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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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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把报纸递给我。
阳光透过我的头发照在报纸上,金色的一片像剧烈燃烧的火焰,灿烂得不像话,几乎要把报纸点燃。
“JOSE。”
我眯着眼睛看向他。落地窗大敞,阳光暖烘烘满是一屋,逆着强光,我睁不开眼,也看不分明。
“我出去走走。”他说,走到门前又回过头来,“电话在书房,如果你需要。”
“谢谢。”我放下报纸,冲他笑了笑。
他看了我一会儿,没有再说。门声一落,那不知多少躲在角落里的恍惚就一齐向我冲来。我向沙发边靠了靠,找了个相对结实的角落钻进去。
劳尔家的沙发的确舒适,只是凉,凉得很。
还是不由自主伸手去拿那张报纸,虽然我真的不想再看一眼。将那张毫无温度的东西盖在胸口,随着呼息,一上一下地晃动。
忍不住抬眼看了一眼日历,2004年11月26日。
“电话在书房,如果你需要。”——劳尔,如果是你,这个电话,你该如何打?当然,你不是我。你是他眼中“伯纳乌的未来”,我在他眼里,还曾经什么都不是呢。不禁就是一笑,那是怎样一个青春的年岁啊……
而今多莱虹的他,比伯纳乌多的,也许会是几分客气,让人落寞的客气。
如果我也有一个活生生要把我搬到自己身上去的小跟班,是否也会如此不屑一顾?只可惜,现在我还没有知道的机会。
譬如,头发。一直到现在,都是多少人乐此不疲纠缠不止的话题。尽管,我也一度以为自己早已忘记那段岁月,直到后来,在某一次训练上,不知是不是昨晚吃坏了什么东西的莫伦特斯,忽然揉了揉劳尔卷的不像话的头发:“劳尔,你怎么没有想过去换一个发型呢?——比如说,JOSE以前那样的长发……”
忽然就有一种莫名其妙的感觉像放了气的气球在心里突突乱撞。说不上来什么感觉,只是有些明明已经遗忘了的画面或者声音,一点点胀开来,顺着血管流遍全身。
我咧着嘴欣赏完莫伦特斯抱着一只脚的单脚跳,慢慢回过头的时候,才意识到那些所谓遗忘,又是一个骗局。有些事,没有忘,只是在心里,扎得更深了。
我始终不能释然。
“费尔南多。”我清楚记得他瞥见我的头发时皱了皱眉。
我无所谓的撇了撇嘴。是真的,无所谓。如果你也像我一样听过这样的嘲讽,“我不觉得古蒂有什么好”“他只有头发像我”“他不够成熟,不配称为皇马的一员”,也绝不例外会对这习以为常。没什么大不了的,既然没有比这更糟的了。而且,不管怎么说,他还是看见了我的,尽管他不喜欢,尽管他不自在。
我依旧我行我素继续这一切。
而他,甚至连眉都懒得皱一皱了。
我也只是笑一笑,费尔南多,你有你的自由,我也有我的自由。的确,那时候的固执让我自己都莫名其妙。似乎再到了后来,我根本就是在以这种方式与他抗争。原来,是这么荒唐。原来,荒唐是快乐的。
“JOSE,你或许可以换一个发型?”劳尔递给我一杯摩卡咖啡。
“谢谢。不过,你说的那个,与你有什么关系?”我把咖啡杯捧在手里,笑嘻嘻的,毫不客气地看着他。
“短发更好看,我认为。”
我笑了,劳尔啊劳尔,说我比莫伦特斯更了解你,绝对是有理由的。
“如果费尔南多怕人把我认作了他,他可以剪掉他的头发。而且……就算是为了祖国?”
