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瑟》ByeSummer

3、3

　　话说回来，云珂在萧瑟家也小住了两个月了。
　　云珂最初的一段时间还会自己逝去的恋情心有戚戚，经常会抱着腿坐在窗台旁，愣愣地看着窗外的天空和天空下的城市，甚至有次从早上一直看到华灯初上。她不停地反问自己，过去的几年究竟都是怎样的，想要回想两人之间的情节，却仿佛都是模糊的。
　　萧瑟看到她这个样子也没做什么阻拦，只是在自己上班之前一定会看着云珂好好吃顿分量足的早饭，晚上的时候会递上一条毯子罢了。没多久，云珂意识到自己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渐渐回复到正常节奏的生活，继续自己的学习，在公寓附近的咖啡厅找了一份兼职。
　　云珂看着萧瑟的生活，一个女人在工作上这么地投入，仿佛自己全部的精神气力都在这里面。
　　“我要不是彻底投入在什么东西里面的话，总会想起一些糟糕的东西。”萧瑟说。
　　云珂看得见她全部的努力，全部明面上和背地里的筹划和心机，在不同的利益集团之间左右逢源，但是她却并不全部看得懂。
　　“你就看着吧，我做的这些都敢让你看，就是知道你这只小绵羊参不透生意经里面的道道…… 等你以后慢慢揣摩出这些事情的门道之后，接管你家的企业就没问题了……”
　　一个人可以如此投入一件事，像是在坚硬的石头上用力镌刻下的痕迹。云珂只觉得自己过去二十多年的生活，真的只如隔靴搔痒，甚至包括那段感情，她现在几乎要为自己之前抑郁到矫情的行为羞愧了。

　　萧瑟如此投入工作，所以陆云珂“暂住证”中就有一项：她要包干所有的家务。
　　爱情真是容易让人“受伤”呀，陆云珂越来越后悔，自己这么冲动就答应了这一不平等条约。冲动真的是魔鬼。陆云珂恨死自己了。虽然公寓人只有萧瑟一个人住着，萧瑟平时也不是一个不爱整洁的人。但是！这个公寓也太大了，最初进来的时候，云珂对于萧瑟的市中心的这套面积超大的公寓频频咋舌，有钱人啊有钱人。这套公寓在市中心，这地价房价都不是常人能够接受的，这套公寓临街，楼层很高，从大大的落地窗向外看，会让人难抑心潮，有股子征服欲生出来。除开公寓大的可怕的面积，萧瑟这家伙居然还是一个洁癖，容不下一点灰尘。这可累坏了云珂。不过后来，她对自己看开了，因为陆云珂发现——萧瑟，才是真正的魔鬼。

