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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一·我是海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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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剑,阿剑!”
眼前是一片迷雾,韩云一边喊着一边在迷雾中前行。雾太大了,她根本分不清楚方向,只能不断叫着她要寻找的人的名字,希望他能回答她。但是始终都没有声音响起。
她的叫声渐渐带上了哭泣的音色:“阿剑,你在哪里?你出来啊!我迷路了!”
前面忽然出现一个身影,挺拔的背影,是他!她兴奋地跑过去:“阿剑!”
男子转过头,黑色的眸子中露出疑惑的神色:“你是谁?”
“是我啊!韩云!阿剑,你不认识我了吗?”她拉住他手臂摇晃着。
“我不认识你。”男子说,他语声很淡,完全不在意眼前这奇怪的女孩子。
韩云向后退了一步:“不!阿剑!你怎么会不认识我?我是韩云啊!”
男子摇头:“不认识就不认识。”他对身边说了句,“一个奇怪的女人,我们走吧。”
他挽起一只手,手从黑暗中露出来,然后是手臂脱离黑暗。韩云看过去,一个女孩的背影显现出来。她侧头对男子一笑:“那我们走吧,不要理她。”
“阿剑!”
韩云伸出手去抓他,不停向前跑着,男子却头也不回地走开。韩云只觉得痛彻心扉,脚步略微一停,脚下的地忽然裂开,她掉了下去!
“啊……”韩云大声喊着,双手拼命挥着,希望能抓到什么东西。她掉到了水里,可这水好奇怪,是鲜红的颜色,像血一样。血向她涌来,一群动物围过来,有的和善有的凶猛,对她说着什么,她却完全听不懂。
“阿剑!快来救我啊……”她看着周遭的动物向她靠近,觉得好可怕。周围红色的血漫了上来,这个世界,没有其他人的存在。
有一只叫不上名字的动物对着她张开了嘴,她惊恐地想要躲开,却发现自己动不了。她绝望地呼救,却没有人能听懂她的声音。
这时忽然有一个人从外面冲进来,拉起韩云便跑,一直跑到动物们看不到的地方。韩云感激地对他说:“谢谢你……你听得懂我说的话吗?”
“我听得懂。”那人说道,韩云松下一口气:“太好了,谢谢你救了我,否则我一定会被他们吃掉。”
“你不用谢我。”那个人露出奇怪的笑,然后从袖内抽出一把匕首,冲她刺来,“因为我并没有想救你!”
韩云一声大喊,然后猛地坐了起来。周围一片安静,月光透过窗棂射进来。她摸了摸自己额头,发现上面满是汗水:“是梦啊!”
窗棂是拼成花的格子,描红的梁柱支撑着房子的架构,简单的木质家具和带着帷幔的床……是啊,是梦,她不在家中,而是在另一个不可思议的时空里。没有阿剑,阿剑只是她的梦。不再不会语言,因为她已经刻苦学会那些和汉语略有些相似的话了。回不到她的家,她的家已经不在这个时空。
家……韩云微微笑起来,哪里是家呢?在中国?日本?还是这柳国?或者哪里都不是?
她本来只是一名普通的中国女子,为了跟随所爱的人的脚步来到日本。在阿剑告诉她他有女朋友之后,一场奇怪的异动将她拖走,她以为是台风,或是她在中国大陆从未经历过的地震,睁开眼之后却发现自己在一个完全陌生的世界——她当时在庆东国之东的虚海上漂浮,幸好当时离岸不远,她手脚并用,竟然爬上岸边。
“到时间了!起床做事!”韩云听到外面一声哨响,然后总管的声音响起来。她连忙起身,下人的衣服虽然粗陋,但这种古装穿起来还是很费事的——当然如果有人帮忙并且能给很长时间穿戴的话,再怎么繁琐也没什么关系。但是对下人身份的韩云而言,自己摆弄这样一身衣服便很困难了,更何况她和这边的人不一样,她从小到大从来没穿过这种东西,自然更加缓慢。
很辛苦,在这异世界生活。然而和其他“海客”比起来,自己还算是好的吧……
韩云一边穿衣一边想。当日她爬上岸之后,还以为自己是被吹到了日本海岸的什么地方,可是她很快就知道自己想错了。这里的景色、村庄,处处说着这不属于她的世界。遇到的第一个人口中语言她也完全听不懂,不是汉语,也不是日语,当然更不是英法德。
“你们要做什么?放开我!”她被几名村民架着走,她慌了,不停挣扎叫喊,却没有人放她下来。最后她被架到市镇里面,站在一所完全不同于刚才所见村庄的砖砌建筑物前。那几个人把她带到一名看起来很像是官员的男子面前,男子开口,说的竟然是日语:“你是海客吗?”
