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诡**鸣》地支木

130、第十一章 短距离

　　寒风阵阵，叶姗没有戴帽子，吹得一头散发乱飘。她站在这栋焦黑的破楼前，竟能感觉到一股焦糊味的萦绕，眼前模模糊糊出现五条小小的身影，耳边的风声也逐渐弱了下去，取而代之的是孩童们欢快的叫声，带着没心没肺的勇敢和无忧无虑的天真。
　　“那一年……”叶姗缓缓地伸出手，指向操场，“我们就是从教学楼一路跑来——”
　　她看向钢丝网，一根根钢丝缠扰在一起，交织为一块块菱形，逐渐迷花了她的眼。她仿佛又看到那六条绰绰的人影，其中还有她自己。
　　他们越跑越近，来到第一扇钢丝门前。
　　“体育老师打开门，我们班大多数人都跑出去了。小时候一跑起来就很带劲，尤其是离开操场到小区里……”叶姗轻道，“我还记得……”她走近第一扇钢丝门——那里被紧紧锁住，生锈的锁。
　　“那时候，这锁还发亮呢。”叶姗半蹲着，喃喃说。
　　她感觉天灵盖上一暖，抬起眼睫，一股股绿光若雨水般自头顶滑落，她心间赫然平静，眼前清澄，一切记忆都仿佛被这雨水般的绿光慢慢洗干净，眼前的画面愈发清晰——
　　“当时体育老师就站在这里。”她比划着，“他冲我们嚷嚷，让我们快点！快点！”
　　——
　　“快点！快着点！”体育老师吼着，又看看已经跑出去的孩子们，一边盯着叶姗等人，一边也跟着跑出去，“快着点你们几个！”体育老师出了第二扇门，又大吼一次。
　　“快点快点！”
　　叶姗不记得当时是哪个小伙伴催着，记忆中更多的是跑步时的喘息声，小伙伴们一个个红了脸，攥起小拳头，在寒冷的冬季，奋力跑着。
　　他们能看到大部队的“小尾巴”，已经在拐弯处了，几个男生在蹦跳打闹，不知不觉就跑到了路中间。体育老师回过头，见状立刻跑出去制止，赶他们回到路边上。
　　他最后回了一次头，叶姗等人已经跑到了第一扇钢丝门，体育老师似乎又吼了一声“快点”。
　　“然后……”叶姗转过头，看向那个被钢丝分割成一块块菱形的世界，“就在那里，拐角处。当时……那里很空，很空，视线很不错。”
　　湛明婵和曾警官看过去，现在那里停满了私家车，啥也看不清。
　　叶姗慢慢直起身，好在湛明婵个子比较高，盈满绿色法光的右手还能继续放在叶姗的天灵盖上，并随着她移动。
　　叶姗面向着破楼的门。西北风撞过，那被锁住的门依稀晃荡了几下，发出咯吱的声响。
　　“我们穿过那扇门后，看不见老师，看不见大部队了。拐角那里空空荡荡，只有光秃秃的树和一拍柏木。然后，我们几个沿着这条小路，来到第二扇门前，门也是打开的，我们只要从这里出去，多跑几步，很快就能追上大家。但是……忘记了是谁……应该是个男同学说……”
　　她眼前迷茫，记忆却再一次被洗净——
　　“我们进去吧！”那模模糊糊的小小身影指着前方，“看，门是开着的！”
　　“真奇怪啊！这个门怎么是开着的？”大家议论纷纷。
　　叶姗盯着眼前这扇门，锁不见了，门被打开了一道小小的缝隙。
　　“我们进去探险吧！”有人提议。
　　“啊？那老师会骂的！”
　　“对啊对啊！”
　　“可是机会难得啊！”
　　“我们就进去转一圈好不好？然后立刻出来去追他们！”
　　“但是老师看到我们了，他会骂咱们为什么动作这么慢啊！”
　　“你怎么那么胆小啊！真丢人！”
　　“要不我们就进去偷偷看一眼呢？然后就可以告诉大家，谁是最勇敢的人！”
　　“对嘛，就看一眼！”
　　“那也好。”
　　“走吧走吧！”
　　叶姗站在一旁，默默地看着这一切，她发现自己和那一年的自己重叠在了一起，都是默默站在一旁看着。
　　“叶姗！叶姗！”
　　“啊？”她仿佛惊醒般，是湛明婵吗？
　　不是，是另一双眼睛，纯净得若高山雪域的清泉。
　　“叶姗，你要不要跟我们一起进去？”那眼神是如此热切。
　　“……”看着那露出一点点缝隙的门，一股巨大的恐怖从脚心蹿了上来。
　　“不！”
