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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七 ...

  •   十二

      长安整整昏迷了两日方才醒来,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受到的打击太大,连听到那群浩气俘虏被杀的消息,也没有太多难过或是惊异的表情。
      “我不会让你死,”唐肃一吻印上他的唇角,“但你两次差点杀了我,总要付出些代价。”
      长安点了点头,依旧没什么反应,转瞬又昏睡过去。待到他终于能下地的时候,第一件事就是问唐肃要回了自己的笔。

      那杆玉石雕成的精致武器最终被万花埋在了屋后的竹林中。唐肃远远地站着,看他拄着断枪,一瘸一拐地走进林子里,跪在地上用手挖出了一个深深坑,像是把那一晚所有不堪的回忆都葬了进去。
      虽然在很久很久之后,唐肃终于发现,原来万花还在那座笔冢旁边的竹子上刻了一行字,写着“万花杏林弟子长安之墓”——那时他才恍然惊觉,原来长安在这里埋葬的,不仅是一支笔,还有那个曾经的自己。

      自从那次之后,长安的话就愈发少了,每天做的最多的事就是盯着天空发呆。唐肃一开始还担心,是不是自己下手太重把人弄傻了。但后来看他无比顺从,不仅没有再搞出什么幺蛾子,对于床笫之事也不再反抗,便默认了他的变化。
      虽然有的时候他会禁不住想起,万花那双浅灰色的眼睛中一闪而过的锐冽光芒,和他腰背挺直、昂首而立的模样……但也只是想想罢了。

      十三

      浩气盟战事愈发不利,继秋雨堡丢失之后,红莲岗也落入恶人谷手中,不得不彻底撤出洛道,死守巴陵县逐鹿坪,伺机反攻。而恶人谷也在红莲岗中屯下大批人马,只待时机一到,便向南屏山发军,直捣武王城。
      过去洛道还在浩气盟治下时,除了驻守的将士,城中尚有不少万花谷或是七秀坊的弟子,一齐压制着李渡城的疫病,防止军民感染尸毒。现在轮到恶人谷来管,却是让一干大夫都焦头烂额。毕竟这玩意不同于寻常疾病,咬了伤了都能染上,一时间人心惶惶,感情耗子们还没打过来,人心就要先散了。
      不过最后终于有人想起,先前洛道平疫的第一人现在不就在我恶人谷中?旁边人一拍脑门说是啊,那小耗子不是正养在唐肃家么。
      是以几天后,长安就抱着一个小小的包袱,跟在唐肃的身后上了马车。

      彼时长安的腿伤已基本好了,平时不用拐杖也能行走。因此在二人上路之前,那杆断枪也被他插在了屋后的竹林里。
      长风浩荡,木叶萧萧,从破碎的刃中穿过,如同呜咽。

      马车辘辘地跑在官道上,长安窝在唐肃的怀里打瞌睡,却翻来覆去地睡不很安稳,最后索性爬了起来,趴在窗口发呆。
      又是一天夕阳西下的时候,金红的光芒勾勒出他俊秀的侧颜,连那双浅灰色的眸子中都映上了融融的金。唐肃忍不住凑过去吻了他一下,长安这才迟疑地回头,眨眨眼睛,茫然地看着他。
      唐肃也不甚在意,伸手把人圈在了胸前。然而万花的目光却始终没有离开过,天边千里火云烧空的美景,唇角荡着一抹似是而非的笑意。
      “在想什么?”他问。
      “我在想,其实死也没什么可怕,有的时候活下去,才是最大的惩罚。”
      这句话说得没头没脑,唐肃不由皱眉:“……什么?”
      “没什么,”万花低下头“洛道的夕阳,也很美。”

      ——就像天策府的夕阳一样美。
      那时那个人才刚当上副将,却因为资历不够而被放在新兵营中当教头;他也已是被奉为上宾的坐堂医,负责把那些想要偷懒的新兵蛋子们整治得鬼哭狼嚎。
      只是两人都是那样的忙,明明是在一处营地中,却从早到晚都见不上一面。唯独在傍晚,他才能抽出点空闲,揉一揉写了一天方子而酸痛的手腕,慢慢悠悠地走出营帐。而那个人一定已经等在门口,手上提着两份饭食,也不说话,只傻兮兮地冲他笑着。
      以至于在他的印象里,天策府永远都是暮色渐昏。而他有时站在夕阳里闭上眼睛,就觉得自己似乎正是站在凌烟阁后的空地上,那个人就在自己背后,手执长枪,静默不语,永远都不会离开。