他的脸白了足足三分钟。而我的摩卡,也被我弄成了蜜浆——和他说话的时候,我几乎是把整包的调味糖全倒进了杯子。
后来没有人再向我提起头发的事。只是有一次耶罗颇是惋惜地揉了揉我的头发,欲言又止的样子,我忍笑忍到全身颤抖。耶罗竟以为是他的举动触到了我的神经,慌慌忙忙地拍着我:“傻小子,你要是不想剪就不剪也就罢了,这是何苦呢……”
我何苦呢?我怎么知道?对啊我何苦呢?……我的脑子里混沌一片,难道这世上就容不下无缘无故了么?然而,我一直认为自己就是这样一个无缘无故的人。
后来就再也没有想过这个问题,直到我剪掉了长发。
原来只是,如此而已。
我在更衣室里浑浑乱乱地想着,当费尔南多看到剪掉长发的我的时候,他会满意、感激还是视若无睹?……我甚至会看到他向我走来,笑得阳光四溢的眉梢眼角,擦着我的衣袖,已经走开。——剪了长发的我,他竟连认都不认得了?
“我说过,会有适合你的。”我抬起头……竟是,费尔南多!分分明明地站在我的眼前,向我一笑。
我惶然:“谢谢。”硬梆梆的两个音节。那片笑容,近乎迷离。抬不起脚,寻不着路,却无计可施,茫然无措。
“足球也一样。会有一种,是你自己的。”他这样说。他从未这般对我说过话,规劝、教导甚至训斥,什么都没有。他的宠溺和怜爱全都给了劳尔。
如果有谁早告诉我,得到这些的代价是剪掉长发,我又哪会等到今天?
我望着他。其实他不比我高多少,然而却永远都是一个距离。仿佛高高在上,就连亲切随和与平易近人都要带着那骨子里的该死的高贵。
而现在,……
“那么,你的足球是什么样的,费尔南多?”我听到自己在问。
他的眼神里闪过一丝惊诧,只是,一瞬。然而,却被我捕捉到了。在训练的时候,我会看着他的方向,只是看着,这么单纯地看着,不带丝毫色彩。再到后来,我只是单纯朝着那个方向,什么也不看。所以,我已习惯了将他的所有情绪一丝不苟的收藏下来。
他没有想到我会这么问。而我也只是习惯了,习惯了坚持。
“有的时候,和你一样。”
“我爱皇马。”
“一样。”
我笑了,很舒服地笑了。再没有酸楚。他走过来揉了揉我的头发,再一次对我笑了:“你这个样子,很好看。”
迷蒙的水汽在眼里氤氲,直到他从我身边走了过去。我笑得含糊不清,向更衣室走去。
那天晚上,我躺在劳尔家的沙发里,手里的遥控器以50赫兹的频率换着频道。直到忍无可忍的劳尔一把夺过我手里的遥控器,还几乎拿起扫帚赶我出门。
“我可以找到不下五十个理由恨他。”我说。
“是五百个。”劳尔疼惜地摆弄着他们家的遥控器。
我瞥了他一眼。
“可是他只有一个。”劳尔继续摆弄他的遥控器,“唉,你瞧瞧我们家的遥控器……不过,”——他抬起头:
“你这个样子,真的很好看。”
“哎呀,莫里,你怎么来了?”我腾地一下从沙发里蹿起来。
劳尔的脸色一变,差一点就把他心爱的遥控器弧线抛进垃圾桶。门外的地灯照着一片墨绿的草地,安静的夜晚如同睡去。
他回过头,狠狠瞪了我一眼:“无聊。”
我笑得大大咧咧。——他刚才的样子活像见鬼。我懒洋洋地换了个姿势继续躺着。还没有躺结实,身后的吼声:“古铁雷斯!——你赔我遥控器!!”
那个晚上我昏昏沉沉做了一个梦。
梦见从我遇上了刚从书店出来的费尔南多,而我的身边,是耶罗。
“买了什么,费尔南多?”耶罗笑呵呵打量他。
费尔南多看到了我:“新买的书。”
“什么书?嗯……国际经济学、市场营销学?还是……货币学?”
