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瑟》ByeSummer

1、1

　　陆云珂——还记得与萧瑟相遇的那天也是个雨天。
　　铅灰色的阴天，初夏，下着不大的雨，沾衣欲湿。
　　彼时，她和男朋友，当然，这时候应该算是前任男朋友了，坐在咖啡馆里。咖啡馆里的人很少，人们坐得稀稀拉拉的，彼此之间交谈的声音低低的，像是咖啡杯上缭绕的雾气。
　　雨声漫灭，遮掩着交谈的声音。

　　陆云珂慢慢搅着咖啡，间或玩弄着杯碟，偶尔小啜一口，心情复杂地盯着桌面上繁复的花纹肌理，小心翼翼地注意着对面男子的脸色。
　　对面的男子，二十七岁，清爽干净的面容，柔和动人的曲线，精致秀气的五官，稚嫩与成熟兼具，黑色的短发熨帖着额头，西服外套已经退去，灰色的衬衣解开了两颗扣子，在夏雨咖啡馆中的氛围下，却显出轻佻高傲的气质。
　　他望着窗外愣神，雨水的刷洗下，玻璃窗前有絮状的雨帘，植物的叶片显出翠绿盎然的颜色，雨势渐大，有些人站在屋檐下等待雨停，而一部分人干脆直接进了咖啡馆，点了杯咖啡，来等待雨停。咖啡馆门上的铃铛不停作响，店员也忙了起来，店里沉淀的空气似乎也像云珂的咖啡一样，被人搅弄起来，她心里隐隐有点急躁。
　　见对面的人有一搭没一搭的回应着自己的话，云珂清了清嗓子，引起了他的注意，虽知道他现在有些莫名其妙的心不在焉，她还是索性就将那个话题提到明面上。
　　“裘锐，就按照我们爸妈的提议，我们……结婚吧！”
　　云珂下定决心，终于说了出来。
　　之前也不是没有暗示过，包括两方的家长都或明或暗地打过照应，但裘锐总是以各种方法回避了这个问题。
　　裘锐在毕业后进入了家族企业，在刚开始经营管理还有些吃力，但好在裘锐的工作能力渐入佳境，又有云珂的表哥——路易的请缨帮忙，企业已经渐入佳境，裘锐在企业中也算是站稳了脚跟。云珂已经直研，生活也逐渐稳定下来。两个孩子都是大企业出身，虽有利益所趋，但是好歹也是情投意合的一对。按理说，磨合了两三年，在这个时候提出结婚，是很合理的。
　　可是裘锐的眉头一蹙，也没说什么，又呷了口咖啡，很苦，再掩饰却难解近忧，眉头更是紧锁了。

　　云珂看着不出声的裘锐，心中也生出闷气。
　　雨越下越大，有更多的人作出明智的选择——进入到咖啡馆中。时时有人推门而进，门上的铃铛不停在响，裹挟着风雨的声音，弄得云珂和裘锐，都有些烦躁。
　　云珂几次想要脱口再追问，却屡屡被铃铛声所扰，干脆不出声，就直接地审视裘锐，想要一个答案，也许是一个解释。其实，就以她现在的年龄，结婚并不算是急事，两方的家长想早点把事情拍案也是好心，她也没有要硬逼着裘锐答应的意思。但是她的确看不惯裘锐，也不支应一句像样的。平时看他有时也会轻佻地和别的女同事闹闹暧昧，传传八卦绯闻，谁叫裘锐的确是一根好苗子呢？但他绝对不会和别的女人玩过火，这个家伙事业心倒是重。但是裘锐他倒是从来没有这么让人进退维谷过，事业上大刀阔斧、果断肯干的男人，怎么到这事儿上就是一副欠揍的样子。云珂越想越是憋闷。

　　裘锐握着咖啡杯，咖啡已经冷却，他的手指抚过杯沿，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睫毛落下参差的剪影，微微阖动，却没有抬头的意思。
　　“你到底……”
　　云珂到底忍不住，急切地想要追问裘锐的想法。
　　“我们分手吧！”
　　裘锐终于抬眼，坚定不容置喙的语气，没有犹豫，让云珂一怔，她睁大了自己的眼睛，感觉到不可思议。
　　“你……你……为什么？”
　　情形急转直下，云珂只觉得不可思议。
　　“你这种女人，我已经腻了。——服务员。”
　　裘锐叫住身边的服务员，从钱夹中掏出钱递给服务员，不假思索地直起身，转身就走了。
　　咖啡馆门口的铃铛再一次响起。
　　裘锐直到出门都没有再回头。