　　叶姗轻而坚决道。
　　“为什么？”那热切的目光瞬间变成了愕然。
　　叶姗盯着那扇门，此刻它开了一条小小的缝，透出一沿的黑暗，吐着丝丝冰冷。
　　她的头忽然很痛，痛到眼泪都要出来了。
　　“不！我不进去！”
　　“胆小鬼啊！”
　　“进去吧进去吧！”
　　“叶姗你一定要跟我们进去啊！”
　　叶姗抱住头，她甚至不敢看那扇门，不敢看那道黑色的缝隙，仿佛那是一片猛兽的唇，轻轻开启，然后张开，然后轰一下闭合，再不打开。
　　进去了，恐怕就出不来了吧？
　　叶姗恐惧地想。
　　“不不不不！我不去！我不去！”她哭了。
　　周围一片沉默。
　　“胆小鬼！再也不跟你玩了。我们走！”
　　小男孩们抱怨着，跑了进去。小女孩们嘟着嘴，从叶姗身边走过。
　　“不要，不要，不要进去。”
　　叶姗惶恐地呢喃着，“出不来的，会出不来的。”
　　她抬起头，看着那一双双小脚鱼贯而入，再一个个消失在那沿黑色中，头愈来愈痛，心也越来越凉，仿佛看到一条条生命在和自己说永别般的撕心裂肺，但是她全身的力气都被抽干了，她不敢靠近那里，不敢靠近那扇门，甚至此时此刻，她都不敢站起来！她丧失了一切的勇气，只有莫名的恐惧束缚着她。当最后一双小脚也消失在门后的时候，西北风呼啸而过，吹得门槛上的白尘四散，然后那门吱呀了一声，咚地闭合。
　　一线黑暗消失了，大地赫然安静。
　　“不……”叶姗呆呆地流泪，脑袋仿佛要被劈开般，她抱住头蜷缩成一团，紧紧靠着后面的钢丝围墙，仿佛要把自己镶嵌进去，又仿佛是一只鸵鸟，在拼命地把脑袋埋起来，但一切都只是虚妄。
　　“叶姗！叶姗！叶姗！”
　　一声声呼唤刺入她的脑中，眼前出现一片绿光，犹如一把勺子一样将自己捞起来，猛地带出即将沸开的锅中，撂到地上。她感到浑身一轻，瞬间又重了起来，定睛一看，发现自己坐在钢丝网前的地上，湛明婵的手已经拿开了，正俯身观察自己。初刻，叶姗的视线有些散乱，她慢慢回收着自己的目光，终于凝结到一起的时候，她瞳孔一缩——
　　那拐角处站着的，是什么？
　　一个人？一个……和自己差不多大的女孩？
　　那人抬起头，一阵风卷来，吹散她一脸的发，露出发后的清丽容颜——唉，有点眼熟啊？
　　但是与此同时，那人的身后却缓缓抽出两扇翅膀。
　　犹如扬起的幽灵船的破帆般，逐渐展开。
　　仿佛一把尖刀刺入脑海，叶姗眼前全是黑的，她又一次看到了，那在黑暗中慢慢升起的双翅……
　　她刚要大喊，却看到面前湛明婵忽然转过身——她的右臂举了起来，准确地伸向拐角处。
　　可几乎就是在湛明婵转身的刹那，那个女子不见了。
　　拐角处只有一株落了叶子的树、一排无精打采的柏木和一辆辆令人感到窒息的车。
　　叶姗两腿发软，根本无力站起来。她看到湛明婵放下右臂，手中攥着一根擀面杖，只不过这根擀面杖有着玉一般的质地，分外优雅。
　　顷刻间那杖子又不见了。叶姗使劲眨巴眼，仿佛刚才看到的都是梦幻。
　　湛明婵转过身看着叶姗，曾警官此刻也走过来，“你俩都看到什么了？”他单刀直入。
　　湛明婵眼中闪过一丝赞赏，问叶姗道：“你看到什么了？”
　　叶姗哆哆嗦嗦地说：“一个……一个人……”手脚冰凉，她感到呼出的每一口气都是冷的，“一个……长了翅膀的人。”
　　曾警官再一次看向拐角处，湛明婵却没有，“不用看了，就算来过，现在也走了。叶姗，你看清那个人的样子了吗？”
　　湛明婵话音刚落，曾警官利落地一伸手，一张全身照递给了叶姗，“是这个女子吗？”
　　叶姗瞪着眼睛看了半天，“好像是她……”
　　“你以前见过吗？”曾警官又问。
　　“见过——夏之声给我看过她的照片。”叶姗诚实道。
　　曾警官问湛明婵，“贺希希？”
　　“那也应该是简画蝶。”湛明婵说，她似乎更担心叶姗，因为她看到了“翅膀”。
　　“蝶妈妈跟踪我们？”
　　湛明婵心里也很不安，她倒是不怕，但是却怕曾警官和叶姗出事。不过曾警官毕竟没欺负过成灿，一时半刻也不该是简画蝶的目标，而叶姗有可能得了绝症，简画蝶还会亲自动手吗？