这里不是日本,不是中国,不是亚洲,不是地球,甚至可能不是银河系。这里是十二国,无尽的虚海围着的十二国大陆。在某些条件下,虚海或者金刚山会发生“蚀”,连接这里和地球两个世界。虚海之东可以连接到日本,金刚山则与中国相对。从日本通过“蚀”来到这里的人被叫做海客,而来自金刚山的人便是山客。
“幸好你是现在来到这里。”男子介绍完大体情况,对韩云说,“现在的景王是胎果——呃,也算是海客——所以为海客提供了很多方便。我就是学了海客的语言专门来接待你们的,要是换了三年前,身为海客的你还不知道会怎么样呢!”
可能是因为之前把最坏的情况都想过了,韩云这时候竟然也真的觉得自己很幸运。那名接待员给她安排了一个工作:在一名已经在这里生活过两三年的海客身边打杂,顺便学习语言。
大家都是异世界来的人,可能会比较接近吧?韩云开始的时候怀着这样的想法,对那位姓河合的日本人非常尊敬。她跟着他学习语言,以及这个世界上的各种知识。然而渐渐的,她发现他并不喜欢她。她不知道为什么,也许是因为海客基本都是日本人,而她明明也从虚海上来,却是中国人。也许是因为她学习这边的语言很快,只用了几个月的时间,竟然说得比河合还要好些——韩云大学主修外语,本来就擅长学习语言,再加上十二国的语言和汉语有些相似,写起来更是相像,自然更加好学。河合心胸殊不宽宏,便处处刁难她。
韩云一心想回去,一般人是无法穿越虚海的,所以她只能打金刚山的主意。河合很赞同她的想法,积极为她准备船只,让她穿过庆东国以西的青海到达金刚山。
船使出不久,无风无浪的,竟然忽然散开。韩云抱着一块舢板,当时心里只有一个念头:河合会怎么对官府交代她的下落呢?出走?逃离?还是别的什么?
无所谓吧,反正她也不是这个国家的人,就是死了也没什么大不了。顶多,就当她从来没来过这个世界。
“阿剑……”她想着他的面容,晕了过去。
所以说韩云运气非常好,她再次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还是在舢板上,在海中飘浮。人到了绝境,反而有种非活下来不可的力量和决心,她靠抓海里的鱼,饿了吃鱼渴了含鱼肉的汁液,竟然撑过了近十天。舢板随波飘荡,终于看到了岸。
上了岸她才知道,这里是十二国中相接八国大陆的最北边的柳国,而她漂过来的时候,离金刚山所在黄海的最近距离,可能只有千米!而她竟然就这么错过回去的机会。
“我一定要回去!”韩云想再次出航,可她身上半点钱都没有,连用来表明身份的旌券都失去了,别说租船,连生计都有问题。幸好她已经大致会说这里的语言,并且柳国的法律对她这种没有旌券的“浮民”还是很宽松的,她便在这里停留下来,寻找工作。旌券是相当于身份证和护照一样的东西,没有旌券的话,便得不到本国人民该得到的土地,甚至连谋生都非常难。浮民只能从事最低级最辛苦最危险的工作,而且常常会遭到虐待、被克扣薪金。故此很多浮民都选择卖身于富家,不管怎么说,至少人们还是要保护自己的私人财产的,奴仆也是私人财产,安全上还是可以的。
