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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59、129 并不惜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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宴席自午后起,至傍晚方结束。宾客散去,独留一些关系密切之人继续在江离殿玩乐。
浮香在门口掌了灯,仰头望了望东方升起的如勾新月,听闻身后殿内朴相媛不时发出的爆笑,不禁也随之弯唇。此处许久未如此欢乐,卉紫如此大开院门,当是下定决心融入此处了。她想着,叫来了左安右顺,吩咐赶紧多备些吃食酒水供殿内之人食用。吩咐完了,捶了捶手,暗自琢磨要去掖庭再挑几个乖巧的婢女来服侍。
殿内灯火通明,杯盏撞击发出清脆鸣响。朴相媛一直在用仍不甚熟练的汉语讲着所见新鲜事和自己闹得笑话,不时借赵破奴的事迹将刘彻的英明神武吹捧一番,直逗得刘彻眉开眼笑,不断与朴相媛碰杯。卉紫和黄子玉都憋着笑,看着这二人一来一往。
邢雨诗也在此,仍然低眉顺目,如婢女一般悉心为所有人服侍。期间不断受邀入席,她却坚决不从,更一眼未看过刘彻、一丝媚态未流露,似改正之心异常坚定。令她放心的是,刘彻对她也是不闻不问。若是常人,陛下不予理会怕是要心焦气躁了,可邢雨诗知道,她是自尽过的人,而此时刘彻默许她的出现,就是最大的恩赐。所以她才沉得下心来。
夜不觉深了,刘彻也在朴相媛的攻势之下不觉酩酊大醉,身子乏力瘫软,然心情大好,歪在榻子上一直笑望面前几个女子叽叽喳喳,只觉生活美好不过如此,闲适得很时打了个呵欠。
“陛下是乏累了吗?”黄子玉细心注意到了。
几个女子这才止住欢笑,意识到该散席了。
“那便就此散了吧,来日方长,日后再聚。”卉紫说罢,起身向前蹭了一步到刘彻身边看了看,转头唤浮香来服侍。
“别,”刘彻伸手制止了卉紫,目色迷离地看着她,似央求一般,“摒去奴仆吧。”
卉紫一愣,似深思了一刻,而后道:“好。”随即弯身去扶。
刘彻随着卉紫的搀扶摇摇晃晃起身,附在卉紫耳边轻声道:“朕醉了,起不来劲头,你放心便是。”
卉紫心头没来由地翻起一股苦涩。这语气,分明还存了一分感激。“知道了。”卉紫应声,回头对大家示意,“陛下就在此歇息了。江离殿女婢仅浮香一人,各位且自行来吧,照顾不周了。”
邢雨诗一笑:“那我便帮了浮香再去吧。”
卉紫点了点头,视线又移向朴相媛,似不经意划过一眼后,旋身扶着刘彻向穿堂而去。
浮香此时才进了殿追上前,欲与卉紫一同架扶刘彻去休息。
“你且退下,未得朕令,不必进来服侍了。”刘彻对浮香道。
浮香怔住,看了看卉紫见其并无反对之意,不由得面露喜色,赶紧后退两步躬身称诺。转身迎上帮忙拾掇的邢雨诗,竟喜过头地拉住了她的手,使劲晃了两三晃,高兴得说不出话来。
邢雨诗就这样被浮香拉住、而后又松开手。她立在一旁,心中念道:若我也有如此奴仆,或将不是此下场。但事到如今,又怎好怪别人?她想着,回望了眼已无人的穿堂。黄子玉的诺言已兑现,她已见到陛下,并借机留在江离殿。今晚是否可被“临幸”,就看造化了。她想着,看了看外面天色,对浮香问了句:“几更天了?”
刘彻倒没让卉紫费太大气力服侍,全程乖巧地走入寝殿、坐在榻上,自主地褪下外袍裙裾,扶着膝盖端坐,看向卉紫。
“看我作甚?”卉紫笑了。
“朕以为这么多年已相当熟稔,可前番循翁的事一过,又对你生了新鲜感。”刘彻直言道,“朕无法将你当寻常女子看待了。朕不知那个时候女子过着如何自主的生活,但朕会竭力予你最大的自由。”他说着一顿,补充道,“除了离开未央宫。”
卉紫一句话淡淡溜出口:“那算什么自由。”说罢才觉失言,便趁刘彻酒醉打马虎眼掩饰过去了,“未央宫就这么大,玩遍了便也没得玩了。”
“朕当然许你出宫玩乐。”刘彻拉过卉紫的手,“但你的家在此。”
卉紫未作答,只将事先备好的解酒汤盛了一盏递过来:“喝过便该休息了。”
“若你应了,朕便睡。”刘彻讲起了条件。
卉紫看着这个年近四十却一脸倔强的男人,知道他是真的喝多了,没办法便妥协道:“好好好。”
刘彻这才满意地一笑,将解酒汤一饮而尽,而后在卉紫的搀扶下躺上了床榻。搭好幔帐,卉紫欲转身离开之际,刘彻拉住她:“你去何处?”
