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为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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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篇
他背对着我，脊背挺的笔直，几缕被吹散的黑发。
世人都说，冠绝江东，绝美周郎，忠心耿耿，情义无双。
呵，要我说，都是放的狗屁！
他的心藏在这一副骗死人的皮囊下，早已腐化坏死，丑陋不堪。
嗜血，残忍，冷漠
杀伐，屠戮，算计！
最可恨的是……
我的手指紧紧握起，双腿不自觉的打起了颤。
眼前又浮现出那恍如隔世的画面。
“庞统愿跟随明府大人。”抖抖索索毫无尊严的跪下，胸前抵着的是他的长剑，耳边响起的是他肆无忌惮的大笑。
我是凤雏庞统，我还年轻，我不想死。
记得小时候，我对着星星对着月亮赌咒发誓，就算我生的丑些，运势也不好，然而我一定要出人头地，要证明给诸葛亮看，脸蛋和称号并不能代表一个人的实力和本事。
但是这世上的事并不是你打算怎样就会变成怎样，诸葛孔明被刘备三请出山，佳话流传之时，我正畏畏缩缩的跟在周瑜身后在南郡城里巡视，来来去去的人群只会和他打招呼，女孩子见了他更要脸红尖叫撒花，那时我只有在心里说，君子报仇，十年不晚，看他能得意几时。
他的确没得意多久，那一支呼啸而来的箭，终将成为他的梦魇。
他也有脆弱的捂住胸口咳的起不来身的时候，那时我只冷眼旁观，连口水也不给他递上。
就当他现在承受的痛苦是在偿还这几年我受到的屈辱。
“士元，你恨我吧？”他抬手拭去唇边血迹。半眯着眼来对我微笑。
我只觉的七筋八脉都在这一刻集体叛离，只是这样一个小小的虚伪的微笑，我竟然会感激涕零。
不，不，一定是我疯了，要不就是他疯了。
他那种微笑一定是装出来的，就是现在，杀了他，杀了他！
想着该走过去，用刀子剐了他的心，他的肺。
不料身体做出了让我自己都感到尴尬的举动。
我的手轻轻扶起他的身子，轻轻拍拍他的后背，将桌上的温水一勺勺的喂进他嘴里。
本想着用各种恶毒讽刺的词语，伤害他，报复他，话到嘴边却变成了：“大都督，统不曾恨。”
他突然盯着我看，玉石一般的眼睛清澈见底，我的丑样子清楚的印在了他的瞳孔里。
这一瞬间，我听到自己胸腔里的那颗心在狂跳，浑身发热，大脑也不能够思考。
真没出息，我在心里骂自己。
“不曾恨？真的？”他俏皮的抬起漂亮薄薄的下巴，孩子气般眨了眨眼睛，苍白的雪颜覆上一层密密的喜气 “好极，跟士元在一起的时候，瑜很开心。等瑜这次攻下荆州，活捉诸葛亮归来，封你做大将军。”
恍然间，我有种错觉，眼前的这个周瑜是幻像，温文如玉，美如潮汐。
我觉的喉头一颤，刚想说的东西已经忘记得彻彻底底。
“所以大都督，你说要攻西蜀只是幌子？”在这个节骨眼上，我不知道为什么会关心属于他的战争。
一直以来，我虽是他的幕僚，却从没真正投入进去。对我而言，这是一种变相的反抗手段。他却也从来不追究，每每只要我跟在身后，安静的待在东吴，他就会心满意足。
听罢这句，他的眼神变的迷离古怪，微笑变成了大笑，左肋又隐隐透出鲜红。
他突然握紧了我的手，一字一句的说道：“要是没有这伤，便和士元共同入川，怎奈，天不假年。”
周瑜会死？我不相信。