我跟着呵呵地笑起来。
费尔南多的脸上出现了足够称得上阴郁的神情。
“一个平庸的男人?!”看到那本书的时候,耶罗几乎是惊叫出来。而费尔南多的脸已经青成了一片。
我在梦里笑开了花。心里泛起一阵痛快。——然后,我沿着封面向下看:
作者,JOSE·因赫尼埃罗斯。
然后,梦变得越来越荒诞。我梦到大清早,一阵乱槌的敲门声差一点把我家的门砸出一个大洞。迷迷糊糊半睡半醒开了门,是莫伦特斯血红的眼睛,他一把提起我的衣领,开始咆哮:“劳尔——劳尔在哪里?!”
我甩开他的手,嘲讽的冷笑:“为什么来问我?”
“这你比我清楚!”
看他一副拼命的架势,我不耐烦地挥了挥手:“遥控器维修店,或者,遥控器专卖店。找到他跟他说,为了弥补那个叫莫伦特斯扰我清梦的过错,维修费或购买费,我不报销。”
嘭的一声。想象愣在门外的莫伦特斯,和咆哮着“我要和你决斗”的劳尔,我痛快地笑了起来。
然后,梦越来越莫名其妙。只是,再也记不清。
第二天,我开着车送莫伦特斯去劳尔家。我可没有闲来无事给人当马夫的热心肠,完全是因为心情不赖,而且,也想上劳尔家慰问那个因我负伤的遥控器,也顺便喝两口他的摩卡咖啡。外加看两出好戏。
他在我的副驾驶室里翻着我的地图。
“古蒂,你藏着世界地图干什么?”
我撇了撇嘴:“这叫放眼世界。”
“嗯?放眼世界么?——既然……何必要世界?”他脸上挂着爽朗的笑容,眼神里泛起了甜蜜幸福的色彩,目光移向了西半球,那个叫美国的地方。
五大湖沿岸。
他忽然低低念叨起来,含混不清,过了好久,我才听清他轻轻咬着的是这样几个字:“圣劳伦斯河……圣,劳伦斯……”
我狠狠翻了一个白眼,莫伦特斯你这个白痴。
心里却没由来的空落落一片。甚至有些许烦乱。无缘无故的。
“你说,哪里的风光不错?——夏威夷,前两天听劳尔说,费尔南多要去哪儿度假,你……”
我用力一咬牙:“你要不要和我同归于尽?”
他惊愕地抬起头,才发现我的油门已经踩到了底,车身如飞一样在马路上突突乱跳。悚然变色:“不不,JOSE——”
我无法解释突然之间的情绪失控。就像我无法解释为什么会那么放肆地模仿那个人,而他又为什么什么也不说,只是不冷不热不理不睬让我不着边际。
然而,莫伦特斯刚才的话确确实实让我不快。又或者,是刺到了我的痛处。
——明知道,无论那个人做什么都不会有我的份儿,甚至是知情的权力。
哪怕是他今天对我笑了笑,哪怕是他走过来拍了拍我的肩膀,说:“古蒂,今天表现不错。”
我能得到的只有这么多。在那个人看来。
劳尔知道那个人的情绪和决定,他会告诉莫伦特斯,却不会告诉我。他很聪明,他知道那样我会不高兴。——不因为什么,或者只是因为我的骄傲,天生的、金色的骄傲。尽管,在那些年里,它们几乎已是荡然无存。
但是,他依然不会主动刻意来告诉我。然而,我明明是很想知道的。
是的。就是这么莫名其妙。莫名其妙的矛盾体。
那个人,费尔南多·雷东多。
到劳尔家门口,咂舌地发现他家邮箱里的信已经七手八脚地露出角来,彩虹七色一样的信封,赤橙黄绿青蓝紫。
我正想提醒莫伦特斯检察一下他们家信箱,看看有没有什么重要情报的时候,穿着拖鞋的劳尔已经跳了出来,给了莫伦特斯一个熊抱:“莫里,你自己打车来就好了,为什么要JOSE送你呢?”