　　云珂已经难以组织语言，泪水不自觉地从眼眶溢出，从姣好白皙的面颊滑落——明明已经谈及婚嫁的人，为什么会忽然说出分手。
　　自己明明都渐渐感觉到了，他的疏离冷漠，尤其在每一次言及结婚的时候，他就会变得更加地不耐。
　　他是在逃避自己么？
　　未曾多想，两人之间的罅隙竟已到这般地步。
　　当初的爱情算什么呢？
　　虽也是平平淡淡，但也留有温存。
　　就连裘锐的父母也说，当初这孩子，只要一邀去相亲，就没了影踪，更会与父母生好几天气，索性躲在公司没日没夜地工作，往往这时候云珂的表哥路易，也会随着一道工作，顺便守着劝勉裘锐。
　　公司中，裘锐与路易都是不可多得的高富帅。所到之处，女人们从来蜂拥而至。然而裘锐却依旧，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这倒是让裘锐的父母不只是担心还是放心。
　　然而，当公司运行逐渐走上正轨时，裘锐却主动地把云珂追到了手。
　　虽然云珂家的企业在市场上不容小觑，也考虑到裘家是否别有用心。毕竟裘家的企业当年软硬兼施地并掉了另外一家曾经在这行呼云唤雨的企业，其中有的手段或多或少见不得光。但是裘锐不是这种人，据说，曾经有当初的企业千金投怀送抱，裘锐也没有心动。几年下来，两个人的感情路倒是走过来了。也因此，有了两家对这件婚事有些心照不宣的默契，所以本应应该在自家企业工作的路易就到了裘家企业帮忙，力图让两家企业一起做大做强。
　　裘锐的父母都说，裘锐居然主动出击，那么云珂在裘锐的心里的特殊位置，可见一斑。
　　云珂是个学生，而裘锐早早就进入企业，两人的生活不至于天差地别，但也聚少离多。她自己都还是孩子脾性，在感情中的互动中，她都其实从来没有对裘锐揣摩清楚过，只是一直以自己的方式对对方好而已。而裘锐在所有人眼中一直都是个好男朋友的形象，该有的浪漫和温柔都有，但是好得想个模板一样，情人节就送玫瑰，生日就送些女孩子的心头好，但是这其中真心实意有多少，却是难以辨明。云珂之前没有多少经验，一直像个孩子似的懵懵懂懂，倒也没觉出什么。
　　但是，如今，就硬生生地给了她个一拍两散的下场，心里毫无防备。
　　其实，云珂自己也是隐隐有了些不好的感觉，却一直不去正视。现在，仿佛他一切的躲闪都可以解释——腻了么，自己为什么不早一些做出改变呢？自己到底是哪里错了呢？她从没想过裘锐的不是，他是很好的，很优秀的，很温柔的。
　　分手的话尤响在耳边，冰冷的拒绝让云珂不得不正视二人已经渐行渐远的现实。

　　云珂脑海中，云游遐思，忆及过往，心中更是五味杂陈，过了许久，才恍然意识到，裘锐已经离开，这才连忙从座位起身，踉踉跄跄地走到门口，脸上早已是眼泪横流。
　　刚推开门，雨中赫然扑来着一道灰色的身影，风雨扑打在云珂的脸上，咖啡馆仅存的温暖被寒冷击得粉碎，就像她的爱情。
　　冰凉，疼痛，不仅是脸上，更是心上。
　　云珂支撑不住，双腿发软，就索性撞进在那个人的怀里，抓着对方的肩膀就开始狠狠地哭起来。四周人的目光若有若无地飘过来，看得那个人很尴尬，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只好这么杵在门口，搂着怀里哭泣的人。
　　雨势渐大，后面的人嚷嚷着让出道来，那个人才携着已经哭得乏力的云珂，顺着云珂晃晃悠悠的步伐坐到她之前的座上，那个人顺势坐到了云珂的对面——裘锐坐过的地方。
　　人们再一次涌入，平日里宁静的咖啡馆难得热闹了起来，地面上多出了许多水渍，显得肮脏凌乱。
　　那人不知所以地看着云珂：黑色直发披肩，齐刘海，皮肤光洁，倒是面容看不太清，是正当青春的女孩子，看打扮，性情应不怎么张扬，看这哭得昏天黑地的样子，估摸着该是有些独生子女的娇纵任性，不过梨花带雨的样子，确实让人有些不忍。
　　“丫头，你没事吧？”
　　对面那人和善地问，并且递过来了一包未开封的卫生纸。
　　云珂这才回过神来，泪眼朦胧的，也着急去仔细看清眼前的人，嘟囔着：“体贴人都不知道拆开一下么？”
　　对面的人哑然失笑，便是从从容容地收回，拆开，抽出一张，再是恭恭敬敬、好言好语地递上前。