韩云到处寻找工作都找不到,最后只好签了协约,作一名侍女。韩云的主人叫做千赫,是一名小小的司刑。这里的官员设置有些像中国古代的三公六官,司刑属于秋官府——类似于刑部,职责大体相当于法官。柳国的法律是十二国中极为出色的,秋官府里的官员自然也就很忙,府上的侍从也就多一些。韩云品貌佳,人又勤快,很受照顾。她没有说自己的来历,不过她知道很多人都在猜测了,因为她和其他人还是有些不同。
韩云穿上夹衫,看着铜镜里的自己,不由得叹了口气。镜子里的她一副古装女子打扮,配上刚刚齐耳的短发,实在有些不伦不类。就像她自己一样,是个异类,是这世界的闯入者。
“韩云,该出去了。”同屋的赭素提醒她,她连忙拿起梳子梳了几下头,放下镜子,匆匆忙忙跟着大家跑出去。
用早餐时女子和男子是分开的,一群女孩在一起,自然十分吵闹。只是今天的吵闹有些不同,大家不太活泼,甚至有些阴沉,不时低声议论着什么。
韩云虽然会这里的语言,但她毕竟是外来的人,她们说得太快的话她就听不太清楚了。她只见同屋的人在听了其他人议论之后脸色都有些难看,于是问她们发生了什么事情。
“没什么,只是……听说妖魔已经开始出现在芝草山附近了……”一向活泼的莆苌都皱着眉头,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而且它们还袭击了百姓,怎么会这样……”
“都怪戴国,那些妖魔一定是从戴国过来的,害我们一直都不安稳!”不知谁说了句,得到大家的一致赞同。
“是啊是啊,戴国自己失道,为什么我们也要陪着他们倒霉?”“和这样的国家做邻国,真是不幸!看看雁国,五百年的盛世啊,完全不会有妖怪啊、难民啊之类的拖累我们,恭国也有九十年的安稳,只有戴国,连年纷乱。”“连气候都影响到了我们,这几年我国连年大旱,东北偏偏还发洪,简直是不叫人活了。”
在一团纷乱中,有人说了一句:“这不是和失道一样吗?”大家忽然静下来,静得连一根针落地都听得见般。韩云看周围的人脸上都现出恐惧的神色,然而没有人惊讶。
“胡说八道,王怎么可能失道?”“王在位一百多年,从来没有做错过什么,怎么会失道?”“柳国法律严格,根本没有失道的可能!”
然而另一派的声音渐渐多了起来:“可戴国的王已经回来,他们自己国内的妖魔都没有了,更不要提干旱了。”“而且这几年来光景越来越不好,像我们这样在官府工作的还好,听说外面的人找工作越来越难了。”“来秋官府告状的人也越来越多,但处理的越来越少。”“而且没有钱的话,根本别想办成任何事情!”
韩云想起自己初来柳国时,是先到官府说明情况,希望能得到旌券或者一些工作上的帮助,结果官员示意自己像他“表示”就可以得到旌券,她当时非常愕然。
这个国家,已经从根子开始腐烂了……即使人民还不肯承认。
不过他们不承认也是正常的,柳国已经平静了一百二十年,这些平民根本不曾亲身体会过王失道的结果,只是目睹过戴国失道以及前几年没有王时的惨状。他们没有抵抗天灾的能力,却有对失道本能的恐惧。他们拼命否认,好像这样就可以真的当作刘王没有失道一般。
这个世界有十二个国家,每个国家各有一位王和一位麒麟。王是由麒麟选出的,合乎上天的旨意。而当王的施政或本人不得当的时候,麒麟便会生病,被称为“失道”。王若失道,国家内就会出现天灾和妖魔,百姓也就陷入凄惨的境地。若王一直失道下去,就会导致麒麟死亡,而后半年到一年的时间里,王也会死。
