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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尉迟大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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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一天天过去,等到梅姐姐从悲痛中走出来,脸上慢慢恢复了笑容,我的日子才终于好过起来。在梅姐姐魂不守舍的时候,我简直连个说话的伴都没有。那个尉迟恭,在那次难得表露了一下“感激之情”以后,又恢复了那副冷冰冰的表情,我真想找个机会帮他测测EQ,看看是不是负数。
谢天谢地,一切终于变得正常起来了。
这天,我蹲在梅姐姐身边,看着她纺纱。我饶有兴致地端详着这架纺车,只见纺轮嗡嗡的响,梅姐姐右手摇着纺轮,左手拈着麻纤维不停的续接上去,经过纺轮拉伸,纤维变细变长,绕在轮上。我记得《诗经•葛覃》里面就有用麻纤维织布的记载:“葛之覃兮,施于中谷,维叶莫莫。是刈是濩,为絺为綌,服之无斁。”后来到了明朝,棉花传入中土,人们才开始大量使用棉花来纺织。但这些都是从书上看来的,顶多配上简单的插图,现在看到一个活生生的模型摆在我面前,我忍不住好奇的研究起来。
梅姐姐转过头来,微笑的看着我。“小雅也想学纺纱?”
我高兴得拍着手说:“好呀好呀,梅姐姐快教我。”
梅姐姐抿嘴一笑,让我坐在小板凳上。我依样画葫芦地右手执着纺轮的摇柄,左手捻着纤维。梅姐姐就蹲在后面,执着我的右手,轻轻地摇起来,说:“这只手用力要均匀,不然纺出来的纱就粗细不一了。”
我点点头,忽然觉得左手不对,一团纤维乱糟糟的从我手中飞出,卷入轮中。我哭丧着脸,梅姐姐“扑哧”的笑了起来:“左手的手指要稍微用力,控制好麻,让它顺着指缝出去。同时,还要理顺后面粘上来的乱麻。”
梅姐姐帮我重新理好,我又试了几次,都以失败告终。检查一下刚纺的那几圈纱,只见一段粗一段细,简直是不堪入目。我沮丧地扔下手中的纤维说:“算了,我不学了,这种细活不适合我这种粗人,我还是出去看你的尉迟大哥打铁吧。”
梅姐姐不禁莞尔:“什么‘我的尉迟大哥’?难道他不也是你的尉迟大哥?”
我撇撇嘴说:“才不是。”
“你呀,平时这么乖巧可爱,怎么就爱跟尉迟大哥斗气?”
“我不是爱跟他斗气,每次都是他先惹我的。”我不服气地争辩。
梅姐姐摇摇头说:“我可要说句公道话了,好像每次都是你先惹他。”
我怪叫地从板凳上弹起来:“你当然护着他,你们这叫做‘夫唱妇随’!”
梅姐姐的脸一下子红到脖子根,叫着:“臭丫头还乱说,看我不撕烂你这张嘴。”
我飞快地逃到门边,转头做了个鬼脸说:“脸都红啦,不羞不羞!”结果不留神,一脸撞在门口一堵肉墙上。我揉揉差点被撞扁的鼻子,抬头看去,发现“肉墙”的主人居然就是尉迟恭!我伸伸舌头往梅姐姐看去,只见她的脸已经比关公的还红了,低着头急急地走进内屋。眼角的余光撇到之处,尉迟恭正瞪着我,眼睛里压着无尽的危险。
我得意地“哈哈哈”大笑三声,飞似的溜到门外去了。
这个小村庄叫石碣峪,只有几十户人家,归属鄯阳县管辖。梅姐姐一家从曾祖父背就已经迁到这里生活,但尉迟恭却不是石碣峪人氏,老家在几十里以外的上无忌村。他小时候便独自一人到石碣峪来,拜了梅姐姐父亲为师,学习打铁。
我漫无目的地闲逛着,欣赏着路边的野花。只见田地里庄稼长得颇为茂盛,看来今天会是个丰收的好年。
到了这里之后,我发现山下的生活并非我所想像的动荡年代,并没有民不聊生、食不果腹甚至哀鸿遍野的场面。由于梅姐姐家里祖辈打铁为生,家里并没有田地。军队的兵器打造任务,经过层层分派,最后有一些会派到尉迟恭这里来。因此,尉迟恭也算是“打工一族”,领着一份薪水。梅姐姐平时为一些村民纺纱、织布,村民们常拿来粮食作为报酬。我想,这莫非就是原始的社会分工?