　　趁着这空当，云珂这才有机会打量起对面的人来。
　　应该是刚刚踏进三十岁的女人，却因为自身成熟气质，年龄不显得拖累，意气风发，大气不失优雅，自信不失从容，豪放不失婉约，聪慧不失深沉，双眼隐隐竟有种欲拒还迎的眸光。
　　——这是云珂泪眼朦胧中，对萧瑟气质的第一印象，一个像谜一样，复杂得让人畏惧并且着魔的女人。
　　陆云珂接过纸巾，萧瑟就开始整理起被雨淋湿的自己：
　　解开了束着的长发，波浪卷的发梢是葡萄酒般的暗红色，或者说，像血液凝固后的颜色，很特别。只是，后来云珂才知道，当初染发时，这种红色竟然是萧瑟自己调配的，世上绝无仅有。
　　外面是一件湿透了的灰色小西装，里面白色的衬衣，前胸被水浸湿后紧贴着皮肤，勾勒出令人遐想的曲线，可以看见吊带里衬和文胸肩带，下身黑色高腰长裤显出修长的双腿——想必应是工作时的打扮。
　　陆云珂分神之后，也渐渐缓和了啜泣。大大的眼睛红肿着，刘海凌乱，就只呆呆地看着萧瑟，一语不发。
　　于是乎，萧瑟又询问起来。
　　云珂简单地自我介绍之后，就干脆向陌生人絮絮叨叨地说起自己的遭际。萧瑟倒是一位很好倾听者，十分用心地云珂的叙述。
　　“还真是一个孩子……”萧瑟心想。
　　时间在交谈的过程中一分一秒地过去，雨势渐渐式微。
　　云珂的消极情绪得到疏解后，虽仍有积郁，心情却已然好了不少，这才意识到其他事情。
　　“这么久，我不会耽误你了么？”云珂小心翼翼地询问。
　　“嗯…还好……”，萧瑟笑了笑，“我本来要去和人见面，不过雨下太大，就打消了这个念头，还在想该怎么办呢？倒是有你陪我一起等雨停了……”
　　这番话说得云珂不好意思了。
　　“聊了这么久，我都忘乎所以了，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呢？”
　　“嗯……”，萧瑟顿了顿，“我叫萧瑟，‘萧瑟’的萧瑟。”
　　这个颇有些绕的自我介绍，云珂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
　　“好漂亮的名字啊……”云珂感慨。
　　“还有些奇怪呢，一点积极意义都没有……”萧瑟无奈地自嘲。
　　“我的名字是我妈取的，可是周围的人都说，太琼瑶了。”
　　“哦？这说明你的胎教很好，你是在中国言情鼻祖的文化浸润下茁壮成长的……”萧瑟同她打趣。
　　云珂倒是被这严肃的语气和无厘头的内容给呛了一口水，尴尬地笑笑。

