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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六章 没了气泡的可乐 ...


  •   江彬的酒一下子便醒了,他怔怔望着跟前人,那曾令他日思夜想的气息,如今却仿佛一柄刀插进他心里再狠狠绞上半圈。
      那人也同样回看着他,一如既往的温柔随和,但江彬竟无法从他眼中探寻到半点波澜。
      江彬原以为,这一年自己多少会有些成长,但身体远比心灵诚实,自己的面红耳赤、双手微颤落在他眼中,恐怕全成了笑柄。他转身便可以向人炫耀,那个曾经全心全意爱他爱得死去活来的小师弟,在被他狠狠践踏了感情后,依旧对他念念不忘、死心塌地。
      “哎你可来了!”郑静起身招呼:
      “刚打你手机怎么不接?”
      “开车呢!”何鉴说着这话,视线仍定在江彬身上。
      “你俩别在那儿眉目传情了,快过来坐!”庄燕婷也笑道。
      江彬忽然有些庆幸此时是背对着师兄师姐们,他并不想让他们发现自己的难堪,鼓起勇气低声道了句“我先去一下……”便与何鉴擦肩而过。
      走几步还能听见师姐郑静的调侃:
      “你看你,回国也不说一声,小师弟生气了吧!”
      江彬没听到何鉴回了句什么,他的脚步越来越快,直到一路奔出餐厅来到熙熙攘攘的大街上。
      停下时心跳得厉害,江彬仿佛离了水的鱼儿,大口呼吸着街上算不上新鲜的空气。
      正对他的是被景观灯照得绿得诡异的法国梧桐,江彬扶着其中一棵,支撑住疲软的身子。
      渐渐的,方才被打得溃不成军的理智又卷土重来,刁钻刻薄地质问,为何学不会那人的处惊不变、谈笑风生,而是再次狼狈不堪地落荒而逃?若蒋毅荣知道了,必定也会怒其不争,可现实逼得他不得不承认这一年来的毫无长进,他还未圆滑到足以应付这样突如其来的变故。
      面对这样的局面江彬只觉着无助,当年义无反顾地将全部的感情交付,以至于在漫长的岁月里遇到对方都只能如此被动。
      路边汽车后视镜里映照出江彬一脸的惨白,江彬心中忽然生出一股怨怒,当初被抛弃被轻贱的分明是他!可为何如今见了却仍是他怯懦地选择逃避?
      回忆起刚分手那会儿濒死的痛楚,江彬握紧了拳头,世间绝没有这样的道理!他咬碎牙往肚里吞也绝不能让那人看扁!
      怀着这样的愤愤不平江彬重新调整好情绪挺直了背向餐厅走去。回到包房时,气氛已是热络得很。
      “怎么才回来?”郑静正替众人满酒,见江彬面色苍白地走进来,不免有些担心。
      “喝多了……”江彬笑笑,坐下来取了筷子挑菜里的花生米。
      “那这轮放过你。”郑静放下酒瓶,给江彬倒了满满一杯可乐。
      “来,我们敬一敬何海龟!祝他前程似锦!”
      众人闻言全都起身向何鉴敬酒,何鉴依旧挂着优雅的笑,从容不迫地一一道谢。
      江彬也从众地与何鉴碰了碰杯,何鉴在两人杯盏相触时低声道一句:
      “许久不见……”
      这云淡风轻的一句,令江彬手上一颤,可乐泼出去些许,江彬自嘲一笑,端起杯子一饮而尽。
      当初何鉴总说他像个没长大的孩子,都二十好了还爱喝那些个没营养的碳酸饮料。江彬却总笑眯眯地打个饱嗝餍足地想,相恋就像喝可乐,心里总咕噜噜地冒着甜丝丝的泡。
      如今,这感情却如搁了许久的可乐,满载着悸动与梦想的气泡早已没了,只留下半瓶充盈着记忆的糖水,权当鸡肋。
      重新落座后,江彬终究逃不过被拿来调侃的命运。
      “江彬你怎么都不说话,许久未见你镜子师兄害羞了?”喝多了的郑静话也特别多。
      “镜子”是当初江彬给何鉴起的绰号,之后大家也便都这么叫。
      “哪儿啊……高兴还来不及呢!”江彬夹了块鱼搁到碗里,看也不看对面的何鉴:
      “只是师兄忽然回来,我有些意外。”
      “镜子这不近乡情却,想给你个惊喜吗?”
