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夜未央》蓝葎儿霜

2、卫陵

　　卫陵沉默了，她不是不懂，那个曾经把她捧在手心上的父皇，那个最最尊敬的父亲，已经变了，除了冷酷无情以外，更令她害怕的是那一丝若有若无的男人的危险性的。是他亲口告诉他她的身世，从她知道自己并非是帝后亲生的女儿以后，这种感觉越来越强烈，令她越来越害怕。巫蛊之祸，牵连甚广，诸邑公主阳石公主，皇帝的两个亲生女儿都获罪被诛，她却没有受到一丝一毫影响，难道不是因为这张脸的缘故吗？
　　卫子夫扶起她：“孩子，你不必难过，今日走了，总还有日后相见的时刻。留在这里，只会让母亲更加牵挂，如今母亲已是废后，保护不了你们，我只有你和卫长了，卫长是皇帝亲生，是离开不了这里的，只有你，只有你可以走，你的亲生父母对皇帝有恩，无论如何他都会记得，他会放你一条生路的。我已经不能再失去一个孩子了，你明白吗？”卫陵看着她，忽然，儿时的种种浮上脑海，那时候的她是多么天真快乐，她曾是皇帝皇后最受宠爱的小公主，有疼她的皇姐和太子哥哥，有令她骄傲的大司马舅舅和大将军表哥。可是从什么时候起就变了，表哥不在了，舅舅不在了，太子哥哥走了，两个皇姐也没了，如今母亲的皇后之位也被废了，更令她无所适从的是，到头来她竟然不是帝后亲出的女儿。她不是不知道这一切都是为了什么，宫廷斗争从未有过休止，若是扯上帝位争端就会更加残忍血腥。那个女人，那个自称武陟不能张开的女人，是她导演了一切，从他的儿子出生之日起，她就在觊觎皇后甚至太后宝座。江充也好，苏文也好，不过是她利用的棋子。可是，即使她明白一切又能如何，她不是他的亲生父亲，那个被人称为“智圣”的男人，那个对任何事情都运筹帷幄足以看透人心的男人，她什么都做不了，只能看着那朵幸福的花而慢慢衰败下来，直至枯萎。
　　忽然间，卫陵的脑子忽然一下子澄明起来，她望着这个被她称呼了十八年母亲，如今泣不成声的人：“我明白了母亲。”卫子夫看着她，笑着。卫陵跪下，给她行了三个大礼，卫子夫别过身子，道：“回去吧，夜深了。”卫陵看着她瘦削的身子，她穿上了皇后的朝服，那是她最华贵的一身衣服了，那精致的妆容虽然掩饰不住岁月的痕迹，却在维护着她最后的尊严，卫陵知道，这一转身意味着什么，这一别，就是永诀了。
　　听着卫陵离开的脚步，卫子夫忽然从未有过的轻松，是时候卸下一切了。四十多年的恩宠，四十多年的夫妻情，在他心里算得了什么呢？忽然就想起在平阳公主府第一次见他的情景，那时的他英姿勃发，而她正是青春年华，美丽娇人。就是在这样的月色下，她给他献上了第一支舞，从此就这样为他舞了一生。也是时候休息了，耳边似乎传来了一个熟悉的声音：“抚柱楣以从容兮，览曲台之央央。白鹤嗷以哀号兮，孤雌跱於枯肠。。。。忽寝寐而梦想兮，魄若君之在旁。。。。”时至今日，她终于明白了当年念着《长门赋》的陈阿娇的心境了，君恩似水，原来任谁都抓不住的。“左右悲而垂泪兮，涕流离而从横。”何必将自己弄得这样不堪，卫子夫笑了笑，她是皇后，为什么不给自己留最后一点尊严呢？窗外似乎没有风，却凭的那样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