　　接下来，两个人有胡天海地地侃了起来，云珂本性就活泼，萧瑟也是各种冷幽默，对话倒是一扫之前的阴霾，云珂刻意不去想之前发生的事，对萧瑟也渐渐有了好感。
　　不知不觉中，天色渐暗，云珂索性就请客，邀请萧瑟一道前去一家她常去的餐厅。
　　萧瑟也大大方方地没有拒绝。
　　可是一到餐厅的门口，云珂就停住了脚步，凝眸沉思，面容上又蓄起了悲伤——这家店曾有多少与裘锐共同的记忆，还记得那年生日，裘锐同她的表哥路易，一起在这间店为她举办了生日派对，惊喜连连，只是，物是人非……
　　萧瑟看出了云珂的想法，便上前拉了拉她的袖子，笑眯眯地说：“你请客的话，那就该我决定地点才是，怎么能随随便便就解决了呢，我还打算狠狠敲你一笔呢……”
　　云珂回过神来，知道她是为自己找台阶下，不由得心里一暖，也笑着说：“你倒显得我小气了，随你，我倒看看你能不能把我吃穷！”
　　“人不可貌相呀……”
　　萧瑟笑着，顺势挽着云珂，就去了附近一家新开的川菜馆。
　　萧瑟比云珂略高，一袭灰色修身西装，酒红色的发梢如血红的蛇信，在灯光闪烁的夜色中，倍加的性感。沉醉的夜风掠过，萧瑟略略颔首，隐去眼中的迫人的光芒。云珂浅粉色的雪纺裙在微风中轻轻摇曳，长直的发随着步伐上下飞动，手提包甩着夸张的幅度，云珂将恼人的事抛置脑后，更加透出她本性天真可爱的神情，她还有调没调地哼起了歌。
　　萧瑟偏过头来看她，调笑着说：“真难听。”
　　进了川菜馆，云珂还有些担心，自己吃得下不。
　　“你会爱上它。”
　　萧瑟笑着注视着尴尬的云珂，语气不容置喙。
　　“醉酒会让你越来越萎靡不振，辣椒会让你越来越清醒……”
　　陆云珂听着这句话，懵懵懂懂，却若有所思……
　　“呃……只不过……也会有些副作用，就是容易上火……”
　　萧瑟犹犹豫豫的语气，真让人禁不住发笑。
　　“那还说什么，之后的事，之后再说，当下最重要！”
　　云珂已经开始捋袖子了，这句话说罢，二人相视一笑便走了进去。

　　服务员殷勤地上前，介绍起特色菜品，招牌菜品，等等。
　　云珂眼尖，指着扉页的活动，询问服务员。
　　“这是本店特色挑战活动。”服务员笑吟吟地介绍，“辣分十级，一级最弱，十级最强。我们这儿的菜品都划有级别。凡是愿意挑战的客人，可以到前台报名，菜品的分量会按照人头来提供，凡是成功挑战完十级系列菜品的客人都会得到奖励。因为本店新开业，所以奖励幅度大，挑战所享用的菜品一律免单，并且会办理VIP卡，在任意一家店，都可以得到相当大的折扣……”
　　“友情提示，每一级可以提供一杯温水，当然只有这杯水…嘿嘿…”老板也凑过来笑着解释，此时萧瑟和云珂周围也有了几拨客人一起听着活动详情。
　　大家听着老板的干瘪的笑声，再看看老板手中的杯子大小，都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凉气，大有放弃意思。
　　“当然，不参加的客人也可以单点分级的菜品……”老板退而求其次，迅速翻着菜单，呈到之前摇手摆头的客人前，迅速吸引了大批的客人。
　　“怎么样啊，丫头？”
　　萧瑟也兴致勃勃地翻着菜谱。
　　“参加挑战吧！”云珂双眼发亮。
　　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萧瑟想。
　　“挑战成功，我付钱，失败的话，你结账……如何？”
　　“真是好算盘……你可别那么没有信心啊！”萧瑟嘴角抽动着。
　　“说笑而已，我请客，别客气，你放开了吃……”
　　“没问题。”

