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没有爱上你》何翊歌

67、若霜 篇

　　眼前的天空渐渐暗淡了下来，没有夕阳。
　　我从会展中心踱步走出来——为什么会来这里，我业已不记得了。
　　望着灰暗的天，嘲笑着莫不是一如自己的心那般？我满怀心事地、慢悠悠地走向车站，却不知我已走过了头，而且，越行越远……
　　待我回过神来，我已不识得眼前的路。这时，天已经完全黑了。四周围没有一丝光，我像被一块大幕布紧紧地包围着，竟有种快要窒息的感觉。
　　我忽然惊愕，这样的现象在深圳是极少的！
　　冷静地掏出手机随便按了一个按键，借助微弱的灯光，我四处探寻着。
　　终于，我发现了一个车站。可是，走近一看，站牌上写着的，却只有到东莞、福永等地方的车，完全没有开向市区的车啊！
　　这是哪里？指示牌分明写着这里是龙岗！也就是说，我徒步从会展中心走到了龙岗！这怎么可能呢！
　　一时间，我冷汗涔涔而下，开始怀疑眼前这一切的真实性。
　　这时，我才注意到一辆面包车悄悄地停在了我的身边。
　　“小姐，要坐车吗？”
　　我立即提高警惕，淡淡地说：“不用了，谢谢。”
　　可是，话刚说完，我整个人被强行拖上了车！
　　——“打劫！把身上所有的值钱的东西拿出来！”
　　刚刚把我拖上车的蒙面男人这时用力地箍着我的颈项，我喘不过气来，颤颤地说：“放……放手……我拿给你……”
　　这句话果然奏效，脖子上的力道果然稍稍轻了些，只不过，他还没有愚蠢到完全把手松开。
　　“别耍花招！”
　　面对这种再熟悉不过的警告，我一直以为这只会出现在电影里面。可事实却是同样的情节竟然被我遇见了——我是该自认倒霉呢，还是该自认倒霉呢？
　　我鼓起勇气恶狠狠地说：“你们这样打家劫舍作恶多端，不怕将来有报应吗？”
　　“嘿，要有报应早就报了！老子从不相信这套！”他得瑟地说着，“快把值钱的东西统统交出来！否则就别怪老子不客气了！”
　　可是，当我把手机、钱包都乖乖地交出来之后，他却还不满意，箍在我脖子上的手又加重了力气，随即，用另一只手将我的手机递在我面前，恶狠狠地说：“打电话叫家人送钱来！”
　　我心一颤，蓦地就泪如泉涌，一如决堤，收也收不住。
　　林夕，哦不，是林静——他已经不要我了，他已经离我而去了……
　　我，我哪里还有家人……
　　然而，就在这时，面包车的汽油一滴一滴地漏着，而车内的我们却全然不知——
　　忽然，一声巨响，整辆面包车都炸成了碎片！
　　而我，为什么竟然可以安然无恙地从车里走出来？

　　惊坐而起的时候，自眼角到耳后都是湿润的，包括耳后的那撮头发。
　　放眼望去，身边依旧是无尽的黑暗，没有一丝光芒透进来。
　　唯一的不同是，我明确地知道，此刻我是置身于自己的床上。
　　然而，额间早已布满了汗水，心脏仍在疯狂地跳动着，刚才的梦境依旧在脑海里分外清晰。
　　原来这就是做恶梦的感觉。
　　我试图安慰自己，那只是一个梦而已。可是，我却迷信而无比担忧，终而选择去看《周公解梦》以求一个结果，不管是好，还是坏。
　　书里说，梦见自己迷了路，通常暗示生活或工作的压力让你身心俱疲，渴望能好好放松。
　　书中还说，梦见自己遇到抢劫，生活中将有波折，但很快局面会开始好转。
　　看到那一句“但很快局面会开始好转”时，我轻轻地呼出一口气——是悬着的心终于放松下来了吧。
　　但愿，我的命运真的如周公所说那样。

　　林静的电话早在两天前就已经打不通了，抑或更早。自从那天他狠下心肠说“霜……你丢了我吧”后，直到两天前，我才鼓起勇气拨出他的号码。
　　我早就知道他会故意躲开我，故意不接我电话什么的，都是意料中事了。可是，我万万没想到，他竟然连手机也不开了。于是，这无数次的拨叫，都只重复地听着那句冰冷的声音“对不起，您拨打的号码已关系，Sorry! The subscriber you dialed is power off.”
　　我也会猜测，或许他是换新号码了。
　　我太了解你了。我知道你是为我好才离开我的。
　　只是，没有了你，我的人生，莫不是像我所写的歌词那样——