有一点不太明白的是,村民们看到尉迟恭,似乎都颇为恭敬,年少的喊一声“尉迟大哥”,年老的称他为“尉迟壮士”,连妇孺看到他都会礼貌的打招呼。不知道这尉迟恭,未来的大将军,在这个小村庄里扮演的又是什么角色?
“小雅姐姐,抱抱、抱抱。”正在我魂游太虚的时候,感觉到裙摆被拽住,一个稚嫩的声音响起。
我低头一看,嗬!原来是李大婶家刚满三岁的小虎娃。看他虎头虎脑的样子,脸蛋被太阳晒得红扑扑,煞是可爱。我笑着说:“好,姐姐抱抱!”
我扭头看去,李大婶就在庄稼地里除草,对我乐呵呵的笑了起来。我抱着虎娃蹲在路上,指着路边的野花说:“看,这花花好看不好看?姐姐摘给你啊!”
正当我探手去摘的时候,远处忽然传来一阵嘈杂声。隐约听到有人在大喊:“快抓住它!”紧接着是一阵“得儿得儿”的马蹄声,紧锣密鼓般越来越近。我抬头看去,只见一匹棕色的野马发了疯似地沿着小路冲了过来。后面的人大喊:“丫头,快闪开!”我急忙抱着虎娃,在地上一个打滚,滚到路边的田地里。野马横冲直撞,如果跑到庄稼地里,势必会糟蹋许多粮食,这可是一年的心血呀!
“尉迟大哥!”我听到有人在喊。只见一骑白马从远处绝尘而至,对这野马迎面冲来。野马受惊,长嘶一声人立起来。只见尉迟恭驱着白马贴着野马身侧跑过。就在擦身而过的那一刹那,尉迟恭从白马上跳起,稳稳落在野马身上。野马撒泼似地跑起来,蹦啊跳啊想把尉迟恭摔下去。尉迟恭取出早已准备好的缰绳,把野马套了起来,牵引着它沿着小路一溜烟地跑远了。
李大婶跑过来,抱过虎娃,一个劲地对我说感谢。一群拿着长棍的村民吵嚷嚷地跑过来,得知尉迟恭已经策马而去,都松了一口气。
“这‘海马’太彪悍了,几个人在村口都没拦住它!”
“还好,没糟蹋到庄稼。”
你一言我一语,乱哄哄地便散去了。
一场小风波过后,村里又恢复了宁静。
傍晚用过晚饭,我正想回房休息。尉迟恭趁梅姐姐不注意,在我耳边低低地说:“等会到屋外来一趟。”我心里纳闷极了:“会有什么事呢?”但又不便多问。
晚上等梅姐姐上床之后,我借上茅房之机,溜到了屋外。只见他在月光下,背对着我站着,看起来已经等了许久了。
我走过去皱眉问:“有什么事这么神神秘秘的?在屋里不能说?”
他转过身来,严肃地看着我,一字一字地说:“我与小君,只是兄妹之情。请你务必记住,以后不要拿这件事来开玩笑!”
我诧异的盯着他看,只见他一脸的严肃。我说:“可梅姐姐她是喜欢你的!”
“所以你更加不该乱说!”
我懂了,原来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我不满地说:“梅姐姐哪一点不好?温柔又贤淑。你跟他又是青梅竹马的……”
“好了,别说了。只要你不要添乱,我会很感激你的。”他不耐烦地打断我的话。
“哼!你们男人从来不懂得惜福。”
“那是因为你还小,不懂。”
我小?我在心里嘲弄的笑着。按实际来讲,我已经活了十八年了。十八岁的女孩,正是情窦初开的时候呢,怎么不懂?不过,爱情这东西,确实讲究缘分和两情相悦,俗话说得好,“强扭的瓜不甜”。我只能在心里替梅姐姐难过了。
“那我以后不乱开玩笑就是了。”
他见我乖乖地答应了,点点头。过了一阵,柔声地问:“今天那匹‘海马’没伤到你吧?”
