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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花影月阙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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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爷,您有几条命这样拼?”眼看着场中刀剑与绷带齐飞,乱血共锋华一色,冷清如夏殒歌也无法淡定,飞叶出手,正逼上灭天剑的凌厉,顷刻散作翠色尘埃。
似乎是偏爱绯艳,他依旧是换上了浅红,衬着流雪肌肤,说不出的旖旎。
莫隽汝收剑回鞘,金色衣袍在阳光下尽显嚣张,那眼神雪亮澄透,眉间英气逼人,身形挺拔,若不是腰腹尚自有几条血花团团的绷带张牙舞爪,谁都会相信他还是那个生龙活虎锋芒毕现的静海王,而不是半个月前翰州城下血淋淋的和死人很接近的一团血肉。
一只彩翅璀璨的鸟拖着长羽优雅移过天幕,夏殒歌抬头凝望,眼中有不常见的欣然。莫隽汝瞥了一眼,回身朗然一笑:“殿下,看我的。”
他身形陡然拔高数丈,灭天剑剑气如锋刃擦过,犹自孤芳自赏的鸟惨呼一声坠落,却见一袭白衣飘然凌空,接住了受伤的鸟,串串血珠。
夏殒歌看向他的眼光终于有了情感——愤怒:“喜欢它,就一定要这样留下么?”
莫隽汝腰腹一阵撕裂的痛,控制不住身形,笔直坠下去。
“喜欢,为什么不留下?”
夏殒歌丢了那可怜的鸟,腾出手去扶他,脸色一白,从未有过的虚脱感,脑子一片空白,竟身不由己拉着莫隽汝齐齐摔到地上。地面那只鸟犹自扑腾着羽毛,姹紫嫣红煞是好看,沾了庭院的水,水流过的地方蓦然一片焦黑。
夏殒歌并不意外,小心扶起他:“那是鸩。”
莫隽汝心悸,一把抓起夏殒歌:“你怎样?”
夏殒歌淡淡笑了笑:“还好伤还没好,不必这样练武。”
“你是在关心我么?”莫隽汝眼睛一亮,手下不自禁一颤,失了支撑的身体一阵撕裂的疼痛,眼前一黑忽然天旋地转。淡雅清寂的温香环抱着,痛觉淡去,春风化雨豁然开朗。
夏殒歌贴着冰冷的地面,浅红衣袍随意散开,如一朵红莲,莫隽汝摔倒的力道被他化去.伏在他上方,淡淡水香在鼻端绕来绕去,这菲薄日光忽然就柔柔荡漾开来。夏殒歌不自已偏过头去,绯衣在那片皎洁上投上红影。
莫隽汝使了劲撑起来,右臂的金色锦衣上即时绽出丝丝血痕,夏殒歌讪讪转过去抽身,拉起他:“是我下手太狠了么?涂了膏这几天怎么还不好”
莫隽汝拉起衣袖,一圈一圈扯下绷带,但见那伤口露出粉红的新肉,不知被谁生生撕下,粗暴的细细裂痕交杂成一道大的伤口,渗出细密的血珠,汨汨如泪水盈眶而出。
“伤了便是伤了,好不好算什么要紧事”,莫隽汝低下眼眸,微微笑着,眼神似蕴了两汪水,回身离开,“殿下,我喜欢听你叫我名字。”
夏殒歌长眉一弯,幽秘莫测,压低声音道:“那也该是我认为可以叫你名字的时候。”
莫隽汝笑容弯的像月亮:“我可有这福分等到这天?”
夏殒歌笑而不语。
莫隽汝顺势一拉夏殒歌:“有时候真是嫉妒你那跟班呢,不过,我要回去了,我可是不能走的。”
夏殒歌细长的眼泛出狡狯笑意:“王爷方才的神勇,可是不像。”
莫隽汝道:“你不回去?”
夏殒歌低眉,轻笑:“回去,不和王爷一起回去。”
莫隽汝长声大笑,走远。
夏殒歌一瞬不瞬望着远去的背影,唇角勾起一丝冷笑,翦水眸却深得无边际,深得看去忧悒孤寂。
转头,端起茶盏,一口口将雀舌喝去大半。
“公子最近越来越多愁善感了”黑色与日光分界,是颀长的轮廓,透出三分俊朗七分冷毅幽秘,一旋身,拔下头上白玉簪,墨丝飞舞。纯净的玉质握在指间,均是略带通透的无瑕白,日光透过竟分不出手指和箫身。
那一身阴沉黑衣,晦明莫辨,对视着绯艳的红。
夏殒歌重重叹息一声,在石桌坐下,续上茶水:“慕离,我只是担心”
慕离抬眸:“公子,莫隽汝这个人,你怎么看?”
垂死的鸩鸟在围场奄奄一息,灿然彩羽被扑腾得和着沙子四下飞扬,慕离手臂收放之间,骈指夹住一片彩羽,烈性的毒顺着手指的潮润沿着毛孔,一缕缕渗进去。
夏殒歌低下头不看他兴致正高的自虐,浅抿一口茶水:“你又明知顾问了。”
鸩羽飘落,慕离端起桌上温热的茶水,湿淋淋润着手指:“重要的是,他够狠——”一线惊人的雪亮在他瞳孔里收缩得锐利:“这场大战,龙骧军胜,折损了三成的人马,上阳至少还有三十万驻军,不过,孟舟的情况看来不怎么好”
“孟舟那里,有人知道怎么做”,夏殒歌放下白得均匀的细瓷茶盏,“化影可回来了?”
慕离冷笑:“回来了,不过”
“一个人回来的,而且,只回来了一个人”
“很干净啊,差点连衣服都没有了”
夏殒歌舒了口气:“不必着急,夏景泓,一定会发兵。”
“什么?”