　　“魔鬼……魔鬼……怪不得这么老了都还嫁不出去……整个一母夜叉……谁娶她，谁倒霉……大魔头……死魔鬼……”
　　这是陆云珂在拖地时的必做功课——碎碎念。
　　“你在说什么呀，小珂珂？”
　　萧瑟忽然从陆云珂身后袭来，整张脸就搁在陆云珂的肩膀上，左手勾住陆云珂的下巴，逼她偏过头来直视自己，长发落在陆云珂的手臂上，酒红色惊心地扎眼，两只眼睛眯着，看着窘迫的陆云珂直笑。萧瑟之前在吃曲奇饼干，现在嘴巴里都是浓郁的奶香味儿，说出的话似乎都有这个香味。
　　陆云珂只觉得背上冷汗直冒，连忙搪塞。
　　“哪有？您年纪大了，估计是听错了吧，是的吧是的吧……”
　　陆云珂这番话说的自己都心虚不已，但是再心虚也得上，不能让敌人看出异样！
　　“魔鬼是吧……？嗯？”
　　萧瑟仿佛在自嘲一般，这笑意得更深更浓了，确实像个魔鬼，致命的那种。
　　“呵呵呵呵……”陆云珂笑得像一口干涸的枯井。“那个……那个……我是指魔鬼身材……我是说人家真的好羡慕好羡慕大娘您的魔鬼身材，胸大，臀翘，细腰……”
　　“谎撒得不错！赏你一片饼干！”
　　萧瑟右手递过来一片饼干，直接塞到陆云珂的嘴巴里，弄得陆云珂“呜呜呜呜”直叫唤，但她还是没躲过，饼干屑弄得满脸都是。
　　被逼无奈，陆云珂拿起拖把乱舞了半天，终于挣脱开了。
　　萧瑟仍旧是笑眯眯的。
　　“看不出来，陆云珂，你的小平板儿胸膛里，居然也怀揣着如此伟大的理想……”
　　“是呀！我仰慕萧大娘您风韵犹存！”陆云珂在舞拖把的剧烈运动之后，靠着墙喘气——还不忘挖苦萧瑟。
　　“诶诶诶！风韵犹存，说明我也曾经风华正茂过！”
　　“你终于承认你的风华正茂是曾经了。大娘，你能看开，我觉得挺欣慰的……真的。”陆云珂说的相当诚恳。
　　萧瑟看着眼前的云珂，正是青春的年华，肌肤是资格的吹弹可破，没有瑕疵，乌发如瀑，眉眼如墨，年轻的身体有着清丽流动的活力，整个人像乐曲般抑扬生姿。
　　“小丫头，真是嘴上不饶人……”
　　萧瑟自己也笑了，走近了陆云珂。陆云珂浑身上下立马安保系统全开。但萧瑟只是捧起陆云珂的脸，向她的脸颊上的饼干屑轻轻地啄了一口，陆云珂从不化妆，肌肤白白嫩嫩的，萧瑟又唇点了一下，然后才抬起头，看着满脸通红的陆云珂。
　　“大娘，你吃醋了，居然吃我豆腐！”
　　“我哪有吃豆腐，我不过就只吃了你一点饼干屑而已，地上的这些你自己打扫干净啊~”萧瑟甩甩手，又退回到书桌旁，开始琢磨起文件来。
　　陆云珂确实昏掉了。
　　“你你你……”
　　“我我我……怎样啊？这个饼干可是我最喜欢的，饼干屑也不能浪费了！孩子呀，要学会节约粮食……”
　　“大娘，你太虚伪了!你分明是采阴补阴！”
　　“你脑子聊斋了是吧？！”
　　萧瑟看着陆云珂死犟的样子，轻笑了出来。正是大清早的时候，整个城市都懵懂的，但是日头渐渐亮起来，阳光就正好没头没脑地闯进来，跌在书桌上摊乱的A4纸张上，看不清内容，反射的光线糊了人眼。萧瑟穿着白色的家居服，头发由于静电作用，微微发散着，没化浓妆的她，面色有些苍白，都被暖暖的光线一笔带过了。她此刻撑在桌沿，歪着头，嘴角弧度自然。也许萧瑟都没觉察到，这样的自己已经好久都没出现过了。“好了好了，不和你闹了，要不要亲回来呀，这样我们两个扯平。”
　　陆云珂刚刚看呆了，正愣怔着，听到她这样说，立刻把拖把丢开，挽了袖子上前，扯着萧瑟的脸蛋儿，狠狠地亲了一口，还意犹未尽地咂咂嘴，一副快意恩仇的样子。萧瑟揉揉被亲红的脸，眼睛都笑出了泪。
　　“真是小孩子。亲够了吧，我要去化妆了。”她摸了摸云珂的头，走到卧室去化妆了。而云珂继续做清洁。每天都是大扫除，云珂无奈地想。
　　一段时间之后，萧瑟出来了。平时萧瑟在家也会化淡妆，但陆云珂这才看出来，萧瑟现在的妆容精致而正式，衣服已经换成了正式的服装。
　　“今天是周末，你还要出去吗？”
　　“啊……又有个会议，这次的case有一点麻烦……”
　　陆云珂有些担心。要是连都萧瑟说麻烦的话，那么事情就绝对不会只有一点麻烦。无论是从路易那里知道的，还是从萧瑟这里看到的，云珂都清醒地意识到，萧瑟是公司里的女强人，事事到了她的手上，解决得干净利落。当然，也有人说，萧瑟事事要强，所以到现在，不要说结婚，甚至连男朋友都没有。
　　“不要逞强，大姐。”
　　萧瑟没有回答。就算这句难得正经的话听上去也怪怪的，她的面色却没有动。
　　她在镜子前静静地理着妆容，越发显出蛇蝎美人的气质，像是希腊神话中的蛇发女妖美杜莎，看上一眼都会沦陷其中，每一笔细细的描画就像她缜密的心思，像是能扼住人的精神。
　　——萧瑟一直都是这样，陆云珂甚至想象不出来，惨遭失败后的萧瑟会是什么样子，不敢想象，这么强的她会不会有崩溃的时候呢？就算是在家里面，云珂也从来没见过萧瑟卸妆之后的样子。这样处处要强的女人，是怎么造就的呢？虽然知道萧瑟是工作狂，但是云珂隐隐觉得，萧瑟不仅仅是女强人这么，她总觉得总有股别的动机在支撑着萧瑟——她的眼睛像是捕食者的眼睛，刻意压制的想要吞噬的欲望。一个人之所以会强大，一定是因为经受过比此更强大的崩溃。
　　“大姐，你有没有失败过呢？”
　　“为什么这样问？”
　　“嗯，不知道，总之早些回来……”
　　“嗯。”
　　萧瑟在门口换上了高跟鞋，背对着陆云珂。
　　“云珂，不要太担心。这是我想做和要做的事情。”今天过去，裘家企业就会被进一步架空，是一个重要的节点，而云珂也知道。
　　“我是有一点点担心。”怕你被拉到极致的理智和情感会断掉，比自己还更加介意裘家的事情，云珂其实一直难以理解。
　　萧瑟站起身，最后理了理疏松的长卷发，尾端的酒红色在暗影里触目惊心地红，像肆虐的血，下一秒仿佛就要滴下来。
　　“云珂，你要知道，一切事情和感情，无论好的坏的，都是需要出口的。”
　　陆云珂一时无语，她其实没有太懂这句话。她不知道萧瑟原来究竟经过些什么，有过怎么样暗淡甚至是黑色的回忆。只是现在的萧瑟早已学会将寒意敛入伪装的笑脸，说这句话的时候，才流露出复杂的情感——将放未放，欲收难收——想是仍未释怀，只选择了躲避。
　　陆云珂察觉不到这么细微的内容。是的，一切积聚的东西都是需要出口的，但是倾泻之后，会不会空虚得心口作疼呢？云珂不知道，萧瑟也没有去思虑。
　　“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先把手上的烂摊子解决再说。所以不要瞎担心，给我安心收拾家，要不然等我回来收拾你。”
　　萧瑟回眸而笑，难得的干净醇澈。
　　“嗯！”
　　陆云珂觉得心中轻松了不少。