      万花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猛地将车窗上的帘子拉起,马车内一下子暗了许多。没有理会唐门诧异的目光,他默默地将头埋在双膝中间,无声地哭了出来。

      十四

      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红莲岗与记忆中没有任何差别。长安很快就与唐肃在城中安顿下来,和旁边的伤兵营仅有一墙之隔。
      许是前段时间的连续征战消耗太大,现在无论浩气盟还是恶人谷都没有主动开火的意思。然而尽管如此,病患还是一日日地多了起来,尸毒如同一片黑色的藤蔓在洛道滋生,虽然缓慢,却带着绞碎一切的势头。
      长安带来的方法期初还十分有效,譬如将药物沉入水井净化水源;或是将感染者隔离、尸体彻底烧掉——这大约只保护了他们两个月。随即,就像是反扑一般,大批从来没有被尸人咬伤过、仅仅是接触过的恶人谷弟子莫名其妙地发了病,连周边小镇上的居民也未能避免。
      原本尚且稳定的局面在顷刻之间大乱。如果说以前,他们还只是对毒尸怀有畏惧的话,现在简直是谈之色变。连恶人谷指挥秦肆的亲临都不能压下这股逆流,洛道早已人心惶惶,每天都有大批的人死去,又有大批人收拾家当,远远地逃开。

      “感染者越来越多,连平民也都发了病……再这么下去的话,用不了多久,洛道就要变成一座死城了,”唐肃叹了口气,“长安,这是天一教新的炼尸方法么?”
      “洛道里的疫病,经过这么多年,早就不是天一教所能控制的了,”长安站在窗边,没有回头,“要是这么容易就变成了毒尸,那塔那一族早就称霸南疆了。”
      唐肃一怔,敏锐地捕捉到了对方话中的重点:“你是说,这回的疫病,与尸毒无关?”
      长安点点头,又摇摇头:“以尸毒为底,加以药物炼化,使之得触即病。感之深者,中而即发;感之浅者,若遇岁时不和,温凉失节,本气适逢亏欠,外邪因而乘之……”
      唐肃听他絮絮叨叨地说了半天,倒也听明白了六七分:“现在的疫病,是有人让尸毒变成了碰上就感染的玩意?”他皱了皱眉,“那可怎么办?把人都移走么?”
      “已经晚了,”长安的声音很是平静,“毒是下在水里的,就算现在看上去还是健康,也迟早会发病的。”
      “长安,你怎么……”唐肃只觉得口中发干,有什么可怕的猜想正逐渐在脑海之中成型。然而他并不愿意相信,只尽力让自己的声音听上去平静:“这种毒,有药可解么?”
      “你说呢,唐肃?”
      万花终于转身,逆着光,唐门并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
      昔日战战兢兢、小心翼翼的医师靠在窗边,语调讥讽而挑衅:“不然你以为,你我住的离伤兵营最近,为什么始终都没有感染?”

      唐肃霍然起身。
      他不可思议地瞪着长安,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一定有什么搞错了,那是他记忆中医者仁心的大夫,心地善良连虫子都不肯捏死的长安,又怎么会——
      怎么会是这一场波及全城灾难的始作俑者?!

      “……为什么?”
      他听到自己的声音,嘶哑而颤抖,然而万花只弯起唇角,反问:“你说呢?”
      “那解药的配方,是什么?”
      “你觉得我会说?”
      万花语调轻慢,下一个瞬间,就被唐门用千机匣抵住了额头。可是他只平静地伸手,将那凶悍的武器推到一边,低低声地笑了起来。
      唐肃眼看着他笑得浑身颤抖,直至落下泪来,心中也不知是什么滋味,只能咬着牙道:“不要逼我把你送去刑堂!”
      “呵呵……唐肃,看在你我相识一场的份上,答应我一件事罢。”万花终于止住了笑,用手背擦了擦眼角,“杀了我,用最狠毒的方法,越痛苦越好。”
      唐肃彻底怔住,万花浅灰色的眸中,是他所熟悉的、许久未见的锋利亮光。两人就这样对视半晌,他终于拂袖而去:“如你所愿。”

      “你们……都该死。”
      在他的身后,万花的声音低哑如同诅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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