　　她们前去报名，老板以赞赏与同情的目光打量着萧瑟和云珂，做好记录后，大大咧咧地一扬手，声音洪亮地向后堂喊道：“上菜！”
　　这一喊引起了全场的关注，大家有意无意的好奇眼光飘过来，窃窃私语；也不乏有人叫好喝彩的，一时之间厅堂内气氛热烈非常。
　　前三级还好，萧瑟轻轻松松，云珂勉勉强强。
　　四五级，萧瑟勉勉强强，云珂已经顾不得形象，面色通红，舌头伸着，呼哧呼哧地喘气，像一条可爱的小狗。
　　六七级，萧瑟有些把持不住了，却还故作镇定，可是酡红的脸出卖了她，抿了口水后，她解开了两颗扣子，露出白皙的锁骨，左手也时不时地扇着风——明明是空调的房间，她已经感觉燥热难安，头昏脑胀。相较下，云珂已然是呼天抢地，口中骂骂咧咧的，仿佛平日里的性子、脾气，受了辣椒的刺激后，被无限地放大，整个人显得豪爽了几分，杯中的水也因为麻辣难耐便一饮而尽，之后的辣便只好受着，无水缓解，呛得眼泪连连，表情是又笑又哭，好不尴尬。
　　旁人也是在兴头上，纷纷凑过来为她们助威加油。
　　因为是挑战赛，老板专门派人将过程摄录下来，他看见这般热闹，心中也高兴，不是也叫声好。
　　八级时，云珂看着服务员端上来的菜，白色的器皿中满满的红油飘香，扒拉几下，全是辣椒簇拥着肉丁，便是光看，就已经知道入味非常。云珂咽了口口水，润泽火辣辣地喉咙，却无半点缓解，而菜品的麻辣味却已至刺激着她神经。云珂已经快不行了，痛觉清醒着，感觉歇斯底里的疯狂，眼泪模糊了双眼，眼前仿佛就只有一篇明亮诱人的红色……
　　她心一横，又提起了筷子，如狼似虎地扑向菜品。
　　萧瑟看她的劲头，一愣，闭上眼，仰着头，平息了一下神经舌尖的战栗——她的头上、脖颈都发着汗，发丝紧贴着额头与颀长白净的脖颈，V型领露出的胸前肌肤使人浮想联翩……不多时，萧瑟便对八级发起了进攻。
　　九级，即是旁人极力为云珂鼓劲，但她已经两眼冒星，大呼不行了，颓在沙发椅中，大口地喘气，闭着眼，眼泪顺着未干涸的泪痕再一次落下。老板相当体贴地递上冰水——这回杯子是大号的。
　　云珂咕嘟咕嘟地喝，全然不顾萧瑟嫉妒的眼神——因为萧瑟准备挑战第九级。
　　第九级挑战完毕，萧瑟已经是双手撑在桌沿上，头朝下大口呼吸，发丝凌乱。
　　第十级的菜品被端了上来，萧瑟还没缓过来去收拾它，云珂就凑上来拿筷子拨弄着。
　　“老板，你们这道菜里面的肉在哪儿呢？怎么找不到啊？”
　　“第十级的挑战就是吃辣椒。”老板正色道。
　　云珂和周围人看着那道菜都一阵恶寒。连萧瑟都举白旗投降了。

　　萧瑟边喝水，边用怨念的眼光看着云珂：“都怪你……提前……放弃了，在旁边……变着法儿……诱惑……我……”
　　萧瑟还喘得厉害，话也说得断断续续的。
　　云珂笑着打趣：“那还不得怪你定力不够……哈哈哈……”
　　萧瑟也笑了，眼泪都出来了，也不知是辣的，还是笑的。
　　老板适时地上前，递上两份照片和两个马克杯。
　　照片记录着挑战的过程，马克杯上分别是两人边笑边哭的场景，让人啼笑皆非。
　　而且，马克杯下有一小排字：
　　生活如此麻辣，区别在于你是选择笑着哭，还是哭着笑……
　　蕴涵深意的话，精致的礼品，对面的人，云珂忽然觉得很感动。
　　但是这感动戛然而止——因为老板笑吟吟地递上了账单。
　　云珂看着那个数字，感觉又被辣到了，辣得神智恍惚……
　　好家伙，每级挑战，老板都上的是那个系列最贵的菜品。
　　萧瑟看着云珂的样子笑了，从随身的包中抽出一张卡，正准备递给老板。
　　“等等，说好了，我请……”
　　云珂正要狠下心出血，萧瑟却笑得更厉害了。
　　“我又没说我要付钱……”
　　老板接过那张卡，惊讶地发现是一张VIP卡——更让老板意外的是，还是一张特制的VIP卡。
　　“这是……”老板讶异。
　　云珂看着老板，又瞥了眼萧瑟，好奇地凑近去看那张卡。
　　“这是给第一个挑战成功的人的VIP卡。”
　　萧瑟从从容容地解释。
　　“那你今天……”云珂不解。
　　“拜托，这张卡我是三年前在第一家店拿到的，太久没练，技艺生疏了嘛……再说我今天也没必要把自己虐得那么惨……”
　　老板也爽快，拿了卡又重新去记账，结果折扣惊人，最后结算下来也不算贵了。
　　请客的云珂又对萧瑟刮目相看了一番。