　　萧瑟出门后，直接进了一直候在门口的车。
　　“怎么样？”路易嗓音懒懒的感觉真是天生的，去也去不掉。
　　“什么怎么样？你说你的宝贝云珂呢，还是是你的事呢？”
　　“别这么见外啊，萧瑟，这应该是我们俩的事儿，嗯，共犯？云珂在你那儿，我在放心不过了。这些事情我是希望她能学到，但是我还真做不来。”路易半个身子凑过来，一只胳膊就直接撑在了萧瑟的座椅上，一脸邪气。
　　明明是自己狠不下心去教这些烫手的东西吧，宁愿交给自己做，他倒是在公司里为她肝脑涂地地铺路。“云珂一切都好。我们的事情按部就班地在走。今天过后，那儿就算再不济，也该反应过来，要有些什么动作了吧。”萧瑟不去搭理路易的调戏，头一偏，望向窗外，眼神空洞，“那边儿现在怎么样？”
　　“你说裘家是吧？”路易正色，身子也坐正了。“那边儿倒是为其他事儿闹得不可开交，虽说没有放在明面上，但是无论是长辈还是裘锐都没来得及抽身。公司里面的各个派系也在没头没脑地明争暗斗，所以我们浑水摸鱼的阻力才会这么小啊。”他语气莫名地有些愧疚。
　　“嘁。”萧瑟轻笑一声，“其他事儿？你真当我不知道？裘锐那家伙对谁不是逢场作戏，你以为我看不出来么，他不是一个风流种，这么不停地换女人，唯一一个稳定的女朋友就只是云珂。但是谈婚论嫁的时候，他就一把甩开，你说这是为什么嗯？”
　　“……”沉默

　　“我说——那家伙是个同志，看上你了吧。”
　　“……”

　　“我也是很晚才知道的。”路易发动了车子，缓缓上路，声音难得沉稳起来。“他家长辈一直都隐约察觉到了什么，但是从来没有说穿过。只是从很早的时候就开始为他安排相亲，听说还用过些非常规的手段。裘锐拒婚，但是把这件事儿挑到明面上来了。现在，裘家的长辈们正为这事儿和裘锐闹得不可开交，裘锐自己倒是到处躲着，整个企业无人监管，我们才可以浑水摸鱼。”

　　“哼。”萧瑟倒是很不屑，这声反应引得开车的路易瞥了她一眼。

　　“以前我还在陆家企业的时候，工作上也碰过几次，我一开始认为他会是那种花花公子。后来他和云珂成了男女朋友，我就应了长辈的要求，到裘家公司去了。至于他的性取向这种问题，但是我确实是最近才知道的，否则不会放任他玩弄云珂的感情这么久。”

　　“哼。”
　　蛮正经的陈述被萧瑟“哼”打断，路易感觉怪怪的。

　　“就上次公司年会的时候，两家公司的业绩都很好，大家都很高兴，后来还要去KTV通宵。当时云珂就先回去了。我记得年会后，你也走了是的吧？”
　　“哼。”
　　就当做萧瑟回答的是吧，路易在十字路口的红灯停了下来。
　　“裘锐那天也和我一块儿，毕竟是一起奋斗过的伙伴，大家都喝得很高……然后，总之我那天晚上就知道了。”