我一直以为除了我没人打的垮他。这小小的伤病就能要了他的命？
“大都督，你不会死” 我说出这句话不仅暗自发笑，一直以来无时无刻不想他死，而今，心已不再由自己把握。“你斗不过诸葛亮，入川吧，你和我。”
他的脸上似蒙了雾色，薄唇虚弱的一张一合，定定的不知看向什么地方。半晌，喃喃道：“ 伯符，…想必你已经等了不耐烦了吧？别急，还有一些事，瑜要告诉仲谋……”
接着他松开我的手，喊外面的小厮帮他更衣说要出去。
我立刻就变成了透明的空气，刚才的那一幕随即化为梦境，连小厮都叫我往旁边站点，别挡道。
我曾经是很有自信的南州士之冠冕。
如今在周瑜面前，我变成一个可悲的笑话。
他折辱了我，我却爱上了他。而他，心里已经装了一人一鬼，还塞了一个偌大的江东，怕是再也放不下任何东西了。
中篇
我终究没见到他最后一面。
他躺在冰冷的木棺里，周围是无数痛哭的人群。
本来这将是我屈辱的结束，谁料这成为了我沦陷的开始。
我扶着他的棺木，一步步走向吴地，这一路上，我想起了很多事情。
他挺直的脊背，凌厉的大笑，可怕的箭伤，空洞的呓语……
他到底是怎样的一个人？为什么好像有千面万面？
还没等我探究好真相，他已随风去。
但是有一点，我知道他所做的任何事都是为了现在伏在王座上泣哭的青年。
吴侯擦擦眼泪，展开那封所谓的遗书，迫不及待的封了新的大都督。
我鄙夷的望了他一眼，这个人，不是我要效忠的对象。
于是，举丧，我冷眼瞧着诸葛亮趴在他的棺木旁哭的死去活来。
一个想法在我脑海里凸显出来。
“诸葛亮，你气死周郎，却又来吊孝，明明是欺负东吴无人啊！”我拦住这位儿时死对头，用戏谑的语气说道。
诸葛亮只是微微一笑。
我很讨厌他这样笑，他把天下人都当傻瓜，好像只有他一个有脑子似的。
“士元，去荆州吧。”他说出这句话，弯下腰递给我举荐书，期盼的看着我的眼。
我也给了他一个高深莫测的微笑，心里这才稍微舒坦些。
新都督鲁肃来找我，说把我荐给吴侯。
我正盘算着心里的计划，无奈还要分心去应付我最讨厌的人。
鲁肃和孙权，我最讨厌他们，我曾经试想过一千遍一万遍，如果江东没有这两个被诸葛亮骗的团团转的傻瓜，那么他就不会那么早死，或许有一天，他会真的带我入川……每每想到这里，我的心都会像锥子锥过般疼痛。
“公之才比公瑾如何？”吴侯见了我，问出这句，就像在那锥子上再加了一锤子。公瑾，公瑾……公瑾就是为你累，为你伤，为你死。你把公瑾当什么？只是为你征杀的武器吗？
“某之所学，和公瑾大不相同。”我哼着气回答，公瑾学的是忠君爱国之道，我只想尽我的能力为我所爱的人报仇。
没错，报仇，诸葛亮，刘备，我与你们不共戴天。
被孙权赶了出来，手里揣着鲁肃诸葛亮的两封举荐信。
我精神抖擞，长长呼气，望着即将进入的南郡城轻轻叹息。
奇怪，那些曾经是我最屈辱的刻印，现在都变成最珍贵的记忆。
和他，周公瑾，一前一后走在南郡繁华美丽的街道上。
既然东吴不能帮你雪恨，就由我帮你，公瑾。
下篇
刘备也看不上我，意料之中。
普天之下，能懂我的，就只有周公瑾。
以前的我发疯似的想展示自己的才华，我要昭告天下，我庞统才是这世上第一聪明人。
可是现在，我活着只有一个目的
为他报仇。
所以我没有把诸葛亮的荐书拿出来，所以我忍辱窝在耒阳小县
如果想要修理一个人，却一开始借他的力，以后便会很麻烦的
终于，我如愿以偿，以和诸葛亮平起平坐的军师地位，在荆州混的风声水起。
诸葛亮对我的态度是极好的，既给我面子又对我礼让谦卑，
自然刘备也跟着他对我好，在刘备看来，诸葛亮已经是神，