我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这是他在说话吗?我楞头楞脑地忍不住问:“什么?”
他皱皱眉头,说:“你在发什么呆。我问你,今天那匹‘海马’没伤到你吧?”语气如平时一样冷漠。
我失望的说:“噢!没有,怎么可能伤到我?不过,什么是‘海马’?”
“‘海马’是指那些生活在海地里的野马。”
“海地?这里也有大海?”没搞错吧,我眼前浮现出中华人民共和国的伟大版图——山西属于内陆省,河流倒不少,海就沾不上边了。
“不叫‘大海’,叫‘海地’。”他纠正道。
我好奇地追问:“那‘海地’是什么?”
“海地是一大片很潮湿的地,长许多草,许多鸟都喜欢在那里安居,同时也是养马的好地方。很多军用马匹都是在那里放养的。鄯阳这一带,海地特别多。”
我努力思考,心想,所谓的“海地”应该就是沼泽一类的地方吧。“哦,”我似懂非懂地应了一声。
“你今天说我总是惹你生气,我究竟什么时候惹你生气了?”他忽然没头没脑的问出一句。
“嘿嘿!你还真会偷听啊!”
“我可是光明正大的站在门口。说来听听,我怎么惹你了。”
“你惹我的地方可多了,从你刚见到我开始,就没有对我好过。”我瞥撇嘴,不屑地说。
“原来是因为我没有安慰你,所以一直有偏见?”
我生气的说:“不是偏见!谁都知道你对我凶巴巴的,专门欺负我这个孤儿!”
他扬着眉毛问:“谁?举个例子?”
我顿时语塞,非常后悔平时没有搜集证人。
他平静地看着我好一会,然后慢条斯理地说:“其实我对大家都一样,包括小君,还有你。我与你萍水相逢,没有理由把你带到这来,就是为了给你气受。如果我排斥你,你逃跑的那天我根本就不会去追。”
我低头寻思了一会,觉得他的话也有道理。况且他率先开诚布公的跟我谈话,更加让我感觉到他的诚意。可能是由于当时义父刚去世,我正悲痛欲绝,却得不到他的安慰,因此给他打上了“此人讨厌”的标签。
不过我还有点不甘心,就问:“那你为什么不安慰我?要是换成了梅姐姐,你才不会这么凶。给我个合理的解释,我就考虑原谅你!”
“我上次不是说了吗?这个方法比较适合你。”
我几乎没气晕过去:“为什么?!”
他眨眨眼睛,极狡诈地说:“你没觉得发泄出来之后,心里就舒服多了吗?”
原来如此!我回想当天对他又吼又骂又踢又打的情形,以及后来放开肚皮大吃,再后来平静的安慰梅姐姐的场面。我本来还自以为很坚强,原来是把所有的痛都发泄在他身上了。
我嘻嘻一笑,伸出右手说:“好吧,我原谅你了!”
他一怔,显然不明白我的意思。我拉过他的右手,上下晃了几下说:“好,我们和解!”
他眼睛里闪过一丝笑意,问我:“那我现在有没有资格当你的大哥了?”
我对他翻翻白眼说:“真是得寸进尺!不过既然已经和好了,你又比我大,认你当大哥也无妨。”
忽然又想起了梅姐姐,忍不住说:“尉迟大哥,其实梅姐姐她真的……”
“好了,这件事你别管了。记住,我待她如妹妹,我待你也亦然。”他冷冷地挥挥手,“不早了,快去歇息吧!”
