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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1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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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是夜里,仍有那么几盆花坚决地开着,虽然是月末,仍有一弯月牙挂在天边,满天星子落在赵瑾玉眼中,笑意里带着情意,以至于虽然是深秋时节,皇帝仍觉得全身都在发烫。太圆满了。
赵瑾玉低声笑了笑,握住皇帝的手,两人绕过几株花树,找了个石矶坐下。
皇帝努力维持着一个皇帝该有的端庄风度,其实心里特别想去绕着花园跑几圈,背上感觉凉凉的,不知道是发梢的水珠落进去了,还是紧张出的汗。
赵瑾玉说:“陛下——”
他才说了两个字,皇帝一紧张,伸手盖在他嘴上,自己清清嗓子,对旁边说:“那个,你们都退下。”
“噗”、“噗”、“啊哟”……
四周花丛里立刻传出回应,轻微的笑声此起彼伏,然后是几缕衣带当风的声音,很快归于沉寂。
赵瑾玉:“……”
皇帝松了口气,忽然发现手心软软的——
“……!!”皇帝陛下顿时脸一红,赶紧拿下来,紧张地说,“你——你继续。”
赵瑾玉咳了一声,拿两根手指摸了摸嘴唇。
皇帝:“……”
赵瑾玉低声道:“陛下,昨天那件事,你为什么第一个怀疑我?”
……皇帝僵了。
花前月下一双人,说点什么不好,竟然开口就是算账。皇帝僵硬地坐着,垂下眼睛默默思索怎么回答。
赵瑾玉问道:“除了世子说过的那些话,还有别的原因吧?”
皇帝疑惑地看着他,只见赵瑾玉心情很好的样子,说:“世子回来一个多月,陛下每天接送,刺客毫无动静,昨天是你第一次因故耽搁,于是刺客就出现了。”
皇帝:“?”
赵瑾玉说:“既想让世子死,又怕万一有个闪失,误伤到你。所以你首先怀疑我,是不是?”
皇帝:“……”
皇帝仔细一想,发现自己确实就是这么想的,赵瑾玉露出带点得意的笑容,说:“原来你一直都明白,无论我做什么,都绝对不会伤害你。”
他倾身向前,抱住皇帝亲了一下,唇与唇温暖想贴,赵瑾玉低声说:“放心吧,你不想看到的事是不会发生的。我保证。”
皇帝:“……”
皇帝被这亲昵又郑重的语气击中了,挖空心思也想说几句,但是心脏跳的太厉害,夺走了全身血液,脑子里全是空白,一个字也说不出口。
于是他只好回抱住眼前这个人,拿出所有诚意回应他的亲吻。
赵瑾玉走后,皇帝一个人在花园转了好几圈,把每一棵树每一株花都细细研究一遍,挑了几个顺眼的给它们取了名字,用石子写在土地上。
直到他摸着自己的脸不太烫了,才回寝宫,安静已经先睡了,裹着小被子窝在最里头,只露出半边脸颊,红润可爱。小桥小路在一边守着,说他睡的很安稳。
小路戳了戳小桥,抿着嘴悄声笑道:“陛下在外头散步散了这么久,还不睡么?”
皇帝说:“朕还不困。”
小路说:“噢,我忘了,明天不用上朝的……那陛下回来这么早干嘛啊?”
皇帝:“……”
皇帝给侄子掖了掖被角,关照她们细心照顾着,然后又把小河召唤出来,小河看皇帝又兴奋又有点纠结,满脸“朕有心事”的样子,于是也二话不说,跟着他出门直奔太妃的住所。
走到长馨宫,宫女说太妃已经休息了,皇帝一怔,这才醒悟时间已经是深夜,小河跟在他后头,狠狠地捏了自己一把,上前拉住小宫女。
两个姑娘一交流,宫女醍醐灌顶,一拍额头,叫住皇帝:“陛下等等!我去叫醒太妃娘娘!”
