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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7、凉州马氏 ...

  •   还未走到屯口,但见那头扬起了一阵沙尘。风头里隐隐还飘荡着稚童、妇孺们的哭喊之声。高幹站停了脚步,如石塑般一声不吭。眼神凶戾,竟似暗含了几分煞气。不过一盏茶的功夫,一小队胡族骑兵飞鞭、策马,大笑着冲出了村屯。包囊鼓鼓,一副满载而归的模样儿,为首的那几骑鲜血粘刃,竟还各自抢了几个壮实、年轻的汉女,携在胳肢下、负在马背上,恸哭连连、嘶声号呼。

      高幹见了也不废话。当下横刀立马、当面迎了上去。那些胡人微微一愣,随即似有默契一般嬉笑前后,纷纷勒住了战马。目光肆无忌惮地在我俩的身上游走不停,好奇之中添加着几分露骨的轻蔑、与嗤笑。为首的那蛮胡挟制着抢来的民女,独自制马,踱出了队列,冲着高幹扬了扬马鞭、利刃,咧嘴一笑、作势威胁。他着了一身毛皮半翻的胡服,一顶毡帽遮去了眉头。看似年岁不大,生得爽朗明亮,满头卷发、黑中带褐,竟是一副毫无心机的模样儿。但此刻露出的笑容,虽是俏皮、稚气,却夹杂着几分显而易见的残忍、与血腥。

      高幹不动声色,抬手之间飞快地掷出了一物,直奔那人门面而去。看那形状,像是令牌、名牒、玉简一类。那胡人微微一愣,仓促之间慌忙伸手捞过。放在跟前端详了好一阵子,突然脸色大变,亟不可待地将怀里的汉女随手丟到了地上。随即恭恭敬敬地翻身下马,冲着高幹与我屈膝、拜伏,施行了一个大礼。一时,余下的那些胡骑们不禁面面相觑。虽不知首领在捣鼓些啥,却也只得硬了头皮,跟上照办了。

      “在下扶风郡人马岱,率部曲于此恭候多时。不知高幹将军、与夫人大驾远来。行止失当,无心冲撞,若有冒昧之处,还望高将军海涵一、二!”这人说话口音极重,像是含着青榄一般,且发音奇特,辨析起来居然感觉颇是费力。言毕,那马岱抬起头来像是讨好般转过头,咧着嘴冲我微微一笑,露出了半颗尖尖的虎牙,补充道,“世子已在汉中恭候多日了。眼见高将军久久不来、心急如焚,便派属下前来探查。所幸将军、与夫人一切安泰,未出甚么变故。”只这一句似讽非讽的试探,我就断定眼前这胡人定不是什么省油的灯。我们这等狼狈样儿,他瞧在眼里,却不敢多问,故而便打算以激将之法自高幹的口中掘出些口风来。心思敏捷,可见一斑。可惜他偏偏遇上的是柴米不进、滴水难漏的高幹。高幹只冷冷地瞥了马岱一眼,摆出了一副视若无睹、仿如未闻的姿态。随手抓过了马岱的坐骑,毫不客气地将我扶上坐定,自个儿也轻身跳上了来,与我共乘一骑。我见状急忙捞过铜钱草,将之尽数裹入了鞍囊。回头瞧了一眼高幹的手势,便信口喝令道:“走,带路。汉中。”狐假虎威、惜字如金。

      那马岱尴尬地苦笑一声。搔了搔头,乖乖地从一旁扯过匹劣马,领着道、行到了前头。他临行时,还不忘指示部下将那早已晕厥的汉女一并捆了、带上。我见了不悦地皱紧了眉关。不过那些胡人却摆出了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没显出丝毫的怜悯、或是迟疑。似乎劫掠民女乃凉地游牧是习以为常之事。彪悍如斯、全无礼法,多少令人感觉有些费解。