我感到一丝怅然,便不再说话,转身回屋。
梅姐姐已经熟睡,我看着她清秀柔和的脸庞,想起平时她端庄的举止,对尉迟大哥的关怀备至,心里不禁想:“我若是尉迟大哥,定不会负她。”只可惜感情是不能勉强的,这是经过千百年总结下来的爱情定律,一切只有随缘了。
脑海中忽然浮现尉迟恭眼中那一丝微微的笑意,原来冰山也有融化的时候,心里忍不住一乐。
月光从窗外水银般的泻进屋来,我忽然爱上这个和谐宁静的地方了。
那晚,一夜无梦。
第二日天刚发白,全家人就在我的怪叫声中惊醒。
尉迟大哥和梅姐姐急匆匆地闻声赶至,我哭丧着脸说:“哥哥姐姐,快帮我找。”
“什么东西不见了?”
“我的坠子!昨天早上起来的时候还在的,刚才发现不见了。我把屋里翻了个遍都没找到。”
尉迟大哥皱着眉头说:“一个坠子就把你急成这样。”
我瞪了他一眼:“你懂什么。那是平大哥临走前送给我的,这对我很重要!”
“平大哥是谁?”梅姐姐不解的问。
“这些我迟点再告诉你们。”又哀求道:“好哥哥好姐姐,求求你们帮我找找吧。”
尉迟大哥说:“你总要告诉我们,是个什么样的坠子呀!”
“大概拇指大小,”我比划着,“上面刻着个‘平’字,是用海马的骨头做的……对了!海马!”我一拍脑袋,急忙往屋外跑。
“哎!去哪……”梅姐姐在后面喊着,那边尉迟大哥已经追了上来。
“去哪?”他问。
我飞快地跑着,说:“昨天看到海马的地方。”
很快就来到昨天那条乡间小路,借着朝霞,我蹲下来四处搜索。尉迟大哥也只好蹲下来,不一会,忽然指着不远处的草丛说:“是不是哪个?”
我看过去,只看见草丛中,那只刻着“平”字的坠子,正安静的躺在那里。我急忙捡起来,握在手中,竟然喜极而泣。
回到家中,我跟大家说了我如何在管涔山上被救,如何认识义父和平大哥,以及后来平大哥下山、义父遇险的经过,我说:“平哥哥对我极好,我盼望着他能早日归来与我相聚。这只坠子,能保他平安。”
我说完,端详着手中的坠子,只见上面的丝线已经弄断,可能昨天抱着虎娃避开海马的时候挣断的。我皱着眉头说:“这么小的坠子,万一再掉了就难找回了。”
忽然一个念头一闪而过,我谄笑着对尉迟恭说:“大哥,能不能帮我个小忙?”
“嗯?”
“你帮我打个铁套子,把它套起来,挂在脖子上有点重量感,就算掉了也立刻知道了。”
尉迟大哥摇摇头:“铁脆而硬,很难做得这么细致。”
我生气的撅起嘴巴,气呼呼的说:“这是我第一次求你,真不给面子。”
梅姐姐笑说:“尉迟大哥说的是实话,你先别气,说不好会有别的办法呢。”说罢,取过一条丝线,帮我把坠子重新系好,挂回脖子上。
我抚摸着坠子,想起平大哥温和的笑脸,喃喃的说:“平哥哥,你现在可好?”
几天后的一天,梅姐姐外出,我闲得无聊便按照梅姐姐所教,纺起纱来。经过这几天的努力,我的技术比第一天是大有长进了,除了速度像蜗牛,纺出来的纱倒也像模像样,相信假以时日,肯定能做好。
正当我小心翼翼地摇着纺轮,尉迟大哥从屋外走进来,手一张,一条项链在我面前垂下。我停下手上的功夫,接过来一看,惊奇的发现——居然是条银项链!链坠非常别致,是个河蚌的形状,如果把蚌叶上的几个扣子取下,可以打开。蚌身上还刻了精致的图案。我如获至宝,拿着项链欢呼起来。
尉迟大哥轻轻“哼”了一声,说:“这可是我三个月的工钱换回来的。”
我嘻皮笑脸地一下子抱着他,拍马屁地说:“尉迟大哥是世上最好的大哥!”
我把骨头坠子细心用绢布包好,塞到蚌内,扣紧,挂到脖子上对着他笑说:“这回肯定安全了!”
尉迟大哥一声不吭地看着我,脸上的表情变幻莫测。
注:鄯阳即今天的陕西省朔州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