“有夏景宥在他身边,我敢赌。”
“夏景泓不是莫佑彦,这句话他一定会考虑”,慕离悠然笑起来,像是一线雪光在墨黑波面跳跃,“公子可是决定了,孟舟死?”
夏殒歌不置可否。
慕离握在手中的茶盏一颤,他就势重重搁到石桌,霍然站起:“谁更难对付公子莫非不明白?”
夏殒歌轻轻放下茶盏:“阿离,我自有打算。”
“公子”慕离难以置信呆住,阳光明晃晃生了无数绒绒的细刺,“为什么救他,你莫非不懂谁更容易控制?”收回眼神,恍然察觉自己在重复同一句话,于是讷讷静默下来。
“天下不止一个莫隽汝,最近有魏姓贵客来翰州,得好好招待,是敌是友到时分说。”每个字都很清楚地吐出,夏殒歌慢慢握紧拳,天地间的碎影迅速汇聚,被那一握,紧紧握在手心,霎时肃杀。
“更何况,局势不还在我们手中么?”夏殒歌离去时的一句话,轻飘飘没了力道重量,丝毫不似往日。
五个并立的大政权,数以百计的地方割据势力,维持着难以想象的平衡,已然数百年,若是五大政权之二的翊国与胤国发生一些什么
当这平衡被打破,一切,便会失去固有的控制吧。
那又将是怎样一个世界?
莫隽汝养伤怎样他并不清楚,他似乎也不关心,只是整日坐在院里品着各色的香茶,丝竹之声潺潺不绝,如怨如慕之中有清锋之凌厉寒冰之凛冽穿透而出。
莫隽汝躺在床上的时候,寒月如浸冰海,依然见着冷清红衣在窗前徘徊,自负的王者也开始怀疑自己眼睛。
“殿下”莫隽汝怔然,月色下的倾城容颜含着微微笑意,他又觉得世界开始轻盈通透,自己卧在云端,轻轻飞起来,一切都开始虚渺,什么都似乎触手可及,却又因为害怕破碎而小心翼翼不敢触摸。
万分安心。
依然是穿了金色的锦衣猎猎如风,张扬跋扈。夏殒歌坐着的花梨木椅雕出浅浅的凤凰花刻痕,莫隽汝双手撑上去,纵情呼吸清雅冷寂的水香:“弹琴么?”
“是”夏殒歌笑的时候都令人感觉冷,“此琴戾气很重,王爷怕是要离得远些才好。”
“可是怎样?”莫隽汝朗声笑,“伤人?”
“此琴名曰月阙,主阴,若处男儿手中便是修罗的利器,所以”
本是闺阁瑶台的仙品,却在万里杀场浴血铮鸣,曾有传言,凤皇殿下阵前抚琴,乃大开杀戒之兆。
夏殒歌初次作战,抚琴月阙,天穹也为之化为血色。
莫隽汝逆着暗淡的天光:“伤了便是伤了,又怎样,不过这极阴的琴怎会到了你手上?”
“这”,夏殒歌触动心思,一时无言,只能恭声道,“王爷当下的伤不适长久在外,王爷不如回房歇息。”
莫隽汝一瞬不瞬凝视他侧脸完美轮廓,温柔声线透着凄凉,不依不饶:“重要之人所赠?”
夏殒歌抱琴起身,微微施礼准备离去。
“恋人?青梅竹马?”莫隽汝冷笑,随即直了身子,抓住夏殒歌红衣,指节发着白颤抖,“殒歌,你为什么来翰州?”
这一次,唤他“殒歌”而非“殿下”。
暗淡的墨蓝树丛后幽光一闪,看着有人柔韧的身形堪堪移过树梢,夏殒歌轻柔而坚决推去推捏住自己衣袖的手:“王爷的翰州若是不欢迎夏某,夏某走了便是。”
莫隽汝拉衣袖的手越来越紧,顺势往自己方向一带,拉近了面容,带几分邪魅压低声线:“为什么急着走,走了不还要回来?”
这话说得不带一丝喜怒,似乎他从来就是这样风雨不惊,冷漠无情。
又暗含威胁,似乎是暗示他知道些什么。
夏殒歌唇角勾起一抹笑,眼睛很冷:“若夏某要送王爷一个大捷,王爷会不会意外?”
语罢,不等莫隽汝作答,无声地、狠狠将莫隽汝手一推,转身没入深深树丛。
“公子,魏涧城秘密调军三十万,直奔翰州。”浮光声音沙哑,言辞生硬,显然是长期讷言兼受了极重的寒气所致,实际上,他在不见天日的黑暗与寒冷中已经走了近五年。
夏殒歌重重扣上古琴,一声闷响:“等着坐收渔翁之利的,动作是挺快。”
慕离:“公子,我们怎么办?”
夏殒歌看向冷如冰海的月色:“等。”
莫隽汝的房间很敞亮,巨大的青玉案几乎占去了一半的面积,笔树密密麻麻,从最小的须眉到儿臂粗的样样俱全,灭天长剑敛着锋锐,温静倚在案上。莫隽汝此刻的眼神,比剑光更亮:“李路,这半月来骑兵训练得怎样?”
“禀将军,龙骧军骑兵七万训练尚在”李路说得战战兢兢,虽说龙骧军选材严格,适应能力极强,个个皆是可塑之才,这半月来训练亦是小有成就,面对像镇国军那样的骠骑,依然是困难了些。
莫隽汝毫不迟疑抬手,冷冷打断:“整装,今夜发兵!”
“今夜?”李路失声。
莫隽汝并不多做解释,只招手:“让你们看一样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