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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交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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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刚出口,林平之的笑容却一下子僵住,进而消失。令狐冲不知自己说了什么错话,连忙说道: “我。。。我是觉得白世清师徒有趣的很,比你单独和我在一起,成日不高兴的要好。。。。。。”他絮絮叨叨,也不知道自己在解释什么,见林平之还是咬着唇皱眉不说话,想到他也许是伤口疼痛,便扯过他的身子,拿捏着些许力道说:“我还是先帮你换药吧”。
林平之垂着头任他动作,令狐冲拉开他的肩袖和绷带,见他肩处的伤已经凝成伤痂,另一条手臂之上的伤口还是嫣红新鲜,那是帮他挡剑之时留下,周围皮肤莹白如雪,显得伤口异常刺眼,令狐冲心中又一凛,换了药轻手轻脚地包扎好,又飞速替他整理好了衣服。
林平之过了一会儿转过脸来,叹息一般说道:“我又何时说过什么高兴不高兴了。。。。。。”他声音逐渐低了下去:“再说,我笑不笑的,你又操心很多么。。。。。。”
令狐冲奇怪道:“这个自然,你开心,我便也觉得开心,倘若你成日愁眉苦脸,我。。。。。。”他话到嘴边却打了弯,以他以往的个性,油嘴滑舌插科打诨自是不在话下,可现在在林平之面前理亏心虚,这几日话总是磕磕绊绊,一时之间也不知道怎么接口,竟鬼使神差般脱口而出:“我又该怎么跟。。。。。。小师妹交代。。。。。”
话一出口便知覆水难收,心道一声不妙。
果然林平之在听他说完之后脸上血色褪尽,冷笑一声:“是么。”
令狐冲自脖颈处向上泛起一阵焦躁,连连说道:“师弟,你不要误会,我不是这个意思。。。。。”他出了一脑门的薄汗,只觉得越说越多,越多越错,一点也不似往日那个伶牙俐齿的令狐冲,情急之下索性拉了林平之靠近自己,把他猛地圈在双臂中。
林平之一阵恼怒一阵伤心,挣扎起来,可令狐冲也横了心不由着他,双臂愣是用了力,任他怎么动作都不放手,林平之手上无力挣脱不开,只好慢慢放弃,令狐冲的气息在身边萦绕,这个意识一旦蔓延,他便老实了下来,紧闭着眼睛不再动弹。
令狐冲见他不再抗拒,心才渐渐平复下来,以前不管是小师妹亦或是任盈盈,甚至是仪琳,他都多半能知晓到她们心中所想,可现在面对林平之,他却是费尽心思怎么都猜不透。
从前林平之刚入门的时候,总是一口一个大师兄,恭敬礼貌,他听得颇为受用,每次见到小师弟那副眉清目秀的小模样,总是忍不住心生逗弄,即使是口头上占些便宜,也要把他弄得面红耳赤才罢休。
可不知从哪一天起,林平之对他就渐渐冷淡,江湖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令狐冲自己也进退两难,站在风间浪口之上,最后终是远离了华山,也远离了这小师弟。再见之时他已然换了一副模样,阴郁冷漠,手段狠辣,眉眼之间是三分疏离的媚态,三分陌生的戾气,令狐冲惊讶之余,自是不敢再用从前的方式对他,岳灵珊死了之后,他们关系更是恶劣至极,而后渐渐淡漠,像现下这般,林平之乖顺地靠在身边,简直恍如隔世一般令人不可置信。
他微微低下头去,见林平之闭着眼睛不语,看不见那色泽暗淡的眼球,唯有长长的睫毛在脸上投下阴影,小小的翕动着,荏弱又稚嫩,那是令狐冲久违的神情。回想起林平之原本漂亮的眼睛,令狐冲心底一阵酸涩,转了转神:“这回咱们误打误撞竟遇上了大夫,要是他能医好你的眼睛,那也算因祸得福不是?”
