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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段承嗣番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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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妃,母妃,为什么父王不喜欢孩儿?”
段承嗣忘记是六岁还是七岁时,这样向母亲卓朗多姆提出问题。
大概起因是父王有几个月没来探望。
母亲的脸容蒙上了苍山的积雪,支开了侍女才回答说:“因为你父王的心很小,没有承嗣与母妃的份。”
“可是,父王也不喜欢别宫的娘娘啊。父王的心里什么都没有吗?”
父王对待母亲,同另五十二房娘娘别无两样,都是以礼相待,并没有由于他是唯一的一个儿子而对他们母子另眼相看。
“殿下喜欢大公主,你的王姐。”
王姐……是的,他当时就萌生了妒忌之意。“可是,王姐做错了一点点事,父王就罚的很厉害啊……”“傻孩子,你父王会指导你的学业吗?”母亲叹道。
“……我还有皇爷爷。”
“对,只要陛下在。”母亲抱住他,一遍又一遍地说,“‘承嗣”这个名字是陛下赐的,无论殿下多属意夕颜,我们依靠你皇爷爷便能夺下那个位置……”
“王姐呢?”他懵懂地问。
“……莫问已经不在了……”
等他长成少年,才有机会清楚“莫问”是谁。
稚兽两依偎,共饮风雨露。
大时驱别离,别后不相识。
天凤四年,大理质子远赴辽国。
天凤十二年,质子娶辽国贵族女为妇,婚后获返回国。
“夫君,不知王姐是怎样的人,妾听闻不好相处……”
萧燕燕的语气颇为忐忑。这路途迢迢,披星戴月终于要抵达国境,积压的
不安忍不住向丈夫段承嗣倾吐了。
王姐是怎样的人?
“从哪听说不好相处的?”
“因为王姐治国手腕颇为狠辣,妾怕……”
“大理与辽国较好多年,自然会善待你。”他解释道,“王姐灭方腊王室,是因为方腊自高祖起屡反大理。燕燕,王姐待我,有两张面孔。”
“一张是作为姐姐,另一张则是作为国君的。”
他抚上她的发,她已是一身大理风尚,“确然,若非八年前王姐狠心遣我去辽国,你我哪有这场姻缘。”
听出他怨愤已消,她不禁忆起当年还是个小少年的大理质子强颜欢笑的倔犟,正是那时留下的深刻印象种下了情根,思及此她有些羞涩。
她的英俊的丈夫说道:“后来,为了我们的婚事,我几番写信恳求,王姐终于首肯。”
萧燕燕轻声道:“其实被耽搁的一年多里,妾曾……怨恨过王姐。”
闻言段承嗣的脸色有些古怪了。她忙说:“仅仅是心里头埋怨过,不曾像对付欺辱你的杂碎那样请萨满,妾记得夫君提过的王姐的好。”
“是啊,”他感叹,“幼时体弱常卧病在床,先帝除派遣太医外极少探视,母妃则忙着借机发挥同众妃争宠,佳西娜太后和其他人更不必提了。倒是王姐,每次退烧后醒来,睁眼见到的必定是她。”
丈夫说起亲生父亲语气淡漠,对亲生母亲则是满腔无奈,唯有一人例外—
—那位王姐在丈夫的童年占据了何等地位?
话题却戛然而止:“夜深快睡吧,明日便过境,届时很快能见到王姐。”
她乖巧听话,闭上眼帘。丈夫不愿提及的,她可以慢慢去了解,因为他们有一辈子的时间。
半夜间,段承嗣倏然睁开紫眸。
身畔妻子香梦正酣。
睡前的谈话他没有露出一丝破绽。
妻子待他一片赤诚,他也愿意分享往事以回报,只是某些事情早已深深埋葬不愿挖出。方才梦中的王姐,那双永远醉人的双眸欲言又止,与八年前强制赶他去寒苦之地下命令时的眼神的不谋而合……您究竟想怎样呢,王姐。
天下没有比您更恶毒的姐姐了,明明、明明……
妻子的睡颜沉静安详,他望着不由得静下心来。
这样就好。
辽国、大理万里之遥,隔了强盛的突厥,并没有领土接壤,两国间的联盟
确实稳固长久。先帝昭武太子时,便立下盟约让仅满月的长子成为质子,辽国自是大喜,亦嫁去宗室女。
而今,去了辽国妇的质子借道中原顺利由蜀地回故国。
“夫君,没想到原氏会派人护送。”
边境上,原氏的人马退去,辽国的护卫也将返程,大理接头的队伍浩浩荡荡。
“若是我们在中原出了事,大理、辽国可找到夹击中原的理由了,突厥趁火打劫,根基未稳的原氏或许会亡国呢。”
“夫君慎言慎言!”