我微微笑着,而莫伦特斯的嘴唇动了动,像是被什么惊到。我疑惑地一蹙眉,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
劳尔的身后。那个靠在门上,甚至就只是一个眼神,就让你信服他的温润优雅的,费尔南多。嘴角勾起一个弧度,笑得从容而且冷落。
我挨了雷轰似的,脸上风化的笑容一定别扭到不像话。
冷落,是的。
他的忽冷忽热我根本无法摸透。越到后来,我甚至怀疑自己在来来回回的察言观色中出现了幻觉。
而每一次不悦都是放纵的借口。可我明明知道,这也是费尔南多甚是反感的地方。那我又能如何?
那天晚上,我对自己破天荒的客气,只喝了一支尊尼获加。
“味道不错。”我晃了晃手里的高脚杯,晶莹在液体在酒吧斑驳的灯光下流转,一闪一闪如剪影一般支离破碎。
“苏格兰的威士忌?”劳尔歪着脑袋看我。
我将杯子喂到他嘴边,他一口喝尽,咧了咧嘴。
我扭着脑袋,笑眯眯地望着他。
“JOSE。”
“嗯?”
“费尔南多说,……”
“什么?”
“他说,……”
“什么?”
酒吧的音乐,震耳欲聋。
时至今日,我也不知道费尔南多说了什么,或者说,劳尔说了什么。也没有再问。那不重要,我忽然想,都已不再重要,他说了什么,他要告诉我什么。
——原因是,我悟了。因为,既然是事实。他的烦厌也好,冷落也罢,终是事实。我既然改变不了,也不愿承担,为什么就不能独独面对自己?只是面对自己就好了。
感情是两个人的事,爱却是一个人的事。
梦里,冷落的眼神和嘲讽的笑意在一点一点放大,一股气血向上涌,在头顶炸开。
于是,半夜从梦里醒来的时候,我抓起电话。只响了一声,就有人接了。
“费尔南多,你这个混蛋!”
摔下电话,翻身睡去。
我忽然觉得异常轻松,既然要糟就糟到底,反正我已经悟了。
那天夜里,我什么也没有梦见,没有费尔南多,没有耶罗,没有劳尔,没有莫伦特斯,只有古蒂,JOSE·古蒂。
第二天,阳光普照大地的时候,我从床上跳起来,用力扯开窗帘,堵在窗外的阳光迫不及待的挤进屋子。我骄傲的扬起下巴,向太阳递了一个飞吻。
当我走进更衣室,一阵嘈杂,我忽然一阵哆嗦。刚才那个笑声,分明就是他的。我的思绪混乱起来,昨晚的那个电话……他会怎样?冷嘲热讽么?
该死,为什么我依旧放不下?我又被自己骗了。什么悟了,原来,我还是怕他的。我是怕他。我死不了心。
我又悟了——
什么哀莫大于心死?依我看,是哀莫大于心不死。如果我的心死了,也就没有哀了。
也罢。我心头一横。横竖一死么,十八年后……咳咳。我扬起头,甩了甩金灿灿的头发,整出一个笑容,一副“舍得一身剐,敢把费尔南多拉下马”的架势,向那边走去。
他没有看到我,或者是根本不看我,若无其事的谈笑风生。我闭上眼睛,必须承认,他笑时的样子确实令人迷醉。我怕自己又一失足成千古恨。
脑子里一片空白。我尽量让自己什么都不去想,什么都不去听,只闭着眼,向前走去。
忽然有一个劲儿推了我一把。
终于……来了。
我深吸一口气。可是……他难道要当众与我一顿拳脚?荣幸啊荣幸。千算万算也算不到,我竟然能在某些事情上荣为上帝马拉多纳之后第二个。俗称马拉多纳第二。
“喂,JOSE……”开口了。但是……那声音……莫伦特斯?!