　　荒芜

　　谁唤来几层薄雾
　　掩住我的泪珠
　　谁遗下一面碧湖
　　绿了我的荒芜

　　在何处君在何处
　　走在漫漫长路
　　只是为了要追逐
　　你匆匆的脚步

　　你说你无法给我幸福
　　我说我不盼朝朝暮暮
　　你说你只是爱屋及乌
　　我说我不甘就此闭幕

　　不再寻君千百度千百度
　　我一直知道你难言的苦
　　谁是谁非谁对谁错我已不在乎
　　我只能偷偷把爱藏在心灵深处

　　华胥梦后一切都已恢复
　　我乞求我的爱能被宽恕
　　如果你为此感到疲惫感到辛苦
　　我甘愿我的人生之路永远荒芜

　　今天，嘉婕兴高采烈地对我说，我们一起助养的小孩子给我们寄信来了。她激动地打开和我一起看，歪歪斜斜的字一下子就从纸张跳入了我们的心里。信的内容虽然很简短，但却是窝心得能让人流出泪来——
　　“牙膏姐姐、汽水姐姐：您们好。我不知道你们的名字怎么会那么奇怪，但我知道你们都是好人。妈妈说，如果没有你们，我早就没有书读了。对不起，姐姐们，我上个学期考得不太好。语文：九十五分。数学：八十分。英语：九十分。品德：九十八分。科学：八十八分。我下次一定努力读书，报答您们。”
　　正当我们煽情地读着书信时，林蓠却出现在了音像店，出现在我面前。我下意识地连连退后几步，如同一只刺猬那样，竖起了坚硬的刺，全副武装地保护我自己。
　　我不知道，我到底是怕她，还是怕我自己……
　　我从来没有想过，曾经的挚友竟会喜欢我，而我，却会爱上她爸爸，我还差点儿甚或是已经拆散了她的家庭……
　　林蓠依旧毫不介意，巧笑嫣然地对我说：“若霜，我交男朋友了，是和我一起去美国的小帅哥。我知道你和我爸爸的事情了，放心吧，我和哥哥都会站在你这边的。”
　　我大吃一惊，不禁抬头注视着她——林蓠确实跟以前大不相同了！她不再是以前跟在我身后唯唯诺诺的小女孩了！
　　嘉婕微微一笑，说：“林蓠，欢迎你回来。”
　　看到她们两个斗气冤家终于放下了对彼此的成见，真诚地握了握手，我嘴角不禁微微上扬。然而，在扬至十度左右的时候却再也无心了，转而长叹一声，惆怅地把我内心的疑问问了出来：“他是不是换号码了？”
　　林蓠听罢，立即明白了，一边从包里掏出一张纸递给我，一边说：“他是个不折不扣的神经病！他才没有换手机号码，而是躲我们躲到泰国去了！”
　　我来不及多想，便慌忙将纸打开。也许是太过于紧张，发颤的双手好艰难才顺利地把这张对折了两次的纸摊开来——
　　“……至于若霜，是我负了她！我知道你们关心我，我很感谢你们，可是我自知我和她是没有可能的，正如她永远不可能学会骑自行车一样，呵呵，我和她的相遇本身就是一个错误。我真不想以后待我风烛残年病入膏肓继而离去，丢下她孤零零一个人度过余下的数十年——你们明白我的徘徊了吗？我不敢相信我们会有美好的未来……呵呵，如果她学会了骑单车，或许还可以证明上天是愿意为我们创造奇迹的……”
　　当我看到这一字一句，我终于明白了林静的一片苦心，原来，他真的和我想的一样。
　　可是，一定要学会自行车才可以复合吗？
　　可是，他真的打算就这样结束了么？
　　我不由得呢喃出声：“他明知道……他明知道我这辈子都不可能学会自行车的啊！”
　　身旁的林蓠拍了拍我的肩膀，鼓励我，说：“若霜，你还有我们，我们一定会帮你的。”
　　我艰难地回她一笑，心中纵使百感交集，也只能选择信任，信任她们，信任自己……