　　她蹲到叶姗旁边，亲手给她挂上自己早就准备好的符袋，“这个是改进过的，威力和那个大的一样，里面除了驱赶妖魔鬼怪的符咒外，还含着三个微缩傀儡，可以替你挡住三波致——攻击……”她看着叶姗发白的唇，吞回了“致命”二字，“你不要太担心。”
　　曾警官也蹲下来，“叶姗，你刚才一直在嘟囔着不要进去，为什么？为什么你怕这栋楼？”
　　叶姗嘴唇颤抖，“因为……因为……我……我以前进去过。”
　　“你看到什么了？”湛明婵问得简洁，叶姗的答复，和她的预料差不多了。
　　叶姗的嘴唇抖动几乎要脱落，“翅……翅……膀……”她忽然抱住湛明婵，抑制不住地大哭道，“是翅膀，是一对翅膀！就在黑暗中，在我面前，一点点打开，当时还有光，不知从哪里照进来的光，又冷又冰的光，白白的覆在那翅膀上……翅……翅……翅膀……啊啊啊——！”
　　叶姗猛地推开湛明婵，跌跌撞撞地打开第二扇门，跑出去，“我不干了，我不干了，我不要进去，到此为止吧！”
　　曾警官早就拦住了她，攥住她的手，但是面对这个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浑身颤抖到要散架的姑娘，想起她可能还得了绝症，曾警官无论如何也没法呵斥她，命令她，只好看向湛明婵。
　　“叶姗，”湛明婵缓缓接近，“你是不是感到一种没来由的恐惧？”
　　叶姗哆哆嗦嗦地点头。
　　“你的记忆被封闭了。”湛明婵说，“你那次进楼，看到了很可怕的事，而那件事也是对方不让你看到的，所以她们封住了你的记忆。你的头疼，你对这栋楼莫名其妙的恐惧，都和这个有关。这也是为什么当年你没有跟着小伙伴们一起进楼的原因。因为你只是记忆被压制，却没有被抹去，所以那种强劲的恐惧感留在了你的心底，不断提醒你，不要进去，不要进去。这感觉伴随你这么多年，一定很痛苦。”
　　叶姗含泪点头，“我该怎么办？”
　　“你现在只能走下去了。”湛明婵平静道，“因为就在刚才，你看到了她。”
　　“你是说……翅膀？你说过，看到翅膀就有危险……”叶姗呢喃着，“我会死吗？”
　　湛明婵心中犹豫了刹那，“不会。”
　　即便是面对一个被确诊了绝症的人，也要说“不会”吧。何况叶姗还没被确诊，即便确诊，如果是良性，也并非没得救。
　　“跟你合作，听你的，就不会？”叶姗轻声道。
　　湛明婵说：“对。”
　　“那对翅膀杀了很多人，但她杀不了我，只要我听你的，对吗？”叶姗走到湛明婵面前，盯着她的眼睛。
　　“对。”湛明婵轻轻吐出这个字，她没感到肩头的沉重，感到的却只是力气被一丝丝抽走。
　　其实，面对这个神出鬼没的“翅膀”，湛明婵真的没有十足的把握。
　　“好……”叶姗吐了一口气，“我会坚强，我会克服一切的恐惧，为了活下去，从这个束缚了我这么多年的痛苦中解脱出来……我只希望，我和那些失踪的朋友们，都能解脱出来。下面，你让我干什么？”
　　湛明婵握住她的手，说：“坚持住，下一步，我们要进去。”
　　叶姗顺着湛明婵的目光，看向了那栋破楼。
　　黑漆漆的楼，孤独地伫立在冰冷的冬风中，即便是白天，它依然散发着一股可怕的波动。
　　叶姗感到湛明婵带着她向前走，“我会像刚才那样用术法进入你的意识中，慢慢撬开你被压住的记忆，引导着你回忆起过去的事，我知道那对你而言太沉重，太可怕了，孩童时期看到的怪事，哪怕是最微不足道的，都会留下深深的阴影。但是解铃还需系铃人，只有你和我们都知道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才能找到消除梦魇的方法。”
　　她们走到门前，一道绿光闪过，那扇门在扭曲的吱呀声中，向后开去。
　　清新的冷风自黑暗中吹来，叶姗发现自己没入到黑暗中，她猛地一抖，却听到身后轻轻一声，门，已经被关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