“你干什么?”是莫伦特斯。就在我快走近的时候,他从人群中钻了出来将我推到一边。
退到旁边的时候我顺眼向人群一望,费尔南多也看了过来,不带任何情绪地看了一眼,然后又转过身和卡洛斯说起话。
我一怔,手足无措。
“出事了……”莫伦特斯小声说。
“出什么事了?”我的心里打了一个结。
“昨晚突然有一个电话……”他把声音压的更低。
“然后?”心一提。
“我怕吵醒了劳尔,本想挂断,可是……”
顿时松了一口气,我的笑容开始一点点绽放出来:“什么?”
莫伦特斯几乎是要哭出来的:“我按成了免提……谁知,电话里就是一声:‘费尔南多,你这个混蛋!’……劳尔……”
我笑了。搂过他的肩膀拍了拍,再揉了揉他脸上的乌青:“保重。”我不想说什么或者做什么,既然是这样,那么我有理由相信一切都有因果。自求多福罢,可怜的莫里。
后来,莫伦特斯去摩纳哥的时候,我告诉他那个电话是我打的,他发誓下一次在场上遇见我的时候要让我在看台上坐三个月。我笑了,一拳向他左胸口砸下去:“别呀,你的这儿还在伯纳乌呢,不是么。”劳尔在旁边笑弯了眉毛。
又不知是哪一次,似乎是下着雨的。费尔南多对我笑的时候,很平静,很温暖……我毫无意识自己一直神情恍惚地望着他。这一次,他并不厌烦,依然是笑着的,然后问:“JOSE,你爱皇马什么?”这个声音很是温和,却让我的心里忽然阵阵酸楚。
“不知道,……什么都爱。”
“如果有一个别的什么让你选择呢?——皇马和它,你要哪一个?”他安静地注视着我,等待着什么。
我盯着他。他想告诉我什么?皇马,……和别的什么?而我留意到了,他的眼神里有一种说不清楚的神思,像忧伤,却更浓烈。像痛惜,却更沉郁。似乎在那种神思附着之处,连笑声都要变得心痛心伤。我从未见过他这个样子,没有人见过。
摇了摇头:“可我不知道那是什么,我有多爱。”
“很爱,很爱。就像信仰……就像祖国。”他的眼神已经走到了远处。
我忽然明白了什么。我料定了他不肯释怀,因为我同他一样。西班牙是我的痛处,但我背负的永远不会比他多。
只是,很爱,是多爱呢?可以为了她剪去长发么?我不知道。
甩了甩自己的头发,这,又算多爱?
后来,费尔南多剪掉了长发,却没有回到国家队。
我们都是只寄爱于皇马的人。
“不论你信不信,那一年的蓝色和白色都是最绚烂的。”据说,巴蒂曾这样对他说。那一年,就是梦幻的1994年。
“我当然信。我没有别的了,不是么,Gabriel?”
“可是,为什么?”
“是啊,为什么呢?”
......