皇帝:“……”
皇帝没拦住,眼睁睁看着她冲进卧房里,片刻后宫女出来,对皇帝说太妃让他进去。
皇帝从小和他娘相依为命,母子俩向来无话不谈,他刚登基时因为备受摧残,状态很差,太妃甚至有一段时间就住在毓华宫,寸步不离照顾儿子。后来皇帝独立起来,越来越忙,跑长馨宫的频率才渐渐下降。
太妃随手挽起长发,披上厚厚的貂裘大衣,抱着暖手炉来到外屋,只见儿子端端正正坐在软榻上,眼里带着喜悦,脸色红的不正常。
太妃娘娘敏感地想到一个可能,于是:“……”
皇帝看见太妃,赶紧站起来,习惯性轻轻抱抱她,太妃说:“深更半夜,你是做什么好梦了?”
皇帝收拾了一下软榻,母子俩并肩坐下,才说:“不是做梦。”
太妃:“?”
皇帝笑笑,说:“嗯,刚才,我见了赵瑾玉,赵瑾玉你知道吧?就是赵丹青的大公子——”
太妃:“……”
太妃看着幸福得一塌糊涂的儿子,小心翼翼道:“你……都想起来了?”
是的,神展开了,皇帝陛下他光荣地失过忆。确认了这件事之后,皇帝和他娘大眼瞪大眼,瞪了好大一会儿,太妃还是没有解释的意思。皇帝一直以来都没什么追求,他知道身边的人们包括各种文武大臣都有不少事情瞒着他,他通常也不好奇,因为一般来说就算他知道了也帮不上忙。
但是眼下,这么一大盆狗血泼过来,还是和赵瑾玉有关的,皇帝觉得不能再淡定了,于是他严肃地追问:“娘,你给我说清楚。”
太妃娘娘失望道:“原来你没有想起来啊,吓我一跳,看来方丈大师还是很有信誉的,保证十五年就是十五年。”
皇帝:“……”
皇帝又震惊又无奈,足足呆了两分钟,才说:“怎么又是他?他把我弄到失忆的?”
皇帝印象里,在前几天莫名其妙被邀请去坐了坐蒲团喝了杯白开水听了一堆云里雾里的废话之前,他根本就没有见过红叶寺那个方丈,虽然这人名满天下,但是皇帝对佛学没兴趣,对佛教也是放任政策,不说多扶持,好歹为了爹娘也给过不少香火钱,所以十分肯定自己没有得罪过任何一个和尚。
我不犯人,人却犯我。皇帝陛下愤怒了。
太妃赶紧说:“等等等等,你别乱想,方丈也不是故意的。”
皇帝忍着气说:“那是为了什么?”
太妃说:“一言难尽啊……你先去叫人煮一碗莲子羹,我觉得有点饿。吃饱才有力气说。”
皇帝:“……”
皇帝知道他娘有小厨房,赶紧出去找宫女,结果宫女说太妃已经把莲子吃完了,于是只好又叫小河回毓华宫去煮,结果小河说那边也没莲子了。
家里除了皇帝和太妃,就只有太后还有厨房,但这么晚了明显是不能去找太后要的——皇帝犹豫片刻,抱歉地瞅着小河说:“没办法了,你去御膳房吧。”
小河:“……”
小河立刻给跪了,宫里都知道大师傅的脾气,半夜去打扰他肯定会被砍死。
皇帝叹口气:“要是锦书在就好了,出去买也能很快回来。”
小河火速跳起来:“我这就去找锦书!”
皇帝叫道:“锦书还在——”生病两个字还没说完,小河已经矫捷地消失在黑暗里。
皇帝:“……”
皇帝默默内疚了一下,决定自掏腰包给锦书加薪,然后回到里屋对他娘说:“已经去买了,你先讲讲发生过什么被我忘记的事。”
太妃斜眼瞅着皇帝,两人又进行了一番诸如先吃我再讲和讲了才给吃之类没营养的争论,然后太妃才说:“好吧,反正我也忍很久了。唔,我想想从哪开始……对了,儿子,你知不知道为什么赵丹青不喜欢你?”