　　吃过后，两人便一道散步，同时又杂七杂八地聊了起来，走着走着就走到了桥上。
　　这是一座钢架桥，弯曲的钢架在灯光的的映射下显出古铜色，像是健硕男子的肤色。车流如梭，水淌如歌。微凉的夜风吹拂着二人裸露的肌肤，让跳跃的话音变得空灵，每一个字句都能探入人心。
　　云珂向前快走了几步，一时超过了萧瑟，她转过身来，面对着萧瑟。
　　橘黄色的路灯光静静地泻落在萧瑟身上，她的神情平静温柔。
　　温暖——云珂忽然觉得，纵使此刻分明夜凉如水。
　　彼此静静地注视，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凝眸无语，却远胜千言万语。
　　“谢谢。”
　　萧瑟微微一怔。
　　“你是个好人，真的很好。”
　　云珂说完，心里的事又被勾起来了，顿时抽泣起来。被发了好人卡的萧瑟一下子愣住了，有些不知所措了，赶紧凑上前去，想要掰着她遮着眼睛的手臂。
　　云珂不好意思让别人看自己惨烈的苦相，直接扑进了萧瑟的怀里，头蹭到萧瑟的胸前，狠狠地哭了一把。
　　“别再笑着哭，要哭着笑啊，傻丫头……”
　　云珂终于渐渐平静。萧瑟拍拍她的头，恢复了淡淡的笑容，仿佛可以吞吐世间万物般的淡然。
　　别再在强颜欢笑下隐藏着泪水，我希望，你可以在汹涌袭来的泪水中，也能有属于你的微笑……
　　萧瑟微笑着将她的头埋入自己的颈窝，左手握住她的肩膀，右手轻轻地抚摸着她直发，口中低喃喑哑的话语，却是带上了十分的温柔。
　　为什么自己会这么容易便卸下心防呢？萧瑟不禁想，大概这货还只是一个十足的孩子吧。
　　两个人同样的遭际么？只不过一个是玩弄后的丢弃，另一个是曾经相爱后的陌路。究竟哪一个更伤人心呢？大抵是莫名的同情吧……
　　又或是别的什么……
　　萧瑟轻叹了口气。
　　想是因为怀里的这个人本就让人心疼吧。
　　再多的情愫，萧瑟来不及揣摩，因为云珂已经抬起头来，玩笑般推了她一把。
　　“拜托，我有那么脆弱么…没有那个男人，我依旧会活得很好……”
　　红红的眼眶直愣愣地注视着自己，反而是认真得有点好笑。
　　“真是的……应该要过得更好才对……”
　　说罢，萧瑟又嬉笑着揉了揉云珂的头发，刻意把她的头发弄乱似的。
　　云珂连忙从她的怀里挣开，躲开她的魔爪。

