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华九天》酒瑟

13、逐波千里血淘沙（四）

　　站在殿门口，天际的几缕白云越加的发亮了，渐渐的整个天空都亮堂了起来，迎面而来的风吹开了芜桑额际薄薄的垂发，黛色的袍子像缎子一样飘扬，冬日的微风也让人瑟瑟颤抖，她却在此站了进一个时辰了。
　　天亮了，风大了……
　　“是要下雪了呢。”唇际轻弯，很是享受这份难得清冷。思绪却不知飘向了何处——
　　褚彦谨说“身体发肤，受之父母！”
　　悦说“毕竟，血浓于水。”
　　褚缙岚说“为什么姑姑都不难过呢？”
　　小影说“要救，就是一命换一命！”
　　那么，把生育之恩还给她，是不是就两不相干了。
　　“去吧。”不知何时小影已经在她身后了，凭她的修为竟然浑然不觉。小影把上次配半心散解药用的那个“梳妆盒”递到她面前，“你说过我拦不住你的。”
　　接下东西，芜桑笑笑：“谢谢。”
　　“你也说没有谁的命可以换你的命的，也希望你记住。”
　　“我知道。”果然，小影是最了解她的，“带上东西，到雍藻宫，事情一办好，我们就走。”
　　永远不回来了。
　　看着芜桑远去的背影，小影又是一声悲叹——既然无爱无恨，现在又何必去还这份生育之恩呢。这是多么矛盾的想法和做法。
　　雍藻宫还是那个华丽得雍藻宫，不消片刻，芜桑便又站在了它的门前。门前已然有褚彦谨在等她。
　　“我就知道，你会来的。”知道看清是芜桑，褚彦谨才长舒一口气，庆幸自己在这场豪赌中险胜。
　　“我说过的，我不会让自己背负不孝的骂名！”没有心情和褚彦谨多说，提步先走进雍藻宫。
　　褚彦谨在她身后不置可否的笑笑，也提步跟上。从殿门口到褚后内室，长长的一路，踏过青石板，走过琉璃殿，一步一步，踏过的又岂止是路，每向前一步都是咫尺天涯，后退更是万丈深渊。每一步都是在芜桑的心口用生了锈的钝刀狠狠在芜桑的心口切上一道，鲜血淋漓之外还带着浓重的铁锈味，久久缭绕，不肯散去！
　　最终，她，还是站在了褚后的凤塌前。
　　褚后的脸，惨白惊人！眼眶下的熏黑更加的浓重了。孱弱的身子根本受不了层层锦被叠压——她不过是个人平凡的妇人而已。
　　“你们都出去，别让任何人进来。”芜桑对身后跟进来的褚彦谨和原本在照顾褚后的太子妃悦讲道。
　　“好。”二人遂都退了出去
　　芜桑等二人完全退出内室才在凤塌前的宫凳上坐了下来，喃喃自语：“只此一次，此后，我们相见也是陌路人。”
　　不再多做迟疑，芜桑收起忧悒的情绪，打开带来的“梳妆盒”，精准的拿出排列整齐的银针，掀开锦被……
　　正殿内，褚彦谨、悦、褚缙岚、小影还有两个一直守着的太医都静静的等着。小影在芜桑进入室不久就到了雍藻宫。眼下六人，除了她之外，人人脸上都布满愁思，实则心头都揪着，气氛压抑的让人窒息。
　　终于，一个太医忍不住，上来说了一句：“殿下，恕老臣直言，让公主下针，实在……太过冒险。”身为医者，行医数十年，他第一次被人质疑医术，岂能不动气！
　　“公主若是不行，你们这些太医都不用治了！”这个时候小影早就顾不得什么长幼尊卑了。
　　“你——”老头气得吹胡子瞪眼睛，有些愤怒的拂袖背立，“哪里来的丫头，好生无礼！”
　　另一个太医也看不过去了，上来质问道：“不知公主师承何处，如此年少有为！”话中的讥讽显而易见。
　　“无可奉告！”
　　正当两个太医急于上来争辩时，悦出来打圆场：“两位太医，现在不是争吵的时候，暂且息怒。”因为她知道现在的褚彦谨在外要忧心君山战况，于内褚后病危，彦卿冷漠，早已让他身心都不堪负荷。
　　“哼——”
　　“哼——”俩老头不约而同。
　　见他们“休战”，小影也没心思步步紧逼，反倒走到褚彦谨面前：“也许小姐希望把这个交给你。”递给他的是姬氏一族的徽蓝刃。
　　“徽蓝刃？”褚彦谨严重掠过一丝诧异，难道事情真如自己预想的那样？但……“为什么要交给我？”以他对彦卿的了解，她不是那种轻易放手的人。
　　“小姐出来自然会告诉你。”
　　无力的等待，端坐在高殿之上近乎木然的瞰望。身为人子，他没能照顾好母亲；身为一国之储君，他未能总领百官……冬日的暖阳照在人的心头，暖洋洋的，但那一片金色洒在他衮金绕丝的衣袖上，爬上人脊梁的是无可言喻的凄寒。
　　因为君山，褚后已经失去了一个儿子，褚姜已经失去了一个褚彦枫！心，再也不会完整，心底总有一块地方……冰凉，空落！
　　也许只是一刻，然而却似踏过千年！
　　微笑，倔强，纯透，白皙至惨白的脸，你难以想象出来的芜桑会是先前那个神采飞扬的芜桑！先前，她孤傲，疏漠，眉角飞舞的全是自信！现在，不到一个时辰，就似抽去了她全部的精力！
　　在众人还在震惊当中，芜桑缓缓的从袖间拿出一个青瓷瓶子，放在桌上，开口完全似大夫一样吩咐道：“再过一个时辰，王后便会苏醒，到时候用这个药给她沐浴，去了余毒，以后慢慢调养就好。”
　　“……好”两个太医木木地接过药，却也不得不折服于芜桑的医术——不过一个时辰便能让褚后苏醒。
　　“等等。”看到芜桑要走，褚彦谨一把拦住了她。
　　“她已经没事了，你放心吧。”惨白的脸无力的敷衍。
　　“你刚才叫什么，王后？”是的他听得清清楚楚，就是“王后”！
　　“以命易命，不是你想要的吗？”肘间一撤，便挣开了他。一步一步缓缓的向殿外走去，雍藻宫冰冷得让人窒息，她去迎接冬日的温暖。
　　以！命！易！命！四个字如贪狼巨箭刹那刺穿褚彦谨的心脏！带着汩汩的鲜血！他知道：这个伤口再也不可能结痂了！
　　“彦卿，让太医看看，好吗？”低微到近乎祈求！
　　“他们？也够格？”眉间，唇际，眼神，全是赤裸裸的讥讽！
　　“太子殿下！”小影最后一次心平气和地这样说：“让小姐走吧，否则，她会死的！”
　　死！
　　无论如何，终究还是躲不过这个字眼。
　　罢——罢——罢——
　　“等等！”悦疾走上前，跟上芜桑，“嫂子领你出去。”温婉一笑，付之奈何？
　　天的尽头，已经慢慢飘起了雪花，不似鹅毛般，反倒稀稀疏疏。雪的精灵起舞，用最纯白的雪葬送如烟飘渺的褚彦卿。
　　孱弱的背影已经行至殿外，黛色的身躯，附这薄薄的雪子。天，冷让人瑟瑟颤抖。心头却泛起生生的疼痛。
　　褚彦谨凄绝了，十五年前是褚帝抛弃了褚彦卿；十五年后，是他褚彦谨抛弃了褚彦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