直到那个夜晚。欧洲冠军杯。
欢腾取代了全部,胜利就是一切。费尔南多吻着奖杯,吻着我们白色的梦想。
那晚的夜色令人心醉。礼花把天空照耀的通透如白昼,带着那数不清的白色的欢呼绽放给了全世界。一片灯海,星光辉煌。香槟一次次冲击着欢悦的极限,每个人的眼里都闪动着幸福的流光。每颗心都在狂欢。
We are the champions,We are the champions……
尽管,并不是我亲手将皇家马德里送上欧洲之巅。但那又有什么关系?只要是她的,就好。
人群簇拥着那一座银光闪闪的奖杯。
费尔南多已经站在了人群的最外面。一手支着高脚玻璃杯,那酒的滋味正如现在的一切般香醇,而且梦幻。
他笑的很安静,似乎已把那浓浓的醉意溶进了心里,伏特加的纯烈、深邃、精致氤氲在眼里,却是一片水汽蒙蒙,甚至还能绰约之间嗅到青草的气息。
不是绿茵,是草原广阔无垠的声息。
“费尔南多……”声音很轻,以至于自己都听不分明,刚到唇边,便一阵风吹入了梦境。
然而他却转过头来。如听见了我的声音一般契合。
“捧起冠军杯的时候,就像做梦一样,对不对?”我心里一酸,紧紧咬着唇,不知什么时候,我的眼泪开始不停地流。
“不,JOSE,那很真实。梦想已经被揽入怀中,逃也逃不掉的真实。”他一直在笑,伸手在我的脸颊上轻轻一刮。
“可是你……”那双眸子里吸引人的忧伤,早已牢牢锁住了我的思绪。
“是你,你的眼睛。”他目不转睛地看着我,让我的双眼一阵阵生疼,“天空一般的,悠悠的,蓝色。”
“费尔南多。”
他在笑:“JOSE,你看。整个马德里都是一片白色的欢腾。只有你的眼睛是蓝色的。扎得我……很疼。原来,蓝色只有这么一点点了。一点儿……”
我不能置信,却已再也不愿抬头。我不喜欢他那样的眼神,会把我的呼息和血液一起冻住。
原来他并没有不喜欢我,是真的。巴尔达诺曾说:“古蒂的那双眸子啊,简直清澈得能映出人的心。”这么说……他只是有一点儿怵?
我笑了。
我是否可以理解为,在我的身上,费尔南多总能找到这样那样的借口?后来,他又说我的头发绚烂的太过煽情了。
那个夜里,我梦见费尔南多穿着一件半边白色、半边蓝白色的球衣,困惑地蹙着眉:“这样行么?”
卡尼吉亚笑吟吟的:“既然都是蓝白色,也没有什么不好。”
巴蒂笑一笑:“虽然偏一点儿,习惯了就好。”
西蒙尼点点头:“虽然……有一点儿不靠谱,也还凑合。”
马拉多纳泰然自若地走过来,绕着他三圈五圈地转,直到王子的眉毛拧成了一把锁,才悠悠然向巴西莱开了口:“这就一个袖子和衣裳边儿是蓝色的,不会失重么?”
......
后来,后来……什么都没有了,所有人、笑容和愁容都慢慢褪去,一点一滴地消散,我最后看到的,就是费尔南多那双眼睛……清澈、不见底。
到了后来,只剩下一片洁白,就像小时候多莱虹的月光,霜雪一般明净。
原来,这就是所有。
是我的幸福。
......
“JO~~SE~~你到底要睡到几点~~?”拖长声音。
就算是睡眼惺忪、神态慵懒的JOSE笑起来据说也是像开了花一般的。于是,我不客气地笑了。
“JOSE,你真的准备睡到太阳下山么?你们昨晚到底狂欢到几点?”阿兰查莫名其妙地看着我的笑容。她应该是在怀疑我究竟梦到了什么。
“什么?”继续笑吟吟。
“电话!——雷东多先生的电话!”
电……话?我的笑容风化在脸上,愣了两秒钟之后,被子被掀飞在天上……
“喂?费尔南多——费尔南多?喂?喂喂?”忙音。
阿兰查满脸困惑。
“不要用这种方式和我开玩笑,”摔掉电话,冷冷对上她漂亮的眼眸,“如果你不是想看我的笑话。”
“怎么——”她捡起话筒放在耳边,“可是明明……”
对此,费尔南多的解释是:“不过是想看看你昨晚睡好了没有。”
“为什么不呢?”我扬起了眉毛。
他不再说什么,只是笑起来,刮一下我的鼻子:“JOSE你这个孩子啊……”
我不作声,只是看定他。你看啊,这样的笑容,这样的温柔,这一切,都是可以属于我的。忍不住轻轻勾起了嘴角:“费尔南多,我最大的理想,你知道么?”
