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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你的样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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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谁在嘤嘤地哭?
哭也没个哭样,嘤嘤嗡嗡的像只苍蝇,挥之不去。
声音来自我的心里,因此似远似近,哭得伤心。
这话有毛病,伤心当然哭啦!
可是问题来了,到底是谁,在我睡觉的时候,哭得那么伤心?
我闭上眼睛,用心去聆听。思绪化作实体,穿越空间,到了一处荒芜的所在。
“喂?”
是个女孩的声音,软软的没什么力道,颤巍巍的就像林黛玉——葬掉的那些花。
“你说话啊?”我不习惯应该谈话的时候无言。
“说什么?”
“说什么?这的确是个问题……那么我们探讨一下该说什么吧?”
在我们探讨该说什么的时候,我们已经开始说了。
世上许多事情岂非也是这样?在进行计划的时候,往往事情本身已经开始了很久。
例如现在这个柔弱的女声,在她问我应该说什么的时候,她已经在说了。
她没意识到,不知不觉之间,她已经向“谈话”的目标迈进了一大步。
“我很孤独。”她说,我摸不准她的感情色彩。
“孤独的同时,也意味着出众。”我只能这么说,至于哪方面的出众,我没说出来,也说不出来。
“没人关心我。”她又说。
“晕啊,现在的小朋友是怎么了?”
她没再说话,而我的耳朵开始痒起来,嘤嘤嗡嗡,像一群苍蝇,那是哭声。
我开始进入梦境,梦见一只粉红色的小虫子,虫子额头凿着两个字:“希望。”
希望是多美好的东西啊——虽然刻在虫子额头的“希望”两字是那么渺小。
我想一把捉住,虫子一闪就躲过了,飞开的时候回头看看我,摇了摇头。
由于这只虫子是在半空中,而头的比重似乎很大,因而在我看来,她是在摇晃屁股。
“喂?”空间那边的柔弱的小女孩又叫醒了我。
“你是不是习惯在和人谈话的时候睡觉?”
我想了好一会,决定不回答。严格的说,答案是否定的。我只是习惯睡觉的时候和人谈话,而不是谈话的时候睡觉。
这是有区别的,就像一个习惯说“我是帅哥”的人忽然说“帅哥是我”,那铁定要挨揍。
何况这个谈话只能在梦里进行,用心去聆听一个陌生人的话,岂非梦里才会发生的事情?
可是现在这个梦似乎很真实。因为我手里现在爬着一个粉红色的小虫子,而空间那头的小女孩的声音正变得清晰。
这说明我的心开始被小女孩同化了。
那是一种说不清的忧郁,我感到自己像落在果冻表面的蚂蚁,真的想好好的咬果冻一口,可是不禁犹豫,咬了一口之后该干什么?蚂蚁在果冻表面的时候是很艰难的,寸步难行。
周围都是吃的东西,可说是无忧了——可是寸步难行。
那还是一种无法言谕的迷惑,我感到自己从果冻的表面落到了果冻里面。透过透明的胶质看世界,呈现着血红色的扭曲。
世界是这个样子的吗?
蚂蚁的声音问,不知是不是同时也是我的声音。
这不是个好兆头。我收回心绪,对异次元空间那边的女孩说:“等我一下。”
“等我一下”这话是很多不负责任的男人都会说的,不少女人因此等出了蜘蛛网,等成了望夫石,等到了众人的眼泪,等涨了作家的腰包。
所以我说“等我一下”的时候,心中颇是忐忑不安,她会等?
她等了,在她看来没什么,确是对我的鼓励。
我开始敢于信任别人了。
在忧郁的蚂蚁等待的时候,我翻出了床底下一本厚厚的典籍。拿出八个硬币朝空中抛去,然后小心地观察硬币落地的情况,再开始翻阅那厚厚的典籍。
簨卦,簨为风,风是很难懂的。
“初六,进退,利武人之贞。”进退听命是因为没有主见,看来不行。
“九三,频簨,吝。”志穷而无可奈何,不行。
难道这小朋友不会走好运?我不敢说出来,占卜嘛,何必认真呢?
可是我又不死心,凭什么你文王弄这么个东西出来?
旅卦,在漂泊中寻求安居。
“六五,射雉,一矢亡,终以誉命。”哈哈,终于得到承认了,恭喜之。
异次元空间那边的小女孩发出幽幽叹息,她等得不耐烦了?
我赶紧又闭上眼睛,心绪再次空灵,伸展着触角指向那忧郁的花儿。
那只粉红色的小虫子居然跟了过去。
“怎么了?”我问。
“我不见了一样东西。”
她打着灯笼,赤脚在满是碎石的地面上往来寻找着:“啊,在这里。”她笑了,很可爱,天真的样子,然后又皱眉:“可是少了一块。”
她手中是一个心,水晶的心,发出粉红色的光,使我想起了扭动屁股的粉红色小虫子。
“你的心残缺了?不要紧的,我帮你补全心灵。”我看了看空中那同样发出粉红色光芒的虫子。
虫子又开始了她可爱的摇头的动作。
太阳出来了。
寻找心灵碎片的小女孩说:“我该走了,我不属于阳光下的世界。”
“就因为孤独?还是因此而孤独?”
她抿着嘴点了点头,不知是对我哪个问题的肯定的答案。
她就走了,剩下那只粉红色的虫子在我眼前飞来飞去。
“虫子,你知道她的意思吗?”
