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当弟子》沉溺入梦的草

6、6.强大的时代混乱

　　6.强大的时代混乱
　　今天是我下山收账的日子，往后两天也是。
　　昨晚丁豆被打歪了鼻梁骨没有回房休息，自然跑去找陶铄金哭诉了，关于杀死银展屏的话丁豆多少不会对陶铄金多嘴。我的精力回到工作中，大清早就和雷聂人下山收账。名符其实的武当弟子做我的保镖（雷聂人有意跟我下山见识民俗风情？），绩效直接提高。总有些人不能深刻地理解何谓“君子”，他们向往蛮力和拳头。很不幸没有人比雷聂人的拳头更狠。
　　提起武当派的生计，最初依靠简单的佃租。
　　武当派既没有开镖局等着人把白花花的银子送上门，也没有开垦荒地种植谷物收成粮食的说法。有幸祖师爷张三丰留了好些地皮给他的后人。这种“前人栽树后人乘凉”的精神折服了许多人，张天师留下的名气更使武当派占据武林的“泰山北斗”的地位。试问大明百姓，脑子里哪一个没藏有这么一条常识：武当派是大门派，是有头有脸的大门派，是武林中人熟知、并且江湖中人有心结交的有头有脸的大门派。
　　归根结底，祖师爷的丰功伟绩造就了为人信服的武当派。
　　但我不认为张三丰的经济头脑灵活。
　　武当派以佃东的身份收取租金，财政常见赤字。
　　当百来张口寄托在佃租上，以如此单一的收入维持生计，财政赤字和天灾人祸就成了如影随形的患难兄弟。即便采取措施：每月最后三天大伙儿一块儿啃白馒头。这么直观的表现形式完全不让人痛快。
　　自我接管武当派的生计大事，上述恶劣状况被尽数消灭。
　　第一步，严格执行管理细则：佃户到期欠租，务必给出理由。
　　武当派接受人性化的各项说辞：父兄卧病在床，恶徒蓄意放火烧田。针对前者，武当派视天灾人祸而酌情处理，可一年免收租金，奉送劳动力——武当弟子一名。.至于后者，由武当派抓住恶徒，并对其进行约莫一年的劳动改造。倘若孩童贪玩致使良田被毁，当季田租可免，贪玩小孩以示惩戒必须送上武当派的菜园工作月余。
　　当放租的弊端被肃清，还不能做到武当派弟子手有余钱的地步。
　　第二步，从商。在收租获利的基础上经商，谋取暴利。
　　武当派的经商事宜是我一人主持。六代弟子赵不凡不是注重士、农、工、商排位的酸秀才，和江湖中认糙理的男人们一样，知道那些个背后戳你脊梁骨的人明面里照旧了点头哈腰称您一声“大爷”是怎么做来的。一旦拥有让人嫉妒的银子，哪怕是横着走、两鼻孔朝天，他们前赴后继地巴结你的裤腰带。