      虽有胡骑护驾,但这一路并不安宁。马岱喋喋不休地在一旁唠叨这、唠叨那。从巴地的风土人情说到凉州的民俗喜忌,自马氏的行列部曲谈及鬼道的方众排布,甚至还加油添醋、神情张扬地朝我们描绘起了此间各地的神怪传闻。显是不停地同我俩套着近乎。他似乎很喜欢聊侃,千方百计地替换着话题,想要引得高幹启口。想来他当是并不知晓高幹无法言语。不过可惜的是后者连一个眼神、半分表情都懒得落到他身上。只自顾自地策马前行,偶尔会替我整发、弄装,拨去前道上探来的枝杈儿。而我,身为俘虏,除了跟着浅笑几声、应和三、两之外,自然也是不敢随意开口的。甭提如今,就是身子痊愈、体力巅峰时,我自忖也绝不是高幹的对手。万一言辞间惹他不快,同马岱说了甚么不该说的话,指不定会血溅当场、性命不保。故而一路行来,我努力饰演着高幹侍妾的身份,举止言行万分谨慎、缄口少语。见我知趣,高幹似也省心了不少。但马岱每每话语间,总会时不时地用着满是狐疑的目光偷偷朝我打量。狡黠如他,大抵早就发现了我对高幹的忌惮,及负在身上的重伤。他大抵是看出了什么端倪,反复揣测着我俩的关联罢?初始我虽不露声色,但次数一多免不了几分忐忑。当下咬了咬牙,毫不客气地对上了他的眼,冲着他暧昧漏笑、搔首弄姿。如此重复了三、四回,他果然像是踩着了毒蝎一般,再也不敢随意将目光落到了我的身上。我不由地大松了一口气。幸好这招还能顶用。若是真让他探出了甚么风声,于我、及高幹而言,那可是麻烦得紧。

      有了这群胡人的开道,我们只花了七、八日就顺利赶到了汉中近邻。从马岱的口里隐隐探得原来凉州那头早派出了多队人马侯在入巴的各条路途上,等着接应高幹。毫无疑问,他们凉州马氏早已同高幹达成了某种共识。取信于斯、极是不易。只是不晓得参与其中的是否还有韩遂一族。看起来,为了对付袁熙,高幹当真是费尽了心力。不过反观他只身为饵、深入敌境,当也是被袁熙迫到了山穷水绝的田地,才不得不以身犯险,出此下策。真不知而今为袁熙坐镇并州、胁迫高幹的,却又是何方神圣。但是更令我感到好奇的是,那“张鲁”一面向袁熙示好,暗地围剿高幹,一面却又同马腾诸人有所交通、放任这群外族羌胡在自个儿的领瞎内胡作非为,不知是在打些甚么算盘。沿途经了不少五斗米道的教坛、村屯,但任凭马岱他们如何抢掠、烧杀,肆无忌惮,至今为止却也没有遇到多大的为难、和堵截。一遭或能以偶然搪塞,但反复之下,必定是出于“张鲁”本人视而不见的授意才是。

      一路行来,凉州诸人皆错认我为高幹之妻,便令我与高幹同乘、共处,居于一帐。不过好在他恪守礼法,从不曾为难于我,闲来无事,宿营、歇脚时还会常教我认字、习文。我随意念叨,他便随意跟写。幸好符字我大抵熟谙,如此半旬竟是大有长进。若他所写,非难非偏,勉强已能读懂个十之八、九。于此拼凑,虽七零八落,但一语大义却可了然于胸。是故与他的交流往复,便也利索了许多,再不如初时的那般生涩、头疼了。不知为何,素来不好文化的我竟也对之乐此不疲,不时会强记那些字迹的笔顺、构样。兴致来时,也会跟着依例画瓢。不过偶尔也有子夜惊梦时,发现自个儿竟紧握着他的手指胡言、晃动,不禁大为羞惭。所幸他总是故作不知、假装酣睡,这才堪堪免去了几分尴尬。不过每每这时,凝望着他那棱角分明的侧面,忍不住心中五味陈杂、繁复难抑。,