粉红色的虫子飞了开去。
我在柔弱的女孩刚才站的地方做了个记号,然后在碎石的平原上信步而行,不时地回头,看看那标记。
我不能走太远,这样我会等不到那个小女孩的。
我还要帮她修补好她的心。
太阳从东边升起,从西边落下,如此而已,一天的时间实在不算什么——只不过就是口渴得厉害。
口渴也不算什么,可我忽然就想尿尿了。
于是我捂着肚子在碎石的平原上飞快地跑,终于让我找到了一丛野草。
我对野草进行了无私的灌溉,或许它们会感激我吧?毕竟人犹口渴,草何以堪?
即便是我的尿尿,对于它们来说也是生存下去的必须。
即便我是这么个失败潦倒落泊的人。
即便是这么失败潦倒落泊的人,也拥有帮助世界上其他生灵的能力。
所以可以推断,帮助别人是人类天生的能力,而我们缺的只是意愿。
粉红色的虫子跟了过来。
“你偷看我尿尿?”
虫子努力地摇头。
“那就好。”如果被女朋友知道,她会骂我的,自己家里的花还没浇呢……
虫子忽然开口了:“你想帮她?”吓我一大跳。
“她”指的应该就是昨晚,不,今天凌晨在这片碎石的平原上呜咽,把我召唤过来的柔弱的女孩。
“我想帮她,她的心残缺了。”
虫子点点头:“那我帮你!”
虽然不知道虫子能帮我什么,但是毕竟多一条虫就多一分力量,我答应了。
虫子叫我等几小时,于是我等了几小时。
虫子忽然叫我转过身去,于是我转过身去。
转过身来的时候,虫子已经不见了,那里站着一个粉红色的女孩。
从肤色,到衣服,到鞋袜,全身上下是深浅不一的粉红色。
“请问,你见到一只粉红色的虫子飞过吗?”
“我就是。”
什么叫做“她就是”?她见到了?
“我就是刚才那虫子,笨蛋!”
“不对啊,你现在看起来一点都不恶心。”
粉红的女孩笑了,有我女朋友八成那么甜。
原来这女孩的名字就叫虫子。
虫子告诉我,在这碎石的平原上,散落着许多孩子心灵的碎片。
“等太阳下山,我们就开始收集碎片,孩子的心是共通的,拿其他碎片来修补应该不会有问题。”
“可是虫子,为什么要等太阳下山?”
“笨蛋!贵鬼是属于夜的孩子,心灵的碎片也只愿意在夜里发光。”
“你不叫我笨蛋行不行?贵鬼是谁?”
“可以啊。贵鬼就是今天早上那漂亮的女孩呀,这都不懂?你这笨蛋!”
没计算错的话,她叫我三次笨蛋了。
所谓事不过三,她要敢再叫一次,我就,我就,把她怎么了。
太阳很自觉地下山了。果然,在虫子的指点下,我留意到碎石的缝隙之间透出微弱的粉红色光芒。
收集了满满一口袋的粉红色砂子之后,虫子说够了。
“你确定贵鬼会来?”
“她不来其他孩子也会来,她们的心灵都或多或少地受过伤,需要修补。”
那么说,我有机会帮助更多的人了?我有点雀跃,又有点迷惘。
哪一天,如果我的心灵也受伤了,谁替我修补呢?
对于他们来说,我只是黑夜中手持粉红色口袋的一个瘦高的阴影而已。
如果我需要帮助,谁来帮助我?
这么问虫子的时候,虫子只是摇头,姿态是那么可爱,很难想象她在空中飞来飞去的时候,摇头的样子。
“只要还有人愿意帮助别人,你就会得到帮助。”
“如果没有呢?”
“怎么会没有?我会帮你的,笨蛋!”
她又叫我笨蛋了,可是听着心里怎么那么受用呢?
于是我把手里拿着的杀虫水又传送回家里。
月亮到了天空正中,照着碎石平原的雾气。
来了,那像小溪流动一般摄人心魄的呜咽声,那像至亲离去一般令人心酸的脚步声。
梦一般的情形:一个美丽的女孩,眼里噙着泪,嘴角挂着满不在乎的笑,在夜间碎石平原的雾气中走过来。
她一语不发地掏出那受伤的水晶的心灵。
虫子从口袋里舀出砂子,开始修补。那水晶发出柔和的光芒,开始有规律地闪动。
虫子说:“看到了吧?这是心的共鸣。”
贵鬼的眼泪止住了。
我发现我在笑……
“起来,你这死色狼!都几点了?快给我买早餐去!”女友的声音在什么时候听来都是那么悦耳——除了催我买早餐的时候。
我揉着眼睛坐起来:“我昨晚梦见两个很漂亮的女孩了,不过我没对她们做什么。”
“为什么跟我报告?你就算真做了什么,我也不知道啊?”
“其实我做了。”
女友的脸色开始变化。
“我和她们做朋友了。”我向窗外招了招手。
窗玻璃上,爬着一只粉红色的虫子,仿佛向我点着头。
你的样子
林志炫
我听到传来的谁的声音,象那梦里呜咽中的小河;
我看到远去的谁的步伐,遮住告别时哀伤的眼神。
不明白的是为何你情愿,让风尘刻画你的样子;
就向早已忘情的世界,曾经拥有你的名字我的声音。
那悲歌总会在梦中惊醒,诉说一定哀伤过的往事;
那看似满不在乎转过身的,是风干泪眼后萧瑟的影子。
不明白的是为何人世间,总不能溶解你的样子;
是否来迟了命运的预言早已写了你的笑容我的心情。
不变的你,伫立在茫茫的尘世中。
聪明的孩子,提着易碎(心爱)的灯笼。
潇洒的你,将心事化进尘缘中。
孤独的孩子,你是造物的恩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