“打上主力?又或者是,……”满含笑意,还带着戏谑。
“费尔南多……”我撇了撇嘴,招女人喜欢不是我的错,但我真的不喜欢听他提起这些,没由来的。
“那你说,JOSE。”还是笑得冰雪初融春回大地,我招架不住。
“就是……等我不再年轻的时候,在伯纳乌告别足球,穿着我们的白色,站在那里……听着呐喊,和挽留……”我入迷的一笑,“费尔南多,你能陪我一起么?”
“我真的愿意,JOSE。”
这就是理想,就像现在这样,一切都继续下去……
可是,那个夏天,依旧是来了。在最繁华和风流的时候。
SWING一口一杯,酒精让我的头沉沉的抬不起,眼泪在辛辣的刺激下一塌糊涂地流淌。(5555,我没喝过酒,乱写的…)
“你这样不行!”劳尔按住我拿着酒杯的手,眉头深锁,“威士忌不能当水喝!”
“那你教教我。”我把头埋进手臂,忽然抬头,对上他的眸子,“要不让费尔南多把莫里带去作伴?”
“古蒂,你在发疯!”劳尔的脸唰的一白,嘴角发颤。他是怕的,甚至可以说他也绝望过,可他咬破了嘴唇也要做出这副模样,比起费尔南多,简直就是青出于蓝的自律,我简直是烦透了。
“不肯么?”我咂嘴。
他放开手,我端起杯子,一仰而尽。
我不比你。我只有一个费尔南多。
“JOSE,回家罢。”费尔南多…,…费尔南多。
......
“费尔南多,我掀了董事局的桌子,我还要掀了佩雷斯家的桌子……”我笑得满足而无辜。
“谢谢,JOSE。”他开着车,不回头。
“谢谢?”我真的要发疯了。
“但是,这不能改变任何,JOSE。只会伤害到你。”他转过来,又是两年前那个晚上的神情,只一瞬,我如挨了电击,立刻别过头去,一眼都不敢看。
“我不管。”我扭着脸,依然倔强如初。
“看着我。”他的声音低沉、温和却分明就是喝令。
我慢慢转过头,对上他的眸子的那一刹那,一切都模糊了黯淡了。只有费尔南多的眼神,深深的沉默,苦涩得……残酷。
“那……我怎么办?”
“别哭了……JOSE。”
“怎么办怎么办?”几乎就要跺脚耍赖。
“等我不再年轻的时候,在伯纳乌告别足球,穿着我们的白色,站在那里……听着呐喊,和挽留……”笑容一点点拨云见日。
我怔了神。
“我真的愿意,但我不能选择。所以,JOSE……”
所以,JOSE……Believe it, do it。
这就是那个故事的结束。后来,在费尔南多离开的马德里的日子,在他守着伤病的岁月,我不止一切的梦到我已不再年轻的时候,在伯纳乌告别足球,告别青春。我穿着我们的白色,站在那里……听着呐喊,和挽留……
从前锋到前腰再到后腰,离球门越来越远,离费尔南多却越来越近。
那件白色的6号球衣已换了许多人,但是,我的记忆只有一份。
将与我一同沉淀在伯纳乌。
直到2003年3月12日,那一天又何止是煽情?
看到穿着红黑衫的费尔南多,你会铁了心地相信现实比什么都冷血。伯纳乌前所未有的欢呼却让我的心里冰冰麻麻,像那天下雨的球场。
这样两种身影,在我心里无法重合。时光一来一去的恍惚。
红黑色的费尔南多牵着白色的劳尔,向伯纳乌的球迷的致意。
——“在马德里的六年,我得到的远比失去的多。”
我捂住眼睛。
我怕自己会一脚踏空,彻底掉进绝望,不得脱身。
那一次,我们没有说话,只是相互擦着衣角这么错开了,我站在原地,一直没有等到他回头,然后冲我一笑——“JOSE。”
他第二次从马德里飞向米兰,留给我一片怅惘,和释然。
“你要负责我的晚饭,莫里。”更衣室里,我给了莫伦特斯一拳。
“为什么?!”莫伦特斯向后连跳两步。
“是谁牵着费尔南多的手在场上致敬的?”我眉毛一跳,满含不悦。
“那、那谁负责我的晚饭?!”莫伦特斯吼了一声,一脸委屈地低下头,一副“我也是受害者之一啊”。
“你说呢,亲爱的劳尔?”我伸长脖子喊。
“什么?”劳尔从门外伸进一个头。
“古铁雷斯!”莫伦特斯死死盯住我,鼻子呼呼冒着气。
“劳尔,斗牛啊!”