所以对任何国家的人民来说,王坐在宝座上,并且奉行天道,是最大的幸福。倒行逆施的王本来就会给国内人民带来灾难,上天还要帮忙来惩罚人民,实在是太过分了。一切的希望,只在于王的奉行正道。
刘王助露峰维持治世已经有一百二十年,所有人都认为太平会延续下去,然而就在这几年,露出了失道的端倪。大家都看到,都在恐惧,然而谁也不敢承认。
可现在,已经到了不承认不行的时候了。妖魔已经不止是在沿海一带出现,而是跑到了内陆来,眼看就要到首都芝草山所在的丰州,国之大难,就在眼前。
“反正我们也是割旌,不如快些逃跑吧!”不知谁说了句,大家再次沉寂下来。这句话说出了他们的心声,然而谁也不敢宣之于口。
“你们在说什么?怎么还没吃完饭!快些吃,吃完了好干活!”管家过来,狠狠敲了下门。众人停止议论,开始用餐。
不管明天在哪里,眼下的生活是最重要的。
韩云正在打扫过路的时候,听到府外一阵喧哗。她知道必定是来告状的人,秋官府外每天都会如此热闹,他们已经习惯了。但今天的喧闹似乎格外久,隐约还听到“不服从判决”“没有道理”等语声。她心中好奇,推开门出去看。
门外是一群百姓,围着一个衣衫华贵的人叫骂。秋官府的一些衙役正在说着什么,但那些百姓根本不听,骂个不停。韩云问一名熟悉的衙役:“怎么这么多人?什么事?”
“一群刁民!”衙役愤愤,“案子明明已经判了,他们硬是不服,非要重判。”
“什么案子啊?”韩云问,“怎么引来这么多人?”
“还不是一群刁民,觉得自己穷就有道理了,一点法令都不懂,就来胡说!”衙役说道,将事情前后经过告诉韩云。
其实也只是一件很简单的案子,一名到富家临时做工的工人,晚上悄悄潜入那位富人家里盗窃。因为有些东西怕碰,所以用几张纸包着。被抓之后,司刑问他那些纸哪里去了,他说顺手丢了。结果那些纸是那名富人经营的账目,因为少了账目,他的产业蒙受了极大的损失,所以要求赔偿。
“伊隶盗窃的时候,并不知道那是记账的。把重要的东西放在很容易被偷到的地方,那是所有者的错误,不是他的!”一名男子说道,“不管怎样,他并没想去偷那些纸张,也不是有意识去损坏它们,所以这个责任不应该由他负责!他只应该担负他偷窃的那些东西造成实际损失的责任!”
“他偷窃造成的损失,自然是算在他偷窃金额中的,没什么可争辩的!”一名衙役说,“让他做三年牢,算是对他从轻发落了!”
“可那几张纸只是纸的价值,不能算作偷窃的金额!”另一名男人喊道,“以他意外造成的损失为他定罪,这是不公平的!”
韩云听来听去,听出一些端倪:在柳国法律中,对盗窃罪行的惩罚是以金额为标准的。五千钱以下够不上刑事罪,处以赔偿或监禁即可;五千钱到十万钱是半年监禁以及赔偿,以此类推。
那名叫伊隶的男子,盗窃金额不足五千钱,但是秋官为那几张纸估价五十万,加上伊隶负不起赔偿金,被判三年。而他的一些熟人和其他平时受那名富人压榨的工人心中不满,来这里抗议。无论如何,秋官给纸张估价这种做法实在是有些让人难以接受,而且伊隶的盗窃金额,确实不应该算成五十万。
“他明明只是犯了很小的偷窃罪,以那些纸张不知道怎么估出来的价格把他判为重罪,这实在太不合理了!分明是官商勾结歧视穷人!”一名男孩喊道,“那些纸他拿到市场上去卖也卖不出去,所谓的估价根本是错误的!那些纸张没有价格!”
