老脸吼了那么一嗓子。她轻咳一声，说道：“我本是神农部族祭司的女儿，三年前我朋友的寨子被人屠村，族里却下令不得追查。我心中愤恨难平，便和家里断绝了关系，自己独个儿出来调查那事儿。谁知道那三年他们不闻不问，眼看着有了线索，又派人出来。”
　　姜沁芳说得杀气腾腾，一副恨不能啖肉饮血的模样。
　　尹千觞讪笑一声，闭紧嘴巴，只怕自己又说错了什么，惹得这位煞星一鞭子抽过来。
　　“为何不让查？”欧阳少恭却追问，“那寨子并不是神农部的从属吧？为何神农部却下令禁止调查呢。”
　　姜沁芳冷冰冰地说：“你不嫌自己问太多了么。”
　　欧阳少恭笑，“姜前辈不还得仰仗我二人脱身么。”
　　姜沁芳只觉得他笑得着实碍眼，牙齿咬得格格作响，右手倏忽一扬，一鞭甩了出去。
　　欧阳少恭自岿然不动，任凭长鞭袭过面颊，击碎了身后的岩石。
　　血慢慢从伤口渗了出来，顺着雪样的皮肤流下。欧阳少恭摸了一把伤口，微微皱眉，又轻笑。
　　“姜前辈好大的气性，这样对身子不好。”
　　朦胧月色下，他眸光雪亮，幽深难测，清秀白皙的面孔被嫣红的血衬得甚至带了几分森森鬼气。
　　姜沁芳望着那双眼，心底蓦地泛起一丝寒意。
　　她想起很久以前，也曾有这样一双古井样的双眼盯着她，明明笑得温和良善，却偏说着比毒蛇还要恶毒的言语。

　　沁芳妹子能持有这般心性，想来还未经历过人间真正的痛苦与别离。

　　姜沁芳胃里一阵抽搐，几乎要当场呕出来。
　　他们那群人，除了她，只怕再没人见过东方那样的神情。
　　像是，盘踞在阴影中的毒蛇，不知何时便会窜出来，一击毙命。
　　而今，在这年龄方满双十的青年身上，她又感受到了这等恶寒。

　　杀了他！
　　她心中有个声音疯狂地叫嚣着。
　　杀了这个人！
　　她虽然不知道为何有这样的直觉，可是那股冲动几乎从灵魂深处迸发出来，将她的意识吞噬殆尽！

　　“你要做什么！”尹千觞已经觉察到她眼神的变化，一把捞起重剑挡在欧阳少恭身前，警惕地看着面色阴晴不定的女人。只是他未看到，他身后的欧阳少恭，眼神也已经冷若霜雪，缩在袖口中的手已经捏了一个诀，若是姜沁芳稍有动作，他便可将十丈内的生灵化为尘埃。
　　姜沁芳手抖得如秋风中枝头的枯叶，纵是距离遥远，尹千觞也能看到她的手指扭曲得近乎痉挛。
　　“她这是……怎么了？”
　　“大约是被心魔魇着了吧。”欧阳少恭轻描淡写地说。
　　姜沁芳突然将鞭子丢了出去。
　　她额角青筋暴突，满头冷汗，却勉力开口：“欧阳少恭，你到底是什么人。”
　　“青玉坛，丹芷长老。”
　　姜沁芳按住隐隐作痛的额头，她痛得厉害，声音也飘忽不定。
　　“……也罢，告诉你又如何。只因我部恐惧伏羲大神觉察此事，降责于神农遗民，是以下令不得勘察。”
　　欧阳少恭斜眼看向尹千觞，见他面色如常，并无异样，才暗中松了口气。
　　“原是如此，只是那些上古神祗已是遥远的传说，为何神农部族竟对其如此畏惧呢。”
　　姜沁芳凄然惨笑。
　　“无知者无所畏惧，横竖你也活不到那个时候，还是少知道为好。”
　　她颓然坐下，昔日高傲的头低垂着，显出十足的疲态。若不是熟悉她的人，看到这身姿窈窕，如迎风弱柳的模样，怕是会以为她不过是二八少女。
　　谁有知道，这有动人之姿的女人，如今已是四十有五，半老徐娘？
　　姜沁芳耷拉着肩膀，指尖仍在微微颤抖，那张艳若桃李的面容上细小的年龄痕迹也在月色下无所遁形。