      入了汉中一带,这些来自凉州的莽汉自觉地收敛了许多。不过周遭的教民们见着我们仍像撞到恶鬼般一哄而散,四下逃窜。接连几个时辰都寻不到一个问路之人。就在马岱诸人飞扬跋扈,横冲直撞间,我却细心留意地起了市集附近残余着的告示、旗帜:官印当前,其中竟有涉及了张鲁受汉室之封,官拜镇民中郎将、领汉宁太守一事。不出所料,菡萏、夏侯霸及奕儿他们果然顺利达成了使命!看到这里,我心下得意,回身冲高幹轻轻一笑。经了这几日的相处,不知不觉和他渐渐熟络了起来。不触虎须时,虽不假辞色、淡漠无情,却也不是个难处之人。高幹皱了皱眉,似有不快地别过了头。眼底冰冷,没有分毫的波澜。他的这番姿态却突然予我一种不可思议的之感:仿佛这眉目坚毅、五官刻薄的家伙,不经意间竟总在处处周护于我?若有兄长,会否就是如他这般的形状?念及了他先前几番的舍命相救,我暗地生出了几缕亲眷。只是心底里头的那份忌惮,却分毫不曾减弱。毕竟,择道不同,势难两立。马岱看到这情景,狐疑地眯了起眼、仔细地打量起了那告示。也不知他是否能够看懂。沉寂不过片刻,这多嘴的胡人果然又喋喋不休了起来。这一回,他八卦地评述起了他家主子世子马超对女子的喜好。言语间,话锋一转,又指向了高幹:“我还当高将军也会像世子那样,偏爱壮硕的女子。毕竟寻常女子可经不起世子几日的折腾。在我们凉州这种蛮荒、游牧之地,不能生娃、无力干活的女子皆是族里的累赘,有时甚至连一头牛、羊都抵不过。”眼见着高幹总也一副无动于衷的模样儿,马岱毫不留情地将矛头掉向了我。嘲讽露骨显是想逼迫高幹开口,“不知高将军膝下,可有子嗣后继?”他露出虎牙,戏谑一笑。我本道高幹仍会对他置之不理。谁知马岱此言一出,高幹的脸色顿时如变天般阴沉了下来。冰冷的眼底猛然翻滚起了浓浓的杀机,那气势竟像极了身负重创、落于平阳的猛虎一般,充溢着恨意、与凶暴。但下一刻,他却只是淡淡地扬了扬唇,转瞬之间不再着意。仿佛先前煞气,不过是一现而过的幻象尔尔。但马岱却被慑得倏地止步、满脸怔忡地立在原地,不敢跟进。

      “高将军息怒!马岱一时贫嘴竟然忘记了……我若是再提事,必以死谢罪,绝不含糊!还望高将军息怒!莫要同世子言及。”过了好半晌,马岱忽而策马跟上。哆嗦着、喃喃地冲高幹致了歉。言语之间竟似诚惶诚恐、恳恳切切。高幹冷冷地瞥了他一眼,罔若未闻,并不言语。我扭头瞧了几眼,心底里不由地泛起了几丝疑惑:莫非高幹的子嗣、家眷竟遭过甚么大难不成?但若凉州马氏、与其相熟至此,却又为何不知他哑语之事?难不成此事个中另有乾坤?……我一言不发,留意旁观:之后的几天里,马岱果然收敛了不少。胡言乱语、信口雌黄时,也变得谨慎了许多。且东拉西扯大抵都只是冲着他的那些凉州同伴,只偶尔才会同我们搭语一、二。高幹和我一如既往、似有默契般地沉默不语。空暇之时,除了教我认字之外,他习他的武艺,我研我的药理。那株铜钱串儿般的药草早已被我磨了个透彻。沿途之上,还采摘了不少,以作备用。如此尔尔,倒也和那群胡人们相安无事、和睦融融。

      三伏刚过、始生凉意。秋气渐起,阴阳复苏。身上各处的伤口一点点地结了痂,不再流脓,整个人的气色也比前些日子好上了许多,只是行动仍不利索,使不上劲儿。乘在树荫之下小憩时,偷偷拆布细察:右手伤了经络,掌心处竟洞穿了一个大钱般的口子,整整占据了大半手掌,触目惊心、骇人十分。瞧那模样儿,恐怕即使痊愈,这边也不会再次填塞血肉了。我紧紧裹了疮痍,心中惴惴、却不欲叫人见着。一时恍神,无意间又梦见自个儿只身来到了那条血色之畔。只是这一次,任凭我如何掬水,却怎也无法留住掌心里头的那滴朱砂。惊恐至极、忐忑难安,像是被人活生生地抽离了魂魄一般……被高幹推醒之时,才发现泪水早已打湿了衣襟。不知不觉,心头埋下了成片的阴霾:不知那人,如今可好?我小心翼翼地捧起了那截干枯的药草,垂目难言、默然怔忡。

      这时正逢马岱探路归来。他稍稍扬鞭,欣喜地指向了西南:“前头就是汉中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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