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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5、第35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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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阳宫外,不知何时又下起了雪,叶瀞珽站在大雪中,仰头闭上了眼睛。严冬的寒意如针般刺入他的身体,冻得他几乎失去了所有的知觉。可这一身躯壳就算凝结成冰,心口的疼痛却无法减少分毫。那样残忍的话,在刺伤容寂的同时,也将他自己击得支离破碎。
这一场大雪,便犹如他半月前离开的那一场,鹅毛般的雪花漫天飞扬,四周寂静无声,能听到的,只有自己一声声迟缓的心跳。那颗疼到了极致的心还保持着微弱的跳动,可他却禁不住期望它就这样彻底停止,再也不要恢复。
半个月前,他离开的时候心如止水,此刻,他的心却再也无法平静。
身后,重阳宫的殿门被人拉开又关上,他没有回头,依旧维持着仰头的姿势,疲惫地闭着眼睛。不能睁开,因为一睁开,泪水就会决堤。
「叶瀞珽,直到刚才那一刻,我才庆幸自己没有真的杀了你。」上官柔走出重阳宫,看到独自站在大雪中的人,发出了一声轻叹。她突地想起多年前她曾为还是少年的叶瀞珽买过一壶竹叶青,因为那少年当时站在酒楼前的表情让她觉得心疼。
此刻,那种心疼的感觉又再度涌了上来,看着在大雪中一动不动的人影,上官柔胸腔中那颗冰冷的心却似乎变暖了。她在冰冷的白玉台阶上坐了下来,没有走近叶瀞珽,却将目光投注在他身上。她可以感觉到他此刻的伤痛,也可以感觉到他对容寂一片赤诚的心。她想说些什么去安慰这个比她年少的男子,可又明白任何安慰的言语都不足以抚慰他此刻的难受。
两个人静静等了大半个时辰,重阳宫的殿门才再度被人打开,上官柔闻声回头,便见唐颜缓步跨出殿门,手上拿着一迭纸片,那是叶瀞珽撕碎的宣纸。
叶瀞珽终于睁开了眼睛,泪水已经冻结成了冰,他不用再担心它们会肆无忌惮地流下来,他努力扯了扯僵硬的嘴角,深吸了口气,这才转身。隆冬的冷气吸入肺腑,他却不觉得冷,大概是因为那胸腔中已经再没什么温热的器官,全都已经陷入了冰冷的失意中。
「他怎么样了?」努力扬起一丝虚弱的微笑,叶瀞珽踏上台阶,从唐颜手中抽走了那一迭碎片。支离破碎的宣纸上,容寂漂亮的字迹却依旧苍劲有力,叶瀞珽看着它们,眉眼慢慢弯了起来。
「睡了,再醒来时,和你有关的一切回忆都将不复存在。」唐颜语气中带着一丝叹息,看着叶瀞珽的眼眸中满是复杂。他知道叶瀞珽之前的话只是为了刺激容寂,他要容寂活下去,即使忘了他们之间的一切也没关系。他说他恨容寂,只是为了让容寂断了念想,因为强行记住一个恨自己的人,真的没有意义。
叶瀞珽了解容寂,他知道容寂之前自说自话所做的一切,都是建立在明确他们相爱的基础上,这份基础一旦崩塌,容寂将失去所有的信念。
看他此刻落在那些纸片上的神色,就能知道他之前亲手撕碎它们时是多么心痛。他为了容寂,可以把自己的心都挖出来。
唐颜曾经以为,他们这些人不可能真正得到师门以外的关爱,因为他们太过残忍霸道,外人根本无法理解他们。可叶瀞珽做到了,尽管他无法认同容寂的某些做法,却包容了一切。
「那就好,你们放心,我这就离开洛州,走得远远的,再也不出现在他面前。」叶瀞珽嘴角的弧度又上扬了一些,说完之后,他仔细地把那一迭纸片塞进怀里,这才转身要走。
「若你也施了忘情诀,可以留下。」唐颜突然这样说了一句。
叶瀞珽闻言转过头,朝唐颜和上官柔一笑,平静地说:「我曾说过,遗忘至爱是最残忍的事,所以我要记着他。何况,我还要记着彩蝶,记着这五年来的点点滴滴。既然我已经无法做到陪着他的誓言,那么至少,请让我永远铭记这一切。」
他知道那一夜不是梦,从来就不是梦!当容寂为他写下那八个字时,那便不是一场梦了。海枯石烂,天荒地老。那是他曾向红衣许下的诺言,尽管,那夜红衣似乎并没有答应。是啊,因为红衣和容寂是同一个人,所以他从一开始就知道那个诺言不应该应下,因为他们之间根本走不到那一步。
「我走了。」见唐颜没再说什么,叶瀞珽最后露出个笑容,转身一步步走下了台阶。重阳宫陷在一片宁静中,从天而降的大雪彷佛吸走了所有的声响,整个世界陷入了一片凝重的白色沉默。
「叶瀞珽!你果然还在洛州,哈哈,本王就说嘛,容寂那小子怎么舍得放你走,你还活着,那就是他要死了对不对?」
经过景德殿时,意外地听到一阵放肆而癫狂的喊声,叶瀞珽诧异地回过头,便见容怜被几个侍卫押着跪在景德殿的大殿内。此刻的容怜衣衫不整,发髻散乱,面上几处青紫淤伤,被押得跪在地上,当真狼狈不堪。
上官正行就站在离他不远处,看到叶瀞珽,快步走了过来,「瀞珽,皇上怎么样了?」
「放心吧,没事了。」叶瀞珽低声答了话,见容怜一脸痴狂的模样,忍不住走过去问:「是你在我身上下的毒蛊?」
「没错,你很意外吗?叶瀞珽,你就真的这么天真?亏得本王还以为玉锦山上那一次暗杀会让你长记性,哈哈哈……」容怜说到此处,神色癫狂,他圆睁着双目,眼中满布血丝,看起来一片赤红,他还龇着牙,一副要扑上来咬人的样子。
叶瀞珽怔怔看着他,几乎不敢想象他怎会变成现在的模样。跟在容怜身边近三年,他本以为自己已经足够了解容怜。这人有野心,有城府,为了皇位,步步为营,他也狠心专制,身边的人一旦想淡出,他不会就此作罢放人离去。
他本就知道容怜这样的人,便是失败了也不会轻易放弃,他还会找容寂的麻烦,可他没有想到,容怜会执着到这种地步。皇位便如此重要吗?重要到一旦失去,人便变得丧心病狂?可容怜失了皇位不是因为他叶瀞珽,为什么要在他身上下毒?