      江彬笑了笑,确实够“惊喜”的。
      “还记得当年你就跟镜子的小尾巴似的,他上哪儿你上哪儿,连师傅都吃醋!”学姐庄燕婷也调侃道。
      江彬拿筷子戳碗里的鱼肉,继续端着假笑。
      几位学长学姐只当他见了故人腼腆,没多在意,之后又趁着酒兴玩起了真心话大冒险的游戏。
      江彬硬撑着笑容奉陪,却偏偏被问到关于何鉴的问题:
      “当初你第一次见到你镜子学长,心里想的什么?”提问的是师姐郑静。
      江彬眼角瞥到正抿酒的何鉴猛地抬头看向自己,心头一震,随即压制住心头翻涌而出的酸涩道:
      “人为刀俎我为鱼肉。”
      这是实话,第一眼见到何鉴,江彬脑中浮现的便是这样一句不着边的话。
      江彬始终觉着,一见钟情绝对是小说里才有的情节,直到那一日,何鉴穿着纯白的道服微笑着踏进道场,他才尝到了彻底沦陷的滋味。
      之后与何鉴熟络了,更是被他的成熟稳重、温文尔雅所吸引,江彬亦如多数初恋的人一般,带着一股原始的狂热与冲动,飞蛾扑火地投入到这场注定无疾而终的单恋之中。
      那时,他被道场的前辈们嘲笑为“镜子家的小媳妇”,何鉴的意思便是圣旨,他匍匐膜拜,言听计从,甘之如饴地作那砧板上的鱼肉,直到何鉴亲手一刀剁下去,让他的执念死得藕断丝连。
      江彬自然无法向众人剖析他当年卑微的思恋,最终被认定扯谎,罚酒三杯。
      郑静还有些担心他是否受得住,江彬却已在叫好声中喝得英姿煞爽。
      又玩了一轮,江彬又被抽到回答问题。
      “当初镜子走时你没来送,如果能时光倒流,你会说什么来挽留他?”
      江彬只觉着头越发地重,使劲晃了晃如实道:
      “我再也不喝可乐了。”
      我已经努力长大,努力跟上你的步伐,求你不要厌弃我,再给我一点时间……
      天知道那一日他耗费了多大心力才抑制住冲到机场伏在他脚下苦苦哀求的冲动……
      他爱得如此卑微,也活该被弃得如此决绝。
      “可乐?为什么是可乐?喂!学弟?”
      江彬听不清了,头一点睡了过去。

      江彬第二天被jason准时舔醒,只觉着头痛欲裂,在枕头上拱了拱,昨天的一幕幕才接二连三地苏醒过来。
      又是那种久违了的酸涩,江彬本以为自己这样粗线条的人很快便会自我保护地渐渐忘却,却未料回忆被岁月冲刷得模糊后,留在沙滩上的,却是历久弥新的伤痛。常常在夜里惊醒时,发现泪流满面,想不起做了什么梦,只那心如刀割的余韵久久萦绕不去……
      “起来啦?”围着围裙操着锅铲的蒋毅荣出现在房门口。
      江彬有些意外,蒋毅荣这懒虫竟然也会下厨,和他认识都快五年了,第一次见识,当真稀罕。
      “我煎蛋,给你夹土司,”蒋毅荣被他看得有些不好意思。
      江彬刚想说什么,支起身一扭头,却见一柄明晃晃的菜刀深深嵌在他的橱门上……
      江彬呆滞地盯着那把刀,蒋毅荣摸摸鼻子:
      “昨晚砍那禽兽,被挡开了。”
      江彬继续呆滞。
      “他怎么会送你回来?”蒋毅荣说这句时语气平平,但表情纠结。
      江彬垂眼揉了把jason的毛:
      “昨晚聚会,我不知道他会来。”
      蒋毅荣撇了撇嘴,淡定地去厨房将荷包蛋翻了个身。
      江彬刷牙洗脸穿衣服,晃着仍旧沉重的脑袋看蒋毅荣帮他用土司夹荷包蛋夹肉松热牛奶……
      江彬知道,这是蒋毅荣关心他的方式,当年亲眼见证他被抛弃后痛不欲生继而行尸走肉的日子的蒋毅荣,或许在心里急得捶胸顿足恨得咬牙切齿,但只要江彬不说,他便不问。
      蒋毅荣远比江彬以为的要细腻得多,他对江彬老母鸡护小鸡般过度保护的同时,也特别在意江彬的感受。
      江彬吃着土司面包,冲蒋毅荣安慰一笑。蒋毅荣却别开脸看窗外,真是笑得比哭还难看……

      江彬吃完早饭收拾收拾公文包,忽然想起来一件事……貌似他昨晚答应过……
      “啊——”江彬惨叫。
      夹上包打了个车冲到服务中心,项目部的同事们基本都到了,见江彬风风火火地冲进来,缪可卿莫名道:
      “怎么了?”
      江彬满头大汗地喘气道:
      “老板来了吗?”