皇帝:“……”
太狠了,一针见血,皇帝被扎的透心凉。
赵丹青是先帝最宠信的大学士,信任到把御书房切出一半给他当办公室的地步,心爱的大皇子和大公主也交给他,明君贤臣,多年佳话。
皇帝敬畏自己的父亲,所以对这个人也仰慕的很,但是……拜师被拒绝就不说了,他工作忙也不算借口,可是后来那是怎么回事啊。
皇帝深刻地记得,三哥跑路之后,他被赶鸭子上架,因为诏书一直都是赵丹青写的,所以丞相太师就没管这个事,然而等各方面布置完毕,新帝登基马上就要举行了,用来昭告天下的奏表还没到,丞相急忙把赵丹青叫来,结果这人就当着一帮大臣的面,把三皇子用过的那份拿出来,随手勾了一撇又一竖,把三改成了五。
众人:“……”
赵丹青放下笔扬长而去,皇帝顶着大家各种各样的目光,默默地坐上了龙椅,没有新写的诏书,也没有属于自己的年号。
当时皇帝还是个十五六岁的青葱少年,和所有同龄的男孩子一样,要自尊要面子,脸皮薄的很,于是被当众削面子让他非常抑郁,虽然没过多久,大臣们接二连三的打击就让他看清了自己的分量,但是最开始那个冲击始终忘不了。
太妃明白皇帝在想啥,叹了口气,说:“儿子,可能你不知道,其实赵丹青还有个弟弟,叫赵丹心,是红叶寺方丈大师的入室弟子。”
皇帝:“……”
太妃瞅着儿子,意义不明地说:“凡事都有原因,虽然这个原因它透着古怪……但是目前来看,呃,好像应验了……”
赵丹心这个名字,老一辈的人或多或少还知道点,他比他哥小两岁,出生时就不足月,出生后更是体弱多病,泡在药罐子里长到两岁半都不会爬,连暗卫训练场的神医也表示无能为力。
赵家为这个孩子费尽心思,但是怎么都没用,然后赵丹心三岁时又一次病危,好几天人事不省,家人都要准备后事时,奇迹出现了,有个路过的游方僧人给他吃下一颗丹药,救回了小命,然后对他爹娘说,这个孩子是不属于这花花世界的,想要他活着,就必须送去出家。
赵父赵母表示震惊,不愿意,但是没几天赵丹心又发病了……
于是在万般无奈的情况下,赵丹心被送进红叶寺,由当时还不是方丈的现任方丈接管。
奇迹又出现了,赵丹心一变成光头,立刻像打了鸡血似的,蹭蹭蹭,没过几个月,别说爬了,他比野鸡跑的都快,上山捉鸟下水捕鱼,各种调皮事情无所不精。
赵父赵母去寺里探望,看到越来越白白嫩嫩健康活泼的小儿子,感动的把半生积蓄都捐给了红叶寺。
总之,赵丹心在佛祖的大力关照下开开心心长大了,长到十七八,能够自力更生的年纪,他就拖着个木鱼云游四海去了。
再后来,赵丹青娶妻生子,赵瑾玉的抓周宴上,赵丹心跑回来看望侄子,顺带算了一卦。
然后他严肃地对赵丹青说:“哥,你听我说,这孩子命里有大劫——你还是和嫂子准备准备,再生几个吧,好延续香火。”
赵丹青:“……”
满堂宾客:“……”
赵丹青抓起一本书砸在弟弟光滑圆润的脑袋上。
过了两年多,赵丹心又从外地传回鸡毛信:“哥,不管你信不信,反正我是说真的,昨晚我夜观天象,大侄子命里那颗灾星已经亮起来了,正奔着他过去。”
赵丹青怒火上升,恨不得派人把弟弟抓回来揍一顿,但是不巧他夫人也看到了这信,顿时吓的梨花带雨:“相公,这、这怎么办啊?”