「四皇子,我曾是你的属下,就算后来不再支持你,可也没有对你有过什么坏处,为什么一定要置我于死地?」他不明白,实在想不明白,他已经辞官回乡,容怜为何还不放过他?
容怜听闻此言,冷笑着勾起了嘴角,讽刺地说:「属下?你暗中勾结容寂,也配自称是本王的属下?」
「我没有!」
「放屁!你以为本王不知道你们早就狼狈为奸吗?你以为本王真的是要你的命?你错了,叶瀞珽,本王从一开始就只要容寂的命!本王叫姚老头在你的药里下蛊的时候就知道,容寂一定会救你,可是相思蛊没有解药,他只能把蛊转移到自己身上。哈哈,本王猜的果然没错,叶瀞珽,本王就知道他会为你送命,哈哈……」
容怜彷似疯了一般不断大笑,他阴狠的目光投在叶瀞珽身上,彷佛这样可以把他的恨意传达给容寂一般。
叶瀞珽满心狐疑,不明白他是怎么会知道这件事的,按理说,自己和容寂没有任何交流,容怜便是看,也是看到他和红衣在一起。可是那样的红衣,连他都没有认出来,容怜又怎么可能认出来?
容怜看出他的疑惑,笑得更为得意,本来还算俊俏的容貌如今看起来满是狰狞。
「你很惊讶是吗?你想不通本王怎么会看破你们的奸情是吗?是容寂自己露出马脚的。就在你玉锦山遇刺之后,你给你姐姐守了一夜的灵,容寂在你府外站了一夜。那晚还下了一场倾盆大雨,你记不记得?哈哈,他当时可狼狈了,而且向来警惕的他居然没发现本王看见了他,你说他当时在想什么?他是不是在为你心疼,啊?」
容怜讽刺而尖锐的嗓音刺得叶瀞珽耳膜生疼,但是那疼却及不上心口的,他给彩蝶守灵的那夜,容寂竟在他府外站了一夜?他怎么这么傻,他为什么不进来?若那时将一切都说出来,又哪里来日后这么多麻烦?他陪着自己守灵的吗?他知道自己的难过,知道自己的后悔,他什么都明白,因为他是仲默啊!
就算隐瞒了一切,也改变不了他为他牵挂的心,一路走来不都是如此吗,他们互相挂念,担心着彼此的一切。仲默一直那么宠他,一直……可是,这种宠爱从今以后都不会再有了,仲默已经忘了他,忘记了他们之间的所有。
叶瀞珽好不容易平复的情绪突然又变得激动起来,他的呼吸变得有些不稳,心头空落落的,像是被人挖走了什么东西。
上官正行注意到这点,皱眉问:「瀞珽,你怎么了?」
「我没事,上官大人,我要走了。」
「走?你要去哪里?」
「回家。」
「可是,皇上……」
「上官大人,以后莫要再在皇上面前提起我了,从今往后,我与皇上就只是陌路人了。」
叶瀞珽低声说完这句话,没有再看已然彻底疯狂的容怜一眼,只朝上官正行欠了欠身,便转身走了。外头的雪下得更大了,上官正行望着在大雪中渐行渐远的身影,不由得紧紧皱起了眉。多年前他曾担心的事终究成了现实,而这一场大雪,便似是对这一切的祭奠一般。
一路走出宫门,大半夜的,宫里安静得很,许是刚刚平定叛乱,侍卫们都比较放松,这一路行来,竟没遇到什么巡逻兵。出宫门时被拦下了,守门的侍卫一看是叶瀞珽,都惊讶地瞪大了眼睛,连声问着「叶大人您怎么会在这里」。叶瀞珽朝他们笑笑,扯个谎也就过关了。
直到走出十多丈远,他才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远处,陷于暗夜的皇宫轮廓模糊,点点模糊的光透出来,像是对他最后的挽留。叶瀞珽抬手摸向胸口,衣襟中塞着的纸片是容寂留给他的最后的东西。无边无际的暗夜下,无尽的疼痛在那一刻终究是爆发了出来。他萎顿在雪地里,整个人蜷缩成一团,泪水止不住地滑了下来。
北风呼呼吹过,带起一连串如小动物悲鸣一般的低泣声,直往皇宫北门的方向飘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