韩云看向那名男孩,心中有数:一般百姓哪里会明白什么责任啊罪名啊,肯定是有人告诉他们。这名男孩虽然衣衫破烂,看上去也很穷的样子,但眉目之间有种灵气,看上去和那些浑浑噩噩的人不同。旁人说话之前都会看他一眼,等他点头之后才开始嚷嚷,分明是以他为中心。
“审判的罪名,确实是有问题的,但是判罚却还大致合理。”韩云忽然开口说,她是对着那名男孩说的,男孩一愣,抬头看她。韩云笑了笑:“我国法律,分为官法和民法两种。以官法来论,那位伊隶根本构不成盗窃罪,因为不管是主观上还是盗窃的金额来说,都不足五千钱。丢失帐目造成的损失,并不算在帐目价值里面。”
那名男孩迅速抬起头,看了她一眼。韩云和那男孩眸子相对,两人都是一惊。对方的眼太利,虽然都敛了些光华,但还是看得出。
韩云怔了怔,继续说:“但是从民法来说,由于他偷走帐目,给原告造成了损失。原告人可以就民事上的责任起诉他,要求他对任意取走帐本造成的损失进行赔偿,而损失到底有多少,由官府来判定。”
男孩呆住了,一时之间,不知道该怎么反驳眼前这位看起来很柔弱的女子。韩云继续说道:“如果官府给出的议定是五十万钱,那么他必须赔偿。如果付不出,那么只能被关入牢中。”她对男孩一笑,“这样解释起来,是不是容易接受了些?并不是说穷困就是有道理吧?做出事情还是要负责的,即使在不知情的情况下。赔偿还是必要的,不可能推脱过去,只是判罚上的问题罢了。”
“这小姑娘分明在胡说!伊隶什么都不知道,是那个家伙没把东西放好,是他的责任!”男孩身后的男人大喊一声,便要上来抓韩云。韩云丝毫不会武功,傻呆呆站着,看着对方过来。
“她说的有道理。”男孩忽然说,然后他回过身去,抓住那男人的胳膊,“算了吧,本来想靠着这点漏洞大闹一场,让伊隶可以被放出来,结果居然连一名侍女都能把我国法令解释清楚,想把水弄混是不大可能了。”
他身边的人都露出愤愤不平的颜色,男孩又转回头来:“不过这位姑娘,你说话算不算数?如果你说话算数的话,那么是不是只要我们凑够那几张破纸的钱,就可以让伊隶出狱?而且不管怎样,他也是因为付不出赔偿金而入狱的,并非是盗窃罪,是吗?”
他特意问这句话,是因为盗窃罪会为伊隶记下前科,以后做些什么都很困难。但是如果只是小金额的偷盗加上无法付出赔偿金,罪名就小很多了。
韩云略一迟疑,她自己又不是什么官员,怎么能给他这种承诺。她站出来说话,也不过是一时冲动,她是半点影响力都没有的。只是,不想看着这些人做这些无用的事罢了——民意民愤都是最没有力量的,这些人聚在这里抗议,很可能无法惊动任何官员。她觉得这些人很悲哀,这样的抗议,根本没有什么意义。
“怎么?你已经说了伊隶的罪名是错误的,难道要这么继续错下去吗?法律就是要公平公正才算是真正的法律吧?若是只有好看的法条,官员们自己随便解释随便定出罪名,岂不是比峯王还要糟糕?”那男孩说,十足地咄咄逼人,让韩云不由得退了一步。她低下头,声音低低地:“对不起,我实在没有办法……”
“我会让千赫处理的。”人群中忽然传来一个声音,韩云和那男孩一齐看去,在围观众人之间,一名男子卓然而立。男子看上去也有三十上下,看上去甚是儒雅,身上衣衫华贵。韩云看他一眼,忽然觉得脸有些红。
这男子和阿剑长得完全不一样,但是他身上有种气势,有些像他。一样满身自信,一样带着一份刚毅。优柔寡断的她最初喜欢上阿剑,就是因为他那种似乎天塌下来都可以顶着的气势,和勿庸置疑的决断力。
——她在想些什么啊!
韩云止住了自己的胡思乱想,对面前男子拱手一礼:“请问您是来找我们大人的么?”