赵丹青安慰妻子,说别理这货。
但是夫人表示担忧,赵丹心小时候死里逃生的奇迹她是听说过的,而且他师父已经是方丈了,名气越来越大,被传的神乎其神,赵丹心是他一手教出来的,指不定——
赵丹青:“……”
赵丹青被妻子这样那样一分析,忽然也觉得毛毛的。
后来宫里的大皇子到了读书年龄,先帝叫赵丹青带他,又给他选了几个伴读,其中就有赵瑾玉,赵丹青一想,皇宫戒备森严,儿子待着也安全,于是就同意了。
至于赵丹心的警告信,让他玩儿蛋去。
不过因为夫君工作忙,儿子又住在宫里,赵夫人觉得很寂寞,于是之后几年,她还是又生了一个儿子和一个女儿,三个孩子都很健康,又聪明又漂亮。
随着时间流逝,当年抓周宴上的热闹逐渐被遗忘,先帝和大皇子的明争暗斗浮出水面,吸引了朝臣们的关注。
高潮发生在一个很不起眼的初夏黄昏,那一年赵瑾玉十四岁。每每想起当时,赵丹青都有掐死亲弟弟的冲动。
赵丹心云游回来,说是经过昆仑山什么寺,给先帝捎了一样要紧东西,赵丹青知道先帝确实和昆仑的什么高人有来往,于是带弟弟进宫,交完东西,赵丹心又说想念大侄子,赵丹青问了问侍卫,得知大皇子在御花园,就带他过去。
路上碰到丞相和礼部尚书,他们也是来接同为伴读的儿子回家的,于是就一起去了。
初夏时气候极好,空气清新,暗香浮动,一片翠绿草坪上,大皇子盘膝坐着,与尚书家儿子正在下棋,丞相家儿子在旁观战,三人都是眉目清朗的好少年,加在一起十分夺目。
丞相和礼部尚书都很满意,捏着胡子频频点头,赵丹青却气坏了。
就在大皇子他们身后不远处,赵瑾玉懒洋洋躺在草地上,一看就是睡着了。
赵丹青怒火上冲,大喊了一声:“瑾玉!滚过来!”
赵瑾玉惊醒,揉揉眼坐起来,扭头看到父亲,赶紧起身,然后赵丹青惊悚地发现他身上滚下来一个小身影。
大人们目瞪口呆,看着赵瑾玉扶起那个孩子,亲昵地摸摸又拍拍,牵着他走过来,把人放到大皇子身边,才过来叫了一声爹。
赵丹青指着那孩子,生气地问:“你的功课完成了?他是谁?”
赵瑾玉说:“早就完成了,他是——”
大皇子接过话,笑道:“先生不记得了?这个是麟儿,本宫的五皇弟,前不久——”
“哎呦卧槽,不对,阿弥陀佛,就是他!”被忘在一边的赵丹心终于找到了刷存在感的机会,干净利落地打断了大皇子,指着那孩子对赵丹青说,“哥,没错了,大侄子的灾星!”
众人惊悚地看向赵丹心,大皇子也勃然变色:“大师是什么意思?!”
赵丹心说:“我夜观天象,发现这孩子日后将和我大侄子有一段孽缘,终此一生,谁都不能解脱。”
大皇子:“……”
赵瑾玉:“……”
赵丹青:“……”
龙套们:“……”
寂静中,五皇子软软的声音响起来:“大哥,什么叫孽缘?”
大皇子哑口无言,赵丹心笑眯眯地说:“小殿下,这意思就是说,嗯,将来你要给我大侄子当媳妇儿哟。”
赵丹青&赵瑾玉:“……”
龙套们:“噗。”
一片笑声中,赵丹心对赵丹青说:“哥,幸好你肯听我的,又生了二侄子。阿弥陀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