林平之听罢睁开眼说道:“塞翁之马,焉知非福,能治好自是万幸,只是。。。。。万一治不好,也不必强求。”说罢不动声色地挣开了令狐冲的圈臂,调整了一下坐姿,又长吁一口气。
令狐冲心下其实也对治眼睛一事甚不知底,只是若是自己失了希望,还怎么能让林平之有所期许呢,他姿势虽有些尴尬,但声音里努力带着鼓励:“怎么会焉知非福呢,吉人自有天相,我相信一定可以治好的。”
林平之不禁嗤笑一声:“吉人?”他一边笑一边摇头,像是听到了什么有意思的事情,笑完之后神色又有些黯然。
令狐冲自觉说话孟浪,心中虽暗暗咂舌自己口快,却还是轻声说道:“白世清。。。。。。说我待你好,殊不知这话他却说反了,今日若不是你,恐怕我。。。。。”他挠挠头:“所以你怎么就不是我的吉人呢。”
林平之愣怔,摇了一下头:“你传我内功,让我离开地牢,又带我祭拜父母。他犹豫了一下,小小地咬了一下牙:“我不想欠你的。”
令狐冲脸上一下子烧起来,林平之这两句话无异于是在打他的脸,他艰涩地开口道:“我知道有句话我没资格说,但是华山派。。。。。确实欠你很多。”
林平之听言立刻摆摆手:“我没有和你翻旧账的意思,再说这些都已经过去了,再来盘算,无甚意义。”
令狐冲苦笑一下,叹息感慨道:“我现在才发现,我对你所知甚少。”
林平之也笑笑,心下却不知是高兴还是悲凉。只听得令狐冲又开口:“我也曾想过,若是在福州你没有出手去救小师妹,那么日后的一切是不是就不会发生了。”
林平之空洞的眼睛注视着前方:“林家是怀璧其罪,江湖上处处有人虎视眈眈,若说为一个岳灵珊就万劫不复,确是没有道理的。这几年我恨过怨过,不听天命,不择手段,但也无数次的问自己,如果再让我遇见一次,我还会不会出手。”他低下头去,语带苦涩:“但是无论多少次,答案都是一样的。”
令狐冲静静听着,心下却是起了五味杂陈的波澜,不由得想象若是自己当日在场,事情又会怎么样发展,至少余人彦是不会死的吧。不过他很快就发现了自己的天真,禁不住自嘲地笑了一下。
这是他第一次听到林平之叙述这些,眼前人安静的神态让他有种时光倒流的错觉,但又和以前不一样,他的身上,似乎多了什么,不是从前那个青涩的小师弟,也不是之后那个阴郁的复仇者,这两种形象重重叠叠,交织在一起,正是坐在他眼前的这个青袍简衣,眉眼乖顺,荒芜暗淡却又温柔宁定的人。
令狐冲沙哑着嗓子道:“我很高兴你与我说这些,你远比我想象的,要看得通透的多。”
林平之却又笑了:“通透吗?令狐大侠你倒是说笑了,我不这么想,只能去死了。”
令狐冲哑然,纵使有千言万语,也不知该怎么开口。似乎除了怔怔地看着林平之,他什么也做不了。
一时之间,房内静的只听得到外面不时传来的蛙叫声和蛐蛐声,一阵喧嚣过后,仿佛又隐没在了无边的黑夜中,令狐冲向虚掩的窗外望去,一只萤火虫飘飘悠悠晃过,一点如豆,却给夜幕带来了一丝光亮。
林平之的声音打破了一时之间的沉默,软软糯糯地传来:“你也有想过我的事。。。。。是吗?”他虽用力压低声线,但却遮掩不住声线中的一丝颤动。
令狐冲转过头来,蓦然惊觉有什么从心头一闪而过,但是太快了,他什么都没能抓住。
但是他至少明白了一件事,他不是什么都做不了的。
他没有忽略林平之放在膝盖上紧握的双手,令狐冲伸出手去,犹豫了一下,还是把手包覆在了那比起自己来说纤细许多的手上。
他感到林平之握紧了拳头,并没有抽离开,皱着眉头像是有些忍耐,更像是有些许。。。。。羞涩?