　　“哼。”
　　萧瑟倒是不停地用一声“哼”来回应，摸不清楚她的情绪，每一个“哼”里面的情绪似乎都不太相同。
　　“他单方面对我做过这些事情，我不想说什么。但是”，路易在这个路口忽然急转，情绪语调忽的变得慑人，“我不能容忍——”

　　“哼。”萧瑟一声打断了路易，但是她一直都望向车窗外。
　　路易在公司门口猛地刹车，整个人倏地转身靠近萧瑟。阴影落下，路易气势逼人，萧瑟不得不回头直视，眉头微皱。

　　“我不能容忍裘锐伤害我妹妹！”
　　萧瑟难得这么近的距离审视难得这么正经的路易：轻佻的眉眼都忽然有了凌冽的气势，她一时语塞，但面上却依旧沉静，注视着路易。

　　“哼。”

　　沉默的对峙之后，萧瑟对路易也没有多大反应——这或许是故意的，她的内心有种说不出的复杂情绪，萧瑟难以梳理，干脆随便哼一声搪塞过去，应付这僵持的场景。
　　路易垂下头，眸色深沉，栗色的刘海留下参差的剪影，半个脸部都堕入阴影当中，他的反应比萧瑟的还要暧昧不明。
　　“我不明白的是，你怎么就这么放心地把你的心肝宝贝丢到我那里？”萧瑟清了清嗓子，打算打破这次的沉默。
　　这回倒是路易“哼”地一声嗤笑，坐回了位置上。“女人，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其实也是个心软的家伙。我知道你不会对云珂怎么样的。你自己不也是有弟弟的人么？”

　　萧瑟猛地一僵，警惕地看向路易，心中十分不安。
　　“怎么了？我说的不对了？”路易嘴角上挑，意味不明地看向萧瑟。“对我的合作伙伴做一些简单的调查不行么？”
　　“那你还是对我钻研得够深啊……”萧瑟仍旧放心不下，自己的真名根本不叫萧瑟，路易居然知道自己有一个弟弟！这是威胁么？他对自己的过去究竟知道多少，萧瑟根本拿不准。
　　“别说这些不相关的事情了，我们今天还有件大事要做，不是么？”路易抬头，看向窗外高耸的建筑物。
　　“嗯。百分之八十五的成功率。”萧瑟心中乱如麻，但是现在手头确实是一件大事，她不得不先把自己的思虑给强压下去，大力地推开车门走下车，默默地吐了一口气：是时候“报答”你了，裘锐。
　　“剩下的百分之十五交给我吧。会议室见。摊牌的时候到了啊！”路易接着开车到地下车库去。

　　明明知道，他是在合作结束后，可能会成为敌人的人；明明知道，他这么倾心尽力，全都是为了一个人，萧瑟还是在听了这句话后，平定了紧张的心神，内心平静无波澜。
　　萧瑟自己不得不承认，自从六年前的那件事情之后，她自己就再难对别人敞开心扉，路易和云珂这对兄妹倒是极为难得的存在——妹妹是一个很温暖的人，而哥哥倒是一个相当负责任的聪明的家伙。

　　“但是，路易你，究竟是幸运，还是不幸运呢？”
　　幸运的是可以以哥哥的身份，从小相伴，在她最需要的时候，给予关怀；不幸的是，永远无法再进一步，索取更多。

　　至于弟弟么，很久没见了，自从六年前的那件事，萧瑟就与家中断了联系。
　　进了电梯，萧瑟定了定思绪——她的弟弟，小飒，虽然未参与其中，但是断了联系后，自己已经没再见过他了。
　　不过，路易知道自己的弟弟，看来，也是调查过自己一番了，自己与裘锐的那番纠葛，他又知道么。

　　在会议室门口稍候，萧瑟抚摸着文件夹的表面，回想着这些年发生过得事情，叹了口气。
　　“准备好了么？”路易上楼来了，站在萧瑟面前，依旧笑得轻佻，毫无负担，似乎一系列背地里搅动这个公司乃至这个行业的举动都是儿戏一般。
　　萧瑟起身，路易在她前方一步，绅士地为她打开会议室的门，萧瑟看了路易一眼，上前与他并肩走入。
　　白色的灯光吞噬了他和她的身影，而会议室的门在背后轻轻地合上。

　　上帝为你关上了门，也会为你留一扇窗。
　　而萧瑟想着，人的命运实则无关上帝，有的门是别人给我关上的，而这道门是我自己选择关上的——还有人会是我的窗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