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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 世情已逐浮云散 ...

  •   时辰尚早,荆轲强拍开太子府的门禁。侍从见是荆卿,也就不再反对。燕丹倒是早早着了长袍,想是刚沐浴过,正在内堂读兵书。
      燕丹倒是对荆轲的到来不觉意外,他招呼荆轲到书房坐下,却并没有要和他正经商议的意思。荆轲先按捺不住。
      “太子殿下何故将我义弟遣走?” 饶是荆轲已老于世故,也很难压抑着自己从问安开始慢慢询问。

      亲自为荆轲看上酒,燕丹似乎毫不意外,慢条斯理的将樽递给荆轲。
      “他自请缨与你同行,我总要知道他有多少斤两吧。”
      “可是徐夫子已经到达蓟京,不知太子将我义弟遣到雁门郡是何用意?”荆轲饮尽,将樽往几上一按,追问道。

      燕丹目光一敛,面对荆轲的咄咄逼人颇有些不耐烦起来。他站起来舒了舒长袖,背过脸去不再看向荆轲。
      “荆卿,你是成大事者,心底不必有这么多牵挂。你和我之前所识得的荆卿,有些不同了。”
      两人沉默了一会,荆轲哑着嗓子开口。
      “太子,荆轲平生应允之事从无推托。刺秦一事,必然成行,此事上他是他我是我,不必牵扯上过多人,我也不可能带他同去,太子可放心?”

      燕丹转身,沉默的从荆轲手上拿过了装有匕首的铁盒,双手用力将其打开。
      匕身长一尺,精钢炼制,淬有浅水花纹,映着日光泛出清冷的光泽。
      “将死囚送上来。”燕丹并不理会荆轲,淡淡吩咐下人。

      转眼堂上便押上三名手脚缚好脸上刺字的死囚,瑟缩的跪在地面。姬丹手持匕首扎入一人肩膀,刀一抽出,死囚便向前倾倒,浑身抽搐着口吐白沫而死。
      剩下两人见状,磕头如捣蒜,口中瑟缩的求饶。姬丹面无表情,拿着匕首走向第二人。荆轲不忍,跨前一步。
      “太子……”
      手起刀落,第二个囚犯一声厉叫,瞪大了眼睛倒在地面,至死不敢相信。
      荆轲伸手,指尖一弹,匕首从姬丹手上掉落。荆轲同时一膝跪地。
      “匕首毒性无需再试,请太子将人带回。”
      姬丹示意侍从捡起匕首放入盒中,抬手扶起了荆轲,一字一顿,声色俱厉。
      “今日荆卿所亡赴乃六国千秋大业,成败只在一念。为助荆卿成事,姬丹倾其所有,但求荆卿唯义以赴,心无羁绊,此荆卿之名,亦六国之不世光荣。”

      荆轲沉默。他何尝不知燕丹的顾虑,之前燕丹几次催促他走,安排副手给他,都是不放心荆轲安插自己人。如今高渐离主动请缨,更让燕丹觉得不放心,倘若他俩赴秦途中亡走,让姬丹如何自处。念及此处,荆轲终于大笑起来。
      如今他确实是挂念深重,但燕丹未免小觑了他,更错看了高渐离。
      转身欲出门,身后燕丹颓然坐下。
      “你现在去救,还来得及。”
      荆轲猛然回头,见燕丹面色凝重的将匕首连铁盒一并放于龛上。
      “我本来只想将他调开,便随口让他去雁门郡外。后来……却疑心荆卿关心则乱,便派人于他回程路上伏杀。如今他只怕已到得雁门郡,找不到徐夫子,当折返了。”

      待燕丹回头,荆轲已经走了。
      他已将生死付诸于信诺,将身首托付于乱世,不能累他随他共赴前路。宁可留他独自一人自立于这岁岁多舛的世道上,纵使光阴荏苒,热血老去,也平静面对这生死爱憎的诸般无常。
      他选的路,要自己慷慨走完。
      他选的人,必定要能在经历一切以后而坦然面对将来。

      高渐离右手略挽个剑花。他从来不使用暗器,此刻却吃亏在马闪避不及。那个一目已瞎,自称是秦王座下“风”的男子仍端坐于茶铺之中啜饮,腰板笔直。他周围的侍从却伺机而动了。
      北风凛冽。高渐离忽地从马上跃起,借马背一蹬一踏之力,诛杀离他最近的偷袭者于马下。
      血溅在马肚上,马前蹄收势不及,蹬踏在尸体上,一时受惊往后倒退两步。高渐离手握缰绳借势跃回马背上,水寒瞬间换手,只见他尚不回望,一个倒倾便反手杀第二人于马后。
      一时没人靠近。左目已盲的男人兀自坐在铺中,甚至没有取下斗笠。他笑了笑,先为高渐离鼓起掌来。
      十分沉闷的响声,聊以打破当下的萧索。
      高渐离却完全不与理会。他将剑从尸体里抽出,冷眼环顾了周围的人。

      荆轲挑了一匹脚力极好的马,来不及找徐夫子报个信便匆匆向西而行。残虹佩在右腰下触手可及,白虹隐隐,剑中杀气几乎破剑铗而出。
      还是,太过于天真了。这一下突发变故,横生枝节,都是自己一时疏忽。
      向关外走,景色越发空旷而人烟越发稀少。荆轲不由加急了策马挥鞭的动作,心里默默计算着两人各自的行程。燕丹派去的人多半是十几个一起行动,脚程快不过荆轲。但荆轲晚了整整一天出发,也有些担心,尤其是高渐离于王权霸业斗争所知太少,只怕糊里糊涂,自己还全然不知道祸福避趋之道。
      还有他身上的伤势只怕没有好全,荆轲一念及此,只觉得握紧缰绳的手在漠北朔风中仍然捏得全是冷汗。
      往雁门郡有两条路,比较好走的是下易水而西,那是官道,相对安全,缺点是路途太远。另一条是从治水下游直插代郡,能少走三成路途,只是暗盗猖獗,道路崎岖。料得伏杀的人必然埋伏于必过之地,荆轲求快,便绕开了易水走近道。

      已是下午时分,那缁衣男子好似并不着急出手。他好整以暇的坐在茶铺中擦剑,不时剥些干枣,眯着眼睛看铺外几名手下与高渐离缠斗。
      水寒走简洁轻快的路子,并不长于游斗,况且高渐离伤势未愈又有任务在身,更不想和他们纠缠。然而上来就疾雷不及掩耳的杀了两名死士的高渐离却好像再也没有流露出急于取胜结束战斗的意思,他一手拉缰一手持剑,等闲也不容人近身。

      自那一战之后,高渐离颇进行了一些反思。他的剑法不强在根底,呼吸吐纳练得也不多。之前耽于琴技,对剑道始终没有用心参悟。相比荆轲,同是转攻剑术,荆轲的剑法经过墨家巨子指点,又有众多实战磨砺,显得非常夯实。要想和那些常年以刀头舐血,剑底惊魂为营生的人比,高渐离的轻巧迅捷只能展现在剑招里,而非战斗节奏上。再是沉默寡言,高渐离也是少年心性,最容易在速度上一味逞强求快,反而自曝其短。此时此刻虽然心底万分焦急,手上却刻意放缓了节奏,颇有些高深莫测,让人琢磨不透。
      天太寒,纵是酒饱食足,也经不起这样贴身的盯防游走。高渐离自持有马,耐心的等待着出手机会