　　第二天上午十一点多，在吃过午饭后，林蓠不知道从哪里弄来的一辆自行车，推到了我们的面前。
　　我看了一眼，心中的畏惧之意油然而生。转过头来，望着林蓠怯怯地说：“可以给我找一辆四轮的么？就是后面还有两个辅助轮的那种。”
　　嘉婕没好气地说：“你以为你还是小孩子啊！”
　　我朝她做了个鬼脸，调皮地说：“嘻嘻，我不是小孩子，我是初学自行车的大孩子！”
　　没想到，一向对我毕恭毕敬的林蓠也和嘉婕联合起来欺负我，说：“快点儿了，大孩子！你没看我们这一群人等着你上车啊？爸爸虽然没有明说要去多久，可是游个泰国还能去多少天啊，你再不抓紧时间练习，就休怪我们不客气了！”
　　我半开玩笑道：“林蓠，你才和嘉婕做朋友多少天啊，这么快就帮着人家了？”可说毕，还是乖乖地跨上了单车。
　　可是，即使我的脚尖是踮在地上的，我也能明显地感觉到车不听使唤地左右摇摆。我尖叫一声，示意她们过来扶我。
　　嘉婕马上会意，站在我右边说：“有我稳如泰山的黄嘉婕扶着你，别怕！”
　　林蓠也不甘示弱地站到了我的左边，说：“我扶着你左边，你要倒的话记得往右边倒，右边比较稳，知道吗？”
　　我不知所措地点点头，全然没有顾及到嘉婕的感受。
　　“出发——”
　　听着她们的指挥，我怯怯地把脚放上踏板上，慢慢地骑着。我能感觉到单车真的在缓慢地移动了！好神奇的感觉啊！可是，为什么单车分明是歪歪扭扭摇摇晃晃像个醉汉似的艰难前行，而不是直线行驶呢？
　　“骑直线！”身边的嘉婕命令我，我弱弱地应了一声“哦”，努力地控制着方向，可是，任凭我再怎么努力，我还是骑不了直线啊！我已经明显地察觉到单车正往林蓠那边倒了，林蓠很吃力地帮我把单车扶正，咕哝着：“小姐，这单车本来就够重的了，再加上你！我不是叫你要倒就往嘉婕那边倒吗？”
　　我不好意思地应了一声，说：“下次我会注意的了。”
　　我忙里偷闲看了看手表，现在是中午十二点整。头顶上的太阳正辛勤地运作着，热烈地投放出热能和光能来，空地里的我们仨早已汗流浃背。一向文科学得比较好的林蓠严肃地说：“快骑快骑，下午两点会更热！”
　　“不行了，我要去买点东西喝。”嘉婕说，“你们要喝什么？”
　　“算了，我们休息十分钟吧。”林蓠似乎有些生气了。

　　休息过后，我依旧像之前那样，一点儿进步也没有。
　　林蓠不耐烦地说：“天啊，我以前只花了半个小时就学会了！”
　　嘉婕忙替我说话，激动地说：“你是你，若霜是若霜！难道你不知道她天生平衡力就很差吗！”
　　“行了，你们别吵了！我自己练就好！”我有些受不了了，生怕她们又像以前一样。而林蓠和嘉婕却脚步一致地跑到我身边来，向我投以一笑，那一刻，我的心里暖暖的，却一句感谢的话也说不出口。
　　我小心翼翼地踩着踏板，却不小心地又往林蓠那边偏了。此时，林蓠像想到了什么绝世好主意似的，开心地说：“我想到一个办法了！嘉婕，我跟你调换一下位置！”
　　嘉婕很乐意地答应了。
　　我心里是很过意不去的，顶着这么大的太阳，要她们和我一起受罪，哦不，也许她们受的罪比我更甚！可是，我越是焦急地想快点学好，就越是学不会。
　　我也开始讨厌这样愚蠢的自己了。

　　“骑快点儿！”林蓠指正我说，“慢悠悠地骑，就更容易摔！”
　　“你不会摔的，你感觉到要摔的时候，就马上把脚撑在地上。”
　　“快点儿！再快点儿！”
　　我满脑子都充斥着这些至理名言，却一个也做不到。
　　而且，我像是要和林蓠作对一样，在她们调换位置后，我却开始往右边偏了。
　　——“李若霜，你是故意的是不是！”我知道，林蓠已经生气了，可是，天知道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好在，她并没有放弃教我。
　　但听她没好气地说，“我应该把岁连叫来，让她扶着自行车后座，可能会好些。”
　　我不好意思地说：“不用啦不用麻烦人家啦。我很快就可以学会的！”
　　可是，她们却完全当我是透明人一样，嘉婕也起哄道：“对，应该把他叫来，有个男生在肯定好很多，我也在考虑要不要把林夕也叫来。”
　　“别——”我强烈抗议着。
　　然而，她们用实际行动证明了——抗议无效！
　　只是，正如我所预料的那样，无论来多少人，我都是学不会的……
　　我懊恼极了，痛恨自己——李若霜，你怎么能这样呢！