“我去洗澡呀。”卉紫道。
刘彻哗地松开了手,眼中浮现出无数遐想与暧昧。
“一身的酒水。”卉紫没好气地嗤了一句,翻了个白眼。
刘彻登时无奈,由着她去了。
也不知何时,寝殿的蜡烛烧尽了,房内一下子暗了下来。今夜月如勾,实难照亮整个夜空,故而寝殿的北窗也难透入太多夜光。刘彻今日从午后至晚上,为人轮番祝酒,饮得有些过剩,即便饮了解酒汤也不当事,睡得不稳、头还隐隐作痛。正在他辗转不安之际,一个冰凉的小手从榻子边沿摸索过来,沿着刘彻身旁的空地钻入被子内,也不做多余动作,只是轻轻抚着刘彻胸口,须臾便将刘彻安抚下来。
刘彻嗅着江离殿沐浴间独有的香氛,心下舒适,便觉困意袭来、沉沉睡去。
东宫门侍卫将角门合上后,不由得抱怨了两句:“怎地今夜如此多人来往。”
“今日不是宫中夫人生辰宴请么。”另一个侍卫接话。
“可本就禁止深夜出入未央,即便宴请,也该在宫门大闭前便散了,怎半夜了还没走干净!”侍卫仍在抱怨。
另一个侍卫显然脾气好点,安慰道:“这每个车都有特令,又有何办法。”
“哼!”侍卫气不过,又不得说理,只得哼出一声解气。正说着,又闻马车吱嘎声传来。他一股怒火从心起,才要发作,却见递来的牌子是赵破奴家的,便知车上是苍海国翁主。与苍海联姻何其重要,况又是赵将军家眷,侍卫哽了口气,终究还是咽下去,痛快地开了门。
“你莫要气喘了。”马车路过之时,里面递来一句,“这是今日最后车辆了,放心吧。”
侍卫闻言发愣之际,那马车早已出了城门。他心咚咚一跳,一股没来由地忐忑袭来:“坏了,阿古,”他唤着那个好脾气侍卫,“我怎觉得,要出事?”
好脾气侍卫不以为然地一笑,未作理会。
此时,那安慰侍卫的声音再次发话,却是感激之言,伴着跪伏感谢。
“你这是作何!”朴相媛赶紧欠身扶起卉紫,“你这人真是奇怪。”
“万一为人发现,可要牵连你的,我于心何安?可我……我……”卉紫面色纠结。
“不是布局了吗?”朴相媛大气磅礴地拍了下卉紫肩膀,“出宫又不是我一辆车,谁知,你在何人车上。再者,我明日便携阿奴回苍海见父王了。”她说着,不屑地一撇嘴,“难不成,陛下要追我到苍海?”她说着,转移了话题:“是在哪接应?”又看看后方,“不会有人跟踪吧?”
卉紫摇头:“良平义肃清了,放心便是。”
“她为何帮你?”朴相媛好奇道。
“就是她把我骗回来的。”卉紫没好气道。
“既然骗你回来,此时又为何助你出宫?”朴相媛眨着眼。
卉紫有点不会回答这个问题,也陷入迷茫。
“罢了。”朴相媛欣慰一笑,“平生最爱看人团圆,虽然我看不到你,幻想一番也是好的。”
卉紫忍俊不禁。但转念又想起什么,严肃道:“你万万咬死不认。你出宫时该是大醉,什么也不记得。”
朴相媛为让卉紫放心,便重重点头。
“我也觉得,陛下不至于为了我这样的人,大动干戈……”卉紫虽如此说,但心头实在难以肯定刘彻的思绪,话出口似在祈求那一分侥幸成真一般。
忽地马车戛然而停。卉紫与朴相媛都弹起身子提高警惕。车外的暗夜中,想起了哒哒的脚步,轻轻缓缓地移到了车前。卉紫浑身弦都绷紧了,不由得攥住朴相媛的手,捏得朴相媛手腕发红。
“夫人,到了。”一声几不可闻地暗语。
卉紫当即如大赦一般,心间一股热流上涌,濡湿了眼眶。她抬脚便要下车,临跨出前忽地想起什么,赶紧回头道别、致谢。
“去吧,去吧,莫要顾念我。”朴相媛亦是目含水光,她将卉紫的手拿下后反握了握,而后松开,“安定后,给我消息。”
卉紫郑重点头后,便下车离去。她才一离开,朴相媛即下令行车,前后不过须臾,仿若车未停过。朴相媛悄悄挑起车帘看去,见卉紫的身影随适才说话的男子隐入黑暗的巷子,她走得头也不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