　　这时忽然另外一只魔爪爬在了萧瑟的头上，也故意将萧瑟的头发打乱了。萧瑟一惊迅速回身，将那只讨厌的手挡开。
　　云珂抬头去寻，正好对上了那一双眼睛，不禁咋舌。
　　“哥！”
　　出声的男子明显也是二十七八岁，但身上的气质真令人不容忽视，虽然此刻微笑的薄唇无声地流露出丝丝压抑的怒意，但是眸眼天生带着戏谑的笑意。深棕色的发微卷，随性倒更多是几分轻佻，麦色的紧致肌肤，天青色的T恤领口略低，腰窄腿长，黑色牛仔裤让下身的曲线异常清晰，整个人都显得慵懒随意，仿佛是骨子里的。他此刻一手搭在自己腰上，另外一只手则是保持被萧瑟挡开的姿势。
　　萧瑟的头发被弄乱了，大女人姿态去了不少，此刻在他面前倒像是一只发威的小猫。
　　“你倒是还认得出你哥，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你家男保姆，我可是奉命找你大半天了啊。说好晚饭在家里吃的啊，大小姐。”
　　“我觉得男宠，会更贴切些，路易。”萧瑟顺势接过话头，没什么好气打趣路易。
　　路易将注意转移到萧瑟，他脸色又多浮起了几分轻佻随意。
　　“萧瑟，你和我哥认识么？”
　　“不仅认识，简直有种冤家路窄的感觉……”萧瑟没好气。
　　路易看着萧瑟清水般的笑容，一阵莫名的恶寒。
　　“亦师，亦敌，亦友……”
　　萧瑟笑容满面，不疾不徐地突出这几个字。
　　“我向来洁身自好，怎么会与你同流合污……”
　　路易也是装模作样地在同萧瑟说话了，同时在说同流合污的时候，下意识地把云珂拉到身旁，一板一眼地教导：“不要受到这种人潜移默化的荼毒，否则后患无穷……”
　　云珂看着路易也学着萧瑟的文绉绉的腔调，也是哭笑不得。 “哪里哪里，您抬举我了……”
　　路易一脸轻佻猥琐地笑着，逗着萧瑟十分困窘，怒意消散了大半。
　　“我倒觉得萧瑟姐人挺好的。哥，你们该不会是……”该不会是男女朋友吧。
　　云珂若有所思地打量起面对面的两人来，仿佛还认定了般点了点头。
　　萧瑟看着路易牵着云珂的手，没好气地说：“我怎么可能和这种人，我们只是同事罢了。”
　　云珂小小地惊讶下，想来也正常，云珂在裘锐家企业旁随便找了家咖啡厅，在那家咖啡厅遇见裘锐家企业员工的概率倒也不低。
　　路易正眼也没看萧瑟，一脸正经地对着云珂说：“就是，跨物种不能□□，我怎么着也得和人类女性在一起……”
　　萧瑟又怒了，抱肘，面色一沉，意欲发作。
　　“不过，还是谢谢你。”路易没再开玩笑，平静的声音很是舒缓，声线低低，给人妥帖温润的感觉，偶尔会带一些性感的尾音，但大多是在一些作弄人的时候。
　　“谢谢你，照顾云珂。”
　　萧瑟一愣，自己莫名其妙地生什么气呢，自己又不是不知道这个男人嘴贱，自己原先一副只知“嗯啊哦”的嘴皮子，还不是因为常和这个人相处，一点点就过来的，真斗起嘴来，还不是小巫见大巫。她自己也就随意，抬头对上路易笑意深沉的眼。
　　那人嘴角的笑意又加深了几分。
　　“那萧瑟，我们就走了，有机会，我一定会来找你的……”
　　云珂知道现在有些晚了，在路易瞪自己前，只好同萧瑟再见。
　　路易和萧瑟也告了别，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拉着云珂走了。
　　他的手始终没有放开。
　　萧瑟哼了一声，转头招了出租车，也走了。

　　当天夜晚。
　　巨大的落地窗前，萧瑟看着城市夜景。
　　电梯公寓的高度让她足以俯视这种城市：下方是人为制造的光明，糜烂地闪烁，无论是如何的喧嚣吵闹，置身事外的人都会觉得渺不可闻——可是谁又能置身事外？上方是无所触及的夜空，略略有几枚星辰，除此之外便是一望无垠的黑。
　　哪一种更加压抑？
　　孤独的黑夜。还是虚伪的光明。
　　右手上的烟蛰伏的火红色。徐徐而升的烟雾，游离在萧瑟眼前，模糊了两者的界限。
　　左手握着手机，不出意外的话……
　　手上传来规律的震动，熟悉的旋律响起——电话。
　　萧瑟看着手机上显示的人名，嘴边浮起笑意，那家伙果然很担心她，我看来是找到你的死穴了。
　　稍等了一下，她才接起电话。

　　“喂，什么事？”
　　“你这家伙……”
　　内容太多，一时无法说起了么……
　　“虽然我知道你会拆散他们两个，但是你怎么没在裘锐身边，我还以为你会专功男方呢？萧美女不是想来是生意场上的美色杀手么？有你出马什么搞不定，怎么这回开始对付小姑娘啦？”
　　尼玛还不如直接问我为什么在陆云珂身边，这样不方便你去怀抱姑娘是吧，萧瑟想。
　　“你不会我还真去□□裘锐么？我根本没干什么，分手是他直接提出来的……”

　　仿佛是预料到了般，路易并未作声。路易其实早就看出裘锐在这段感情当中显得真诚不足，而做作有余。他早就劝过云珂，但是她显然没放在心上。他一度以为是有别的人介入，看裘锐身边的蜂蝶是多，但是没几个真入他眼的。
　　虽然他受家族的原因需要去照管家族企业，实际上，路易一直对企业的事不太上心。但是他其实和看重云珂这个妹妹，天真良善，真不希望她在感情上被人蒙骗，干脆想辙，让这段感情在酿成难以挽回的错误之前，一刀下去，长痛不如短痛。所以路易和萧瑟达成协议，在这段破裂的感情当中各取所需。
　　但是路易倒是没想到，萧瑟居然出现在了云珂身边。路易只隐隐觉得萧瑟和裘锐之间肯可能有过些什么。出于自己灵敏的嗅觉，他从来没有放弃调查这件事，虽然到现在还没有眉目。毕竟一家大企业的成长，背后总归是无数的故事。