　　“那件事儿，牵扯甚深，我所知道的，也仅仅只是九牛一毛。”

　　“只是我偏生不服，难道为了什么所谓的大局，那些人就应该白死？那好，族里不让查，我自己去查。就算用上一辈子的时间，我也要找出凶手，将其手刃！”
　　欧阳少恭说：“姜前辈这份为故友报仇的侠义心肠倒真是令人钦佩。在下明白了，引魂灯一事，定当鼎力相助。”
　　姜沁芳神色稍霁，反问：“我即已表明我的目的，那你到底又是为什么帮我？”
　　欧阳少恭答道：“无他，只是在下听闻神农部族居所常有奇花异草，本想有机会走上一遭，看能否寻到制药良品。另外也是着实对二十年前的秘辛好奇。”
　　姜沁芳眯起双眼，但也未再说什么。
　　未来还需这两人协助抵御神农部族的追击，还不是翻脸的时候。

　　据姜沁芳所言，神农部极擅长在密林中追踪寻人，部族中有人可同草木交流，身处林中，便如身边有千万个眼线。
　　因此三人不敢过多停留，不过略略休息了半个时辰。此前姜沁芳送了一只符鸟前往各处探查，发现再向前十数里处有一峡谷，介时可从水路顺流而下，直入南疆。只是谷中瘴气弥漫，常人若是吸入怕是要顷刻肠穿肚烂。幸而欧阳少恭恰好随身带着解毒药，三人服下便可不畏瘴毒。
　　姜沁芳冷眼看着尹千觞从欧阳少恭手上接过药丸，突然说道：“小子，我们换一下。”
　　“什么？”
　　姜沁芳不耐烦地说：“你是听不懂人话还是怎样，我说我的药同你的换一下。”
　　欧阳少恭说：“反正都是一样的，姜前辈怕我给她下毒呢，千觞你就换吧。”
　　尹千觞暗笑这姜大娘真是事儿多，将姜沁芳递来的药毫不犹豫地一口吞了下去，道：“你看，没毒。”
　　姜沁芳不为所动，只观察了他半晌，发觉真真并无异常，这才服下解毒药。
　　“其实，我倒是有个想法……不知当说不当说。”尹千觞突然说道。
　　欧阳少恭对姜沁芳对视一眼，笑道：“千觞但说无妨。”
　　“在安陆的时候楚随风不是给了我一本书么，这几天我也差不多看完了，里面有个什么腾翔之术，说是可以瞬行万里，乘风蹑云，我看要不咱们都学学，搞不好一下子就能到那个什么天玄教了。”
　　姜沁芳瞪他，冷哼一声，转身走了。
　　欧阳少恭轻笑，说道：“我知千觞本是好意，只是腾翔之术需得修为达到一定境界方可习用。”
　　“哎？竟是这样？”尹千觞挠头，“那这样说来，我要是修为不够，却用了，搞不好会摔死？”
　　“依千觞的修为，怕是足够了。”
　　尹千觞扛起重剑，无不遗憾地说道：“这样，不知道腾翔之术能不能带人……”
　　欧阳少恭突然抓住了他的胳膊。
　　那人从未做出这般唐突的举动，尹千觞扭头看到欧阳少恭一张脸惨白如纸，双唇毫无血色。他分明感觉到那只攥着自己胳膊的手轻轻颤抖，硬是止不住。
　　“少恭你怎么了！”他那模样着实吓人，尹千觞怕他是走火入魔，不敢碰他，只是略略按着他的肩膀，惊觉他身上冷得像是冰，掌心下竟可觉出森森寒意。
　　欧阳少恭眼睁睁看着尹千觞满面焦急地看着自己，想说些什么，可是身体已完全失去控制，喉咙发不出一点声音。

　　尹千觞骇然看着他喷出一口鲜血，身体僵直着，如死人一般倒在自己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