      “刚还找你呢!”缪可卿的回答是江彬最不想听到的。
      江彬在走廊里来回踱了几圈都想不出一个借口搪塞过去,该来的总是要来,江彬眼一闭心一狠,一脚踏进了小黑屋。
      刘建深似乎昨晚又没回去,眼下围着两弯青黑,眼中布满血丝。江彬一见他就像老鼠见了猫,浑身肌肉紧绷,动也不敢动了。
      刘建深对着笔记本电脑运指如飞,注意到江彬进来便道:
      “给我吧!”
      江彬片刻后才明白刘建深的意思是让他把移动硬盘拿给他拷资料,他以为江彬必定整理完了。
      江彬深吸一口气,没说出来,再深吸一口气,才蚊子音道:
      “老板……那个……昨晚我喝醉了……”
      刘建深停下手中动作,抬头扫了江彬一眼。
      江彬被那锐利的眼神刺得险些倒退一步,勉强站稳了,手背在身后用力掐了自己一把,一鼓作气道:
      “能不能再给我一点时间?我保证中午前给您!”
      刘建深沉默地盯着江彬,柔和的灯光也无法修饰他眼中的冰冷。
      “昨晚我说的最后期限,是今早。”
      江彬只觉着一股寒意从脚底心窜上来,从前刘建深也严厉地训斥过他,但都是直接了当地指出他错在哪儿该怎样改。这还是江彬第一次见识到刘建深用这样阴森的语调来质问他。他本就心虚,被刘建深这么一说更是没了底气,呆呆站在那儿等着挨批。
      “进度表早给你看过,每一个节点都环环相扣,广告公司印刷材料也需要时间,明早就要见第一批客户,你打算让我拿什么去说服对方?”
      江彬低头看自己的脚尖,手指在身后使劲绞着。或许这模样太像一个做错了事等着别人给他善后的孩子,刘建深的语气变得更为森冷:
      “当然,这也是我的责任,我不该如此信任一个还没有学会为自己行为负责的孩子,以至于……”
      “我辞职!”冲口而出的一句,让刘建深也让江彬自己一怔。
      方才,刘建深指责他时,他竟觉着仿佛听到了何鉴的声音。
      其实何鉴从未对江彬红过脸,尽管江彬在何鉴身旁永远都像一个长不大的孩子。
      江彬也想摆脱这种幼稚,但几次他试着帮助何鉴解决的问题都因为他的缺乏经验而使得事态更为糟糕。
      每当这时,何鉴虽然一言不发,但他的眼神、他的叹息,远比指责更令江彬胆战心惊。江彬心中的满腹委屈被害怕被抛弃的恐惧所压抑,以至于不敢为自己辩白半句。
      哪怕那一日,何鉴说要抛下他远渡重洋,江彬也因了惯性的自卑条件反射地反思自己究竟做错了什么才令何鉴作出这样的决定。
      何鉴走后,江彬仍沉浸在失魂落魄的自责中,直到得知何鉴出国是早有的打算,并且还带着位青梅竹马的女友时,才当头棒喝幡然醒悟。
      面对这样血淋淋的事实,江彬一时间不知该如何看待自己过去全心全意的付出,他无法简简单单的用“不值得”去全盘否定,更何况已覆水难收。
      思来想去,江彬竟是找不到任何可以指摘何鉴的借口。令自己如此狼狈的,是当初自作自受的一厢情愿,可那被刺痛的一瞬因为残存的一点自尊而捂住嘴硬逼回喉头的哭喊,却渐渐积攒成蓄势待发的洪流,刘建深今日这番话便仿佛在脆弱的堤坝上狠狠掘出一个口,江彬的情绪宛如脱缰的野马,一鼓作气倾泻而下,冲垮了危如累卵的理智。
      “反正无论我做什么,在您这样的精英眼中也都是不成熟的表现。”江彬直视着刘建深的眼胸口起伏道:
      “你永远都看不到我的进步,只知道用你专业的眼光来挑剔我的错处!我倒想问问这位评委,难道您一出道便一步登天赢得满堂彩?我是无法复制您的天赋秉义,我只会用我的方式蹒跚学步……这次没有完成任务的确是我的疏忽,我不奢望谁为我善后,我会为我的行为负责!”一口气说完这些,江彬心中竟有种自虐般的畅快:
      “我这就写辞呈。”说罢,他走到案几前,在刘建深的极具威慑力的注视下拔了笔记本电脑的电源开始收拾。
      当江彬抱着笔记本电脑与一些用品低着头往外走时,始终沉默的刘建深终于开口:
      “站住。”
      江彬停下步子。
      “过来。”
      江彬站着不动。
      “叫你过来听到没?”
      江彬依然不动。
      对峙片刻,刘建深无声地叹了口气,走过去,从上衣口袋里摸出块手帕替江彬抹了抹不争气的眼泪:
      “好了,别哭了,我并没有要你走的意思。”
      江彬愣了愣,随即再也控制不住,抱着笔记本哭出了声。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6章 第六章 没了气泡的可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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