　　然而，接下来的两天，我的问题依然和原来一样。就连在我印象中一直是温文尔雅的林夕，都连连叹道：“奇葩啊！我第一次遇到有人学骑自行车学得如此艰难！”
　　我“呵呵”一笑，因为，甚至就连我自己都是这样认为的！
　　他说：“我们以前学自行车从来用不着别人来搀扶，只是在后座那儿绑一根长竹竿，就不会摔了。”
　　我好奇地听着他讲的话，心想着也许只要找到竹竿我就能学会的了！可是，正想提议找竹竿的时候，没想到林蓠一句话就将我所有的憧憬扑灭了：“我们以前用竹竿是因为以前的自行车太高了！你也不看看她那辆车这么矮，要摔的时候自己的双脚都可以撑着地面！”
　　我灰心地看着身下的自行车，为什么我偏偏就驾驭不了你呢？
　　就在我纠结自行车问题的时候，宁靖打电话过来告诉我，DNA结果准备出来了，问我是和他一起去拿报告，还是他自己去拿。
　　我叹了一口气，暗暗咒骂上天为什么这段时间非得让我的心总是悬在半空中，不能让我安定下来呢？
　　我说：“宁靖，你自己去拿吧，我没有时间去，对不起。”
　　宁靖说：“好。”
　　一个多小时后，宁靖再次打电话过来，喜悦地说：“若霜，你以后要姓‘宁’了。”
　　在这个艰苦奋斗着学习骑自行车的日子里，我难得地露出了笑容。
　　我释然地想，我终于找到爸爸了。
　　我说：“爸爸，我在学自行车。”
　　电话那头的他笑着说：“好。”
　　我撒娇道：“可是我学不会。”
　　他说：“把你在文学方面的一半才能放在学自行车上，一定可以很快学会的！”
　　“你可以来教我吗？”我仍不死心。
　　“好……”

　　宁靖不愧是宁靖，果然是有经验的教师。
　　在听完他们的描述，说我的起步特别困难之后，他仿佛一眼便看到了我的问题所在，注视着我，问道：“你起步是怎么起的？”
　　我紧张而支支吾吾地回答着，一如多年前在宁靖的课堂那样。
　　“就是先把两只脚放到踏板上，然后……”
　　“那你就错啦！”宁靖哈哈一笑，潇洒而倜傥。“你应该先将右脚搭在踏板上，接着右脚踩的同时，左脚用力一瞪，随即快速放在踏板上。你试试。”
　　我跃跃欲试，发觉他说的果然奏效！骑了几步远，我松开了右手想整理额间凌乱的头发，却控制不住平衡往左边摔去。
　　“哈哈，骑自行车要多摔，摔了才能学会！”
　　尽管着地的部位有些疼，但还是无比开心的，甚至还有些难以置信，一度怀疑自己是不是在梦境之中。
　　然而，我捏了捏自己的脸，知道这是再真实不过的了。
　　天啊，我已经成功地迈出了第一步了！

　　接下来的几个晚上，我都在抓紧时间练习，尽管我到现在还只会骑直线，而且一转弯就会摔，所以每次要转弯的时候我只能下车手动调整好自行车的方向再上车。
　　然而，今晚在骑车的时候，塞在口袋里的手机不安分地震动且响起。
　　是林蓠。她告诉我，林静回来了！
　　——林静回来了！
　　我慌张而不知所措，低声请教她：“那我该怎么办？”
　　“天啊，这还要人教！放心吧，岁连已经给你出好主意了——明天早上你早点儿来我家楼下等，看到他出门上班，你就骑到他面前去。”
　　“可是，我还没学会怎么转弯，怎么办？”我惊慌失措极了。
　　“笨啊你，你不会早早调整好自行车的方向，看到他才直接骑过去吗？反正他也只是说如果你学会骑自行车就在一起，又没有规定你一定要学会拐弯……之后的事情就要看你们的了。”
　　听罢，我的泪竟煽情地再也忍不住了。
　　“谢谢你，林蓠。谢谢你……”

　　今晚，我一夜无眠，望着天花板的样子，幻想着明日的情节。
　　终究是躺着难受，便干脆起了身，从抽屉里拿出了一本上回在西门买的崭新的日记本，翻开第一页，写下一句煽情却真挚的话来——
　　“林静吾爱：前半生，我没有遇见你，你也没有遇见我。后半生，既然上天安排了我们相遇又相爱，那么，就让我以浮生，许你接下来的半世安好，你亦如是，这般可好？”

　　待天色终于破晓，我怀揣着一颗不安的心，扶着自行车来到了林静家楼下。
　　这是我第一次这么大胆地私自在男生家楼下等待。但我知道，这绝对是值得的。
　　直到望见林静，我慢慢地骑向他，而他，也望见了我。
　　我分明看到他先是一惊，而后，便由衷地笑了出来。
　　甜美的笑容，沐浴在了这秋日的晨曦中。
　　一如单车上的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