......
那天晚上,劳尔车上。
“你为什么不对他说些什么呢,JOSE?”跑车呼啸而驰,劳尔不动声色目视前方。
“上场的是你。”我承认,我嫉妒。
“这不是原因,亲爱的JOSE。”
我转过头,定定地望着他。我有一个最好的方式告诉他那究竟是什么感受,但是,我不知从何开口,因为,他不会快乐。
你会知道的,劳尔。
事实是,一年之后,劳尔知道了。
莫伦特斯去了摩纳哥,劳尔甚至忘了笑是什么样的。我只是看着。既然我连费尔南多都留不住,又能帮上劳尔什么?所以,只是看着。甚至还带着一点坏心眼感叹上帝是公平的。
莫伦特斯走后第二天的训练课上,劳尔把我拉到一边。他冷厉的眼神让我非常怀疑他是不是要伙同我去谋杀佩雷斯。
“JOSE,好兄弟。”开场白和拍肩膀。
“有话直说。”小狐狸……
“陪我去看莫里好么,JOSE?”
“啥啥??”
……上帝……到底不公平。
......
冠军联赛1/4决赛,摩纳哥淘汰皇马。
场上,劳尔紧紧抱着莫伦特斯,然后,谁也没有再回头。
劳尔告诉我,莫里哭了。什么也没说。
我揉了揉他的头发:“等他回来,等他回来……”
抬眼望去,费尔南多,你呢?米兰的路上,已然忘情。他说,爱已永失。
我有不下五十个理由恨他,或许,如劳尔所说,是五百个。可他是只有一个理由,让我心甘情愿神魂颠倒沉溺其中。
所以,我恨不得他。我上辈子欠他的。
你也可以认为这是我的借口。
但事实就是这样,任我无数次捶床捣枕认为自己是白活了。
对于皇马,人们说她从不缺少天才,也从不稀罕忠诚。我只是一笑,话是不假,但只要我稀罕她,就已经足够。就如早不知是在多少年以前那个荒唐的夜晚“悟”到的那个荒唐的哲学。
感情是两个人的事,爱却是一个人的事。
之于皇马,之于费尔南多。
莫伦特斯走后,波尔蒂略同情地说:“别难过了队长,这世上还有飞机嘛。”
我笑着弹一下他的额头:“傻小子,飞机哪有时光快。”
所以,我一次也没有去看过费尔南多。
直到他离开米兰,直到他来到多莱虹,我知道,飞机真的没有时光快。
说实话,我真不信再见到他时我能有多么释然。时光固然无情,却并非能黯淡一切。但是可以肯定,不再期期艾艾,不再迷迷惶惶,不再惆惆怅怅,甚至不再心心念念,只是会在某一个燃点,突然一阵颤栗,然后任记忆在身体里扩散。
这就是伟大的时间。
记忆不能拔除,只能埋藏。而且还是越来越深。
却不知道,费尔南多有没有看到多莱虹的月光?可还洁白如初?又是否会知道,我的梦就从那里开始?
——关于皇马,关于费尔南多。
于是,在多到难以想象的选择之后,我留在的皇马,为我的梦想。
以白色为链,串接着一个又一个白色的心灵。那么,我是否可以认为,从伯纳乌开始,我们的心从此紧挨,相依相偎。
费尔南多……他回来了,然而,岁月里幻想永失。
2008.2.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