而诸葛亮说我的才比他高十倍，刘备就差捧个香炉把我供起来了。
但是我不舒服，以前公瑾每一个笑容，哪怕是侮辱我的大笑都能让我惦记好久，现在诸葛亮的笑容却直让我犯恶心。
只要看到他，我就会想起公瑾飞扬的眉宇，迷蒙的双眸……那样美好强大的一个人，就是被他给害死的！
我不领情，我不谦让，我飞扬跋扈，我兵出险招，我要马上实现公瑾的愿望，我要入川！渐渐的，我喜欢上了看他着急的样子，迷恋上了看他尴尬的叹息，享受上了看他和刘备为了我争的面红而赤，甩门而出的窘相。
什么鱼水深情，我呸！
刘备封我做征西大将军的时候，我得意的瞥见了他的脸色有些发青，接着他就突然晕倒了下去。
无与伦比的快感从我的心脏传递到我的各个器官，当时想，如果诸葛亮就这么被我气死了就好了！这样，我才能让他感同身受，亲自经历公瑾的痛苦！
我和刘备去探他，屋子里弥漫着熟悉的药香，我定一定神，提醒自己眼前这人不是公瑾，而是我的仇人。
“主公，恕亮直言，此时西征不在时机……”他双膝跪下，“当稳固荆州，以图后计……”
刘备早就被我的花言巧语迷昏了头，随便用了几句敷衍过去，转身便走了，我哑声一笑，也想跟着走，不想被诸葛亮扯住了衣袖。“士元，求你劝劝主公。”
他跪在地上，脊背挺得很直，眼神倔强，头上细细密密的汗珠，高烧还没完全退下，两颊泛着不正常的潮红。
好像还从来没有认真的看过他，更不用说是现在的角度，这个从小就和我齐名，但是一直比我走运的人。
他是长的不错，可是比起公瑾，他不知道差到哪里去了。
他的眼睛是细长的，看上去总是堆满笑意；公瑾的眼睛是饱满的，锐利的像要把人剐成薄片。
他的唇是苍白的，看上去虚弱没什么气力；公瑾的唇是水色的，不同于锐利的眼神，公瑾淡淡的唇给人一种温柔安定的感觉，暖暖的，暖暖的直触心窝。
为什么，明显一点都不一样啊，眼前却一片模糊，眼泪不争气的湿了眼眶。
“亮知道，你在恨我。”那苍白的唇间开合，吐出这样几个字。
时间在一瞬间倒带，我的眼前是一张绝美的脸庞：“士元，你恨我吧？”
蘼华，痛苦，却又欲罢不能。
“你恨我夺走你的一切，你的志向，你的理想，你的声名，你的大业。”诸葛亮喘着粗气，语气颤抖急切。“这些我都可以还给你，只要你，只要你答应我此次西进保主公安全。”
保主公安全？那我是为了谁站在这里？
你说的这些东西我都不在乎，我需要的你永远还不来——周公瑾。
这三个字就像噬骨之蚁，将我的神智啃的一干二净。
我急急的抽手想要逃离，没料到他歪歪斜斜的倒在我怀里。
我下意识的伸手搂住他单薄的身体，冷的像冰。
不对，不对，我不该扶他，他该死！可是像被魇住了似得，我只看见我的唇贴了他的唇，我的手在他身上任意游走。
我是疯了，疯了。
真的疯了。
我不知道我是怎么跟着刘备到了西川，我不知道我接下来要做什么计划。
我只记得他的话，“……只要你答应我此次西进保主公安全。”
“主公，统愿走小路！”
“主公，若要是真的担心，统要你的这匹白马。”
……
千万之箭飞来之时，我才突然觉的释然。
早该这样了，不是么？
这一生，为谁而生，为谁而死，为谁而战？
或许我本来就没有心吧。
箭划过我胸膛的时候我听到自己骨骼脆裂的声音，鲜血流淌的声音
以及我自己的干笑声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为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