他开怀大笑。
燕燕困惑不已。总感觉丈夫变了,一直谨慎便得肆无忌惮,是因为摆脱了质子之身吗?
“蒙大哥!”段承嗣满腔惊喜。
队伍为首的,是女王的亲信蒙华山。
“殿下,陛下日夜期盼点下的早日归来,蒙某已在边境等候半个月了。陛下问好王子妃。”
蒙华山一如他从小的印象,气色欠佳,神情却是更为坚毅。
燕燕立即谢恩。
路途漫漫,他总有机会同蒙华山私下说话。
“恭喜蒙大哥升迁。”
“陛下信赖,担任大公主教育之职罢了。”
“那可不是一般人能当的。枝儿还好么,当年只要那么小呢。”
蒙华山谈起大公主,表情自然,甚至带上丝丝温情:“正是调皮的时候,像极了陛下。上个月偷骑马摔了下来,所幸我接住了来了,现在还被她母皇看住呢。”
啊,啊,如果我没去辽国,说这番话的人应该是我。
他无法阻止自己冒出这种想法。
在都城等待他的,是一座新建的王府。
他先是称未封王推辞,封为他潞王的圣旨随后即到。困在金碧辉煌的大宅三天,全都城伸长脖子揣测后续时,女王传召觐见。
“玉姑姑。”
“殿下快进,陛下都催促好几遍了。”
几分真几分假无所谓了。
萧燕燕面带焦虑,颇为紧张,他轻轻一掐她的玉臂:“这般慌张,还是为情郎半夜翻墙的国师千金吗?”
萧燕燕羞得满面通红,玉姑姑笑道:“陛下见了必定欢喜。”萧燕燕立刻意识到自己和丈夫的一举一动皆在那位的眼皮底下。
“宣潞王、王妃觐见!”
宫人掀起重重纱帘,直至宫室最深处。
她一袭凰袍,用金线绣凰羽以蛟丝缝制碾碎至纯红宝石染成的长袍;大东珠耳坠千金难买,无数价值连城的珠宝点缀了风韵动人的容颜。
饶是无数次出入辽国宫殿的萧燕燕亦有些怔愣。
夫君段承嗣俊美英武,最引人注目的紫眸是父子相承,最终追溯到夫君的祖母一位西域胡姬。但与夫君同父异母的女王陛下,眉眼与弟弟毫无相似之处,只是普通的黑眸。
然而,谁都会惊叹于女王超越了皮相的美丽,这源自被她注视的时候。
仿佛一眼万年。
女王给予萧燕燕的关注,大概只有枯叶从树梢落地的那点长,随即望向分别多年的弟弟,萧燕燕却产生了冬去春来的错觉。
段承嗣比妻子更不安。
他曾假想过重逢的一幕,强命自己不能心软,哪怕她会抱住他,落下歉意的泪。
你为何这般望着我,为何不说话。
尤其是对于熟悉女王少女时期活泼一面的人,这样违和的死气沉沉怕是惊惧不已。
这便是你的目的吗?
强烈的怒气,他恭顺的面具碎裂——
“王姐意欲何为!想杀了臣弟趁早动手吧!”
萧燕燕吓得红唇颤抖,攥紧丈夫的衣袖,似乎下一步将坠入地狱。
气氛如绷到极致的弦,下一个呼吸就崩裂。
“呵。”
冷酷精神压迫的君王却回以一句意味不明的轻笑。
“承嗣。”满身沉甸甸的珠宝玉石,步履确如飞鸟般轻盈,她微笑着系好他因激动而松散的玉冠。
“已有妻室,结果还没有长大啊。”
逝如春水的记忆在此回溯,宛如洱海的眼波中,映出紫眼小孩爱哭爱缠人的瘦弱身影。
于是他忍不住喊出声。
——夕颜姐姐!
被女王抱在怀中的他回到了对姐姐满心依赖的童年。
萧燕燕打了个寒颤,盯着那春山般的笑容。
您赢了,女王陛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