　　这边的萧瑟缓缓吐了口烟——也是，吃了吐，倒是裘锐那家伙一贯的作风。玻璃印出萧瑟的倒影，她显得异常冷峻。路易同那裘锐和陆云珂一直呆在一块儿，他们俩的爱情真有什么的问题的话，他应该是看得清清楚楚，大可不必怀疑萧瑟。
　　“不过，分了之后，他可就归我了……”
　　“你真明目张胆地去？”
　　“你猪头啊，都给你说了他可能会记得我……”
　　“喂喂，我特地和他提过你，他也没对你有什么印象。”路易叹气，这女人是自己的下级，但是裘锐和这女人不是一个部门，但是都这么久的同事了，但好歹会撞见的，这女人怎么怎么就不考虑这个可能性。
　　“哟，路易，你别忘了前段时间，他可是你的妹夫，你是怎么提起我的？”
　　萧瑟笑了，转身背靠着玻璃落地窗，外面的灯光投射进来，她凝望着自己扭曲而修长的黑色倒影，屋里黑得空洞洞的——她一盏灯都没有开。
　　“真是的，你从来没挑明你们俩之间的关系，你叫我怎么猜？”
　　“总之，你别管，我是回来算账的，你妹妹也离他远一些，反正你也不希望他们两个在一起……”
　　萧瑟倒是很惋惜裘锐的心不在云珂身上，否则可以好好地虐一把。可惜了。

　　“我是有原因的……”
　　“我知道，男宠。”
　　“……我和她是有亲缘关系的兄妹。”
　　“得了吧，姓氏都不同。”
　　萧瑟其实早就查到了，但是她想亲自问下来，看看云珂究竟能影响路易到什么程度，不要成为自己绊脚石便好。
　　“陆家是家族企业，为了避免不必要的纠葛，如果不是本家长子长女，是无法继承的，而且旁支必须一律改姓路，是家族中很早的传统了。路姓的人在继承人未完全接受企业的时候，必须帮助企业管理。”
　　“但是按八点档剧情走向，你们不是该拼的你死我活的吗？”
　　“那是艺术来源于生活而高于生活。从本质上，本家和宗家还是有相当大的利益关联的，改姓也是为了不让外人察觉太多，两家照应得当的话，才会更有利于整个家族的发展。其实本家也不排斥宗家，在其他行业本家也会为宗家铺路的，宗家也能照应本家，所以陆家的企业才能一直走到今天。”
　　“哦……”
　　这家伙还真是会避重就轻地回答。家族的制约难道就能让路易骨子里桀骜不驯的家伙服服帖帖了么，萧瑟不信，难道真的就没有什么能牵制住路易的么？
　　“不过，爱能超越一切……是吧，男宠？”
　　萧瑟继续调笑之。
　　“我对她只是哥哥对妹妹的关爱。只是她的旁边有太多如狼似虎的家伙，你不也是一个？至于他们分开后的计划，我也已经想好了，既然无法达成稳定的联盟，我会从根本上端掉它。”是指的企业。
　　“哼。”萧瑟冷哼一声。
　　“还有别老男宠男宠的叫，说得跟你的男宠似的，玷污本人清誉，我还要讨老婆的呢……”
　　“……”萧瑟这回是真能想象这无脸无皮的家伙慵懒地斜倚在沙发上和她讲电话的情形了。
　　“对了。还有你带云珂吃什么了，她一回来就拉肚子了，到现在还没止住，她要是有了什么问题，我可饶不了你这个家伙……拜了，她从厕所出来了。”
　　随即便是一串忙音。

　　萧瑟笑笑，这货还真是欲盖弥彰，最后几段话哪一个不是关于陆云珂的，帮她扫清公司的障碍，帮她理清自己和他的关系，关心她的生活，还趁着她不在才给自己电话……
　　萧瑟顿了顿，摇摇头觉得自己想太多了。
　　路易，你也不是没有弱点，我找到陆云珂，只是不要你来碍我的手脚而已。

　　一支烟已经到头，摁掉手中忙音，萧瑟走进了屋内更深的黑暗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