令狐冲迷惑了,感到嗓子眼有一瞬间的发紧,和华山派无关,和小师妹无关,与思过崖无关,他第一次意识到,有什么是和以前不一样了。
他没忘回答林平之的话:“那是当然。”
随后他觉得自己是不是花了眼了,林平之的脸色渐渐变红,红晕一直蔓延到了耳根,就像白雪上突然绽放的红梅,冷冽却也娇艳。
令狐冲突然想起田伯光对他那莫名奇妙的嘱咐:“照顾好你的小师弟,小。。。美。。。。师弟。”
田伯光是江湖老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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令狐冲霎时感觉一阵清风吹过心田,吹走了愁肠百结,畅快无比。
畅快到他不由得握紧了手中的力道。
林平之觉得痒痒,想要抽出手来,令狐冲没反应,愣愣看着他。
林平之有些恼羞:“你盯着我做什么?”
令狐冲想笑:“你看不见,又怎么知道我盯着你?”
林平之先前的镇定平静全都不见,结巴起来:“我。。。。我就是知道。”
令狐冲不清楚事情怎么会突然换了一个局面,林平之的支支吾吾,仿佛让他的伶俐口齿又回到了身上,他简直要笑出声来:“瞧瞧,这回倒是变的很像以前的你了。”
林平之脸色一白,令狐冲这下没被他唬住,虽收敛了一点,但仍带着笑意,也不知道哪来的自信问道:“师弟。。。。。其实你没有那么讨厌我吧?”
林平之一惊之下用力掰开他的手,脸复又红得象要滴出血来,令狐冲有些吃痛,颇为夸张地哎哟一声,林平之一惊,慌忙站起身来想要上前两步,却被一旁横放的方凳磕绊,险些摔倒,令狐冲也顾不上手上的疼,连忙伸出手去拽住他。
哪知自己手滑,被林平之一个踉蹡一带,两人一起跌在了床上。
身下人的呼吸很近,带着青涩柔软的芳香,令狐冲呆楞着,看着眼前人细致圆润的嘴角,竟忘了起身。
直到感到身下有些微推拒,他才缓过神来问道没事吧。
林平之脸色不好,但又不象摔倒哪里的样子,令狐冲松了一口气,却听得林平之说道:"我当然讨厌你,整个华山派,我最讨厌的就是你!"
"恩?"令狐冲翻了个白眼,"那你又为何老是上山给我送饭?"
"那是。。。。。"这下轮到林平之说不出话来,他憋了半天,索性不说话,闷闷把头歪向一旁。
令狐冲心一软,叫一声师弟,林平之不动。令狐冲想晃荡刚才被林平之弄痛的手指,随即想到晃了也没人搭理,只好腆着脸在林平之面前坐下,换上可怜巴巴的语气:"你讨厌我想杀我都好,刚才叫我什么来着,令狐大侠?我们好歹曾经师兄弟一场。。。。。在这外人的地方,你还是勉为其难叫我一声师兄吧。"
林平之嘴角撇了一撇,终于是有了反应:“谁叫你想出那种名字,叫你师兄的话我岂不是成了风。。。风二木。”
令狐冲心里一乐,嘴上还是说道:"师兄我没文化,师弟你就多担待一些吧。"
林平之虽没叫师兄,却也没再反驳,轻轻哼了一声之后意识渐渐模糊了起来,令狐冲替他轻轻掖了被角,看他微微皱起的眉头,心下缓缓舒了一口气,转头又看看窗外,发现萤火虫却是聚集得越来越多。
巫山夏夜萤火飞,星河一点遥看剑,他想起从前师娘教的诗句,怎么都觉得,今夜的萤火虫,比起华山的,更多、更美、更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