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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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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住持说:“下山之后,你要牢记自己是佛家弟子,言行处世,须得谨慎,莫毁了这十八年修行的根基。”
师父说:“下山之后,你就不再是尼姑啦,什么戒律清规都可以抛到脑后,有肉大块吃,有酒大口喝。万一有人不让你喝,你就换身男装再出去喝。反正你长成这样,谁也看不出来。”
师姐说:“呜呜,还是当俗家弟子好……师妹你一下山就可以嫁人了,师姐我真是羡慕你……”
小师妹说:“嫁人?什么是嫁人?”
嫁人……什么是嫁人?
这个问题,好像自己小时候也曾经问过。
问过师父,还是问过师姐?当然不可能是问住持,要问了,至少要在经堂跪三天,她一定会有印象。
但答案是什么已经不记得了,也许,在山上根本没人能给她答案吧。
后来,山下有人办喜事,喜庆的锣鼓声隐隐在山间回响,她和师姐妹们会借机偷溜下山,看看那一身红衣还扎着大红花的新郎倌,以及好看的花轿,还有花轿里,一定很好看的新娘子。
那个时候,就知道了,嫁人,就是打着锣鼓坐花轿。
大红的花轿,上面绣着一朵又一朵的牡丹花,在明灿灿的阳光下,好像会散发出香味,引来蜜蜂和蝴蝶。
现在,她就坐这样一顶大红的花轿中。哦不对,阿嫣说,这不叫花轿,而叫“礼舆”。
这礼舆比她以前看到的花轿要大上许多,铺陈的红绸有着流水般的光泽,用金线绣着龙凤呈祥和石榴百子的图案。作为一个穷人家的孩子,她还从来没有见过金丝绞成的线,想抠下来咬一咬那是不是真的。咳,其实很不必,迎接太子妃的礼舆,总不会有人敢用假线吧?
绣得真好,龙凤的眼睛漆黑透亮,简直要眨起来,她忍不住伸出手去摸了摸,冰凉微突,不是绣的,是用墨色的小玉片镶的,红色丝绸的光芒映照下,仿佛要活过来。
里面都这样光鲜,要是在外面看,该有多好看呢?一定比她以前看过的所有花轿加起来都好看吧?
迎亲的队伍,也一定比她所看过的加起来都要长吧?
不知道走在前面的新郎倌是个什么模样……吉服嘛,应该都是红的,胸前应该也系着红绸花吧?他是当朝太子,说不定,红花会系得特别大朵一些?
在这软红迷离织金耀眼的礼舆中,末儿在盖头底下,托着腮,忍不住傻笑了。
原来,这就是坐花轿的感觉啊。
只是这迎亲的路未免也太漫长,身上的嫁衣里三层外三层又裹得人无法动弹,头上的凤冠少说也有十几斤重,脖子有点发酸。最初的新鲜劲头过去,把礼舆内所绣的石榴子一颗颗数完之后,末儿无聊起来,忽然想起临行前杜夫人曾经塞给一样东西来着。
摸出来一看,不由大喜,暗叹一声杜夫人真是体贴。
这是一本巴掌大小的册子,寥寥几页,绘着赤条条的人形,显然是一套武功秘笈,似乎还是某种高深的博击之术。也对,杜家拿出来的东西,当然不可能是凡品。唯一的遗憾是没有注明经脉运行路线,又没有只言片语,末儿翻来倒去看了半天,皱起了眉。
果然她的功力还是太浅啊,这样的秘笈放在面前却不能领悟,真是可惜。
她妥当地收起来,打算将来去向师父请教。
就在这时,礼舆一颤,终于落地。末儿连忙收起懒散姿态,拿出在杜家这一个月来所受的仪训,坐正。
才坐好,帘子便被掀开。
雪光骤然涌入,眼睛一时难以适应这样明亮的光线。她下意识眯起眼,等眼前的雪白光晕消失,然后才看到,一只手,伸到帘前。
手指修长,掌心朝上,如同执莲的姿态,光晕消失的最后一点,正在指尖上。
那样子,仿佛是谁握着一团光明,伸到她的面前。
这样的手势……真熟悉。末儿走神地想。佛堂里的净水观音,一手持柳,一手托瓶,托净瓶的那只手,就跟这个一模一样。
帘外人伸手不见反应,唤了一声,“雪意?”
声音低低的,轻轻的,尾音微微上扬,煞是好听。
这就是太子吧?杜雪意的夫君。
深深吸了口气,末儿将自己的手,交到那只手里。
冰冷。太子的手真冷。不过这种天气里骑着马走这样久,真是难为他了。末儿反握住他的手,想替他暖一暖。
想是没有料到她会有这种举动,手心里太子的指尖僵了一下。也只一下而已,转即放松,两幅同样鲜红喜庆的衣袖并排垂在一起,垂袖的定风如意珠在行走间微微碰撞,传来细碎而清脆的声响,末儿在他的牵引下,一步一步走向未知的宫殿。
寒风冷肃,好在盖头四角的定风珠足有拇指大,又缀着细珠串成的流苏,末儿不用担心它会被吹落。空气里浮动着淡淡的、清冷的香气,似乎是梅花的香气,看来宫里种了不少梅花,不过细闻之下,又比梅花多了一丝说不出来的清雅。末儿走了一路,终于明白,这是太子身上的味道。
真好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