男子走出来,到了她面前,深深看着她的脸:“我本来只是来这边,顺便看看千赫,没想到会在府衙里发现这么一位精通法条的人才。”
韩云见他眼光,脸更加有些红了,低下头:“我只是一名侍女,刚才也不过是胡说些法律而已。”
“胡乱说说竟然会比司刑更加正确?”男子说道。韩云听不出他是在嘲笑她或是夸奖,头垂得更低了。
“伊隶的事情到底要怎样?你们既然是官府的人,就给个说法啊!”人群中有人喊,那名男孩回过头去:“不要无礼!”然后回转头,对着那男子:“大人既然说会让司刑大人处理,那我们就放心了。只是希望大人不会太过忙碌而忘记。”
男子唇角微微泛起笑:“你既然不放心,何不跟着我进府?”
男孩摇摇头:“我还要去安置伊隶的家人,看看能不能凑钱支付赔偿。”他深深看着男子,“您可知道,由于今上失道,柳国难得发了洪水。柳国人的房子本来大多建在地下,洪水的危害是难以想象的。多少人流离失所,而富人们趁机压低人力的价格。否则伊隶也不会铤而走险。”
“谁说……是失道?”男子忽然变了脸色,怒气非常清晰地现在脸上。韩云不由得退了一步,顿时觉得这男子和阿剑半点都不像。而那男孩子侧过头一笑,低低说道:“果然。”
男子也意识到自己反应过度,迅速敛了怒气,对韩云道:“我要去找千赫,你能帮我带路吗?”
韩云点头:“您请随我来。”
她扫了男孩一眼,然后转身向府衙走去。男子一甩袖子,随她进去。韩云低低叹了一声,有些明白柳国失道的原因了。
“参见主上!”千赫见那男子,马上跪倒在地叩首。韩云知道躲不过,也只好跪下俯首。她和那个男孩子都猜出了这名男子的身份,只是她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一位国王,所以干脆装作不知道。
这样的气势在柳国自然只能有一个人会具有:刘王助露峰!
早听说千赫喜欢刻印,助露峰恰好喜欢收集印章,所以二人私交不错,千赫司刑的官位也是助露峰封的。没想到在秋官府上当侍女的她,竟然有机会看到这个国家的王。
然而,就是对着王,她的双膝也不想弯下。这样的卑躬屈膝太过低微,在她那个时代长大的人不会习惯的。听说庆国的景王的初赦就是废止叩头礼,想必和她胎果的出身有关。
助露峰示意他们站起来,韩云侍立在一旁。千赫垂首而立,等待助露峰发话。助露峰眼光看向韩云,对千赫笑道:“千赫,你知道我今天来要做什么吗?”
“臣下又刻了些印,主上是要看一看吗?”千赫回道。
“我本来是来看看律州的情况,顺便来看你又有什么新作。不过现在我得到了一个意外之喜,这些就都不重要了。”助露峰说道。
“意外之喜?”千赫问。
助露峰站起身走到韩云身边,一把拉住她:“千赫,这是你府上的侍女吧?我要带她回芳华宫。”
韩云一下子愣住了,她瞪大眼睛看着助露峰:“主上……”
助露峰挑眉,看上去显得年轻了些。他极肯定地说:“你跟我进宫,一下子担任太高的官职对你不太好,你先做个女御吧!”
“主上!我是秋官府做活的一名浮民,怎么可以在宫中任职?”韩云见千赫看自己的眼神,不由得脸胀得通红,拼命反对。
“这又什么不可以?我重新发给你旌券不就行了?”助露峰说道,“你是哪里的人?我回宫就写给你。”
“我……”韩云迟疑了下,“我是海客!”
她本以为助露峰会吃惊,然后就会打消让她入宫的念头,没想到他愣了一下,反而笑起来:“蓬莱的法律非常完善,柳国有不少法令都是在海客的参与下立成的。既然你是海客,那就更好了。”
他转头对千赫问道:“千赫,要你一个侍女,你不反对吧?”
千赫连连摇头:“当然不当然不。”
“那好,我们走吧。”助露峰拉起韩云,“哦,对了,你叫什么名字?”
“韩云。”韩云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白云的云。”
“海客的名字果然很奇怪。”助露峰说道。
命运,以它特有的方式展开了首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