　　一上午奔波在大钱米铺和齐家酒馆，包袱里的银两有了可观的分量。
　　约数一千五百两。
　　武当派在小镇的名下产业有大钱米铺、和融丝绸铺子、两家酒馆——镇子东边的齐家酒馆和位于交通枢纽的日思酒馆、一家药材铺子和茶叶铺子。其中大钱米铺获利最高，每月净赚两千白银。
　　距离午饭有段时间，我打量位于闹区的规模偏大的日思酒馆。
　　跨进门槛。
　　雷聂人一把铁剑抱在怀里，雕塑般的注视目前的一切。
　　小二眼尖，穿梭人流也成功地把“老主顾”的行踪报告了掌柜，后者笑眯眯的告别了美人儿客官和谈天阔地的花白胡子，歪着脑袋整顿一番仪容就像条没脑子的哈巴狗上前伺候。一行人走向院后的账房，刷了黄泥墙面的小屋在窗户下搁置了桌椅，桌上胡乱地放着笔纸墨砚，看得出主人家没有悲秋感怀的浪漫情怀。账房先生恭敬地守在一侧，早在得到消息的一刻赶到。
　　我重复着一尘不变的工作：落座，计数上个月的账目。
　　为了核实酒馆的收入和支出不时地勾画一笔，最终稿纸画花了三张。
　　俄顷抬头。
　　账房先生抱紧怀里的月帐账簿，嘴角绷紧。他目光古怪地瞧向代理掌柜，阿胖掌柜则以余光捕捉我的视线，而后向我傻笑两声——简直是黄鼠狼偷鸡——不安好心。
　　我扫眼稿纸上的未知数ΧΖαβ……计算没有差错。少了十两银子。
　　“另外的十两银子呢？”我问。
　　“您说这话，嘿嘿。”阿胖使劲地摇下脑袋。
　　“结算没有问题。”我掀起薄薄的一张纸，“只是少了一张纸。”
　　阿胖掌柜做了五年的代理掌柜，是朱瞻基的人。
　　倘若说人的外貌长相等价于他的罪行，绿豆眼睛的阿胖就是十恶不赦的大恶人，理应满嘴奉承地讲着无数谎言。或许阿胖的长相欠妥就是被朱瞻基委以重任的主因。无可厚非。相处第一年阿胖就暴露了与和珅相同的坏痞：贪银子。他恨不能把银子吃下肚变作自己的。
　　纸张轻晃，哗哗两声作响。我继续追究：“它值十两。”
　　账房先生点下脑袋，又摇头装作不懂。
　　阿胖笑出一张弥勒佛的脸。
　　“银子。”我摔下账本，催道。
　　“这这怎么多出十两银子呢？小的就在这为您候着，添茶倒水。您再细算一遍？”阿胖话落对账房先生一通挤眼睛，等后者唯诺地拾起账本，他讨好地亲自递上，“您算算。”
　　雷聂人皱下眉，没好气地接近阿胖，直吓得后者哆嗦。
　　我扯下嘴皮子。
　　阿胖怕雷保镖。恶性难改的阿胖上个月还满地打滚，哀嚎和求饶。说实话心里挺不舒坦，我不计较阿胖是和我一条绳上的蚂蚱，单纯反感对方要钱不要命的性子。但见阿胖的大饼脸涕泪横流，武当派四弟子的眼角绷紧——神色疑似嫌恶，他掉头走出包间。想来雷聂人懒得教训死性不改的阿胖，于是用了眼不见为净的一招。
　　下一刻阿胖抹去眼泪鼻涕，谦卑地凑近我。
　　他压低腰，双下巴挤出一副可笑的哭脸：“账本小的每一笔都记得清清楚楚。”
　　我瞧着没事样的阿胖，赞叹对方作假的伎俩不仅越发高明，还有潜力做唱台上的戏子。
　　“我没有多余的时间打发你膨胀的自信心。”
　　“小的哪有那什么的信心？您还不相信小的？”
　　我沉下脸。要我相信阿胖不贪一分钱，除非太阳一睡不醒。
　　阿胖抱上我的大腿，当着账房先生丢进颜面地哭嚎，：“您不能这么对小的。小的任劳任怨还不是为您？这些年来小的没有功劳也是有一点苦劳的吧？”他这么问着，目光热忱地看向我。
　　“是没拿到月钱才拿了这十两银子？”我反问。
　　“话不能这么说的。”他小心翼翼地瞥我：“小的加上月钱，全是主子的。”
　　“为了你的主子——贪了我的十两银子？”
　　“您的，不也是主子的嘛。”
　　“哦。”气得乐了。我轻声问：“这么讲我也是你主子的吧。”
　　“哪有小的怎么说的道理。”阿胖嘟囔。“反正落口袋里的银子就是十两嘛。这就是苦劳嘛，”音量渐高，他每次被拆穿后的理直气壮显现，恨不能戳着我的脑门叫嚷，“否则连跑腿的小二都不如了！”
　　我看眼情绪激动的阿胖，又瞧向裤管上湿漉漉的水迹：黄的鼻涕，异味浓重的口水。
　　最终请了雷聂人用力揍阿胖掌柜。阿胖掌柜也如愿以偿地得了这十两银子的治疗费。

　　告别阿胖，我和雷聂人选在老王家酒楼用饭。
　　酒楼普通，客人也是寻常百姓，倒是酒楼背靠湖泊有一道美丽的风景线。湖水清澈，放晴天有三两叶小舟悠然飘荡，船上渔女好比盛放菡萏，晚间有两岸灯火星星点点，似漫天繁星。
　　寻了二楼靠窗的桌子，朝外眺望。今日湖水别有风情，扑翅飞鸟争相亲吻粼粼碧波。
　　我倚靠窗棂，深吸一口气，压抑的心情有所好转。
　　一旁雷聂人学着老僧入定，出气少得可怜。
　　耳边有人私语。“前些日，脸上划了十字疤痕的盗贼……”做作的停顿，男人接着又说，“他居然给人做了保镖。我媳妇吓得两眼发黑，当时晕倒在了鸡窝。我老娘现在还不敢出门。衙门不是判了这个男人……这个吗？”
　　转过头看到对方做个砍脑袋的手势。
　　一边比划，一边压低嗓门问道：“前几天逃出来的？”
　　“悬赏令出来了吗？”又忙追加一句。
　　“新皇登基，大赦。”男人的同伴回答。
　　饭菜上桌，我摆正碗筷。
　　对面桌是铁匠铺的老李，和衙门捕快老汪。
　　这时候老李怀疑新皇登基大赦天下的说法，一双眼睛在老汪身上狐疑不定地乱瞟。
　　老汪受不住质疑，手里的筷子指向铁匠李的鼻尖，粗声粗气道：“成祖皇帝的长子在北京紫禁城里头已经登基了。现在不是‘永乐’，改成了‘洪熙元’。”
　　老李不信：“真是这样？”
　　老汪回答：“你大哥就是做这一行的。看守犯人。”
　　男人呆愣。良久，他喃喃低语：“这才是十五年呐，永乐帝……”
　　他的同伴一口酒下肚后用力打断未尽之言，“别说这个了。”
　　我看眼提升菜香的红椒，筷子伸向一片肉丝。
　　雷聂人剑不离手，左手夹菜吃饭。
　　又听老李感慨：“说来建文帝做了四年的皇帝。”
　　“提那些做什么！吃完了回家照顾弟媳。”
　　“牢里放出这么些死囚。万一杀人犯歹念起了又为非作恶，大赦天下就是拿我们老百姓的安危开玩笑。我就是害怕杀人犯还是杀人犯……”
　　“哪那么多的话。”老汪强硬给老李倒杯水酒。“行了，吃完了回家。什么事都是祸从口出。”
　　雷聂人一副不被外人打扰的模样。
　　我嚼烂嘴里的一口米饭，思绪纷飞。铁匠李缅怀做了四年皇帝的建文帝，同时感慨永乐帝在位一十五年就早登极乐，算是短命皇帝。可是，不对！二十一世纪的历史文明，明确地记载了永乐帝在位二十二年。即明成祖朱棣享年六十五岁，在位二十二年。
　　嘴里发甜、发腻。
　　两厢比较，明成祖在此遗失七年时间。
　　混乱的伪明朝，它既然书写了明太祖朱元璋的历史，书写明惠帝朱允文的历史，书写靖难之役，也书写了藉由靖难之役而谋得皇位的明成祖朱棣的历史。就不该丢失部分原则——偷走明成祖七年的皇帝命。

　　“饭要凉了。”雷聂人出声提醒。他碗里的米饭已经一干二净。
　　“还有几家商铺？”他淡声询问。
　　“下午有丝绸铺，一家药材铺和茶叶铺。”我回答。
　　雷聂人是前武林盟主雷摄天的独子。四岁上山习武，有着说一不二的铁腕作风。一颗泡不烂的金刚钻心脏，只有在俞婉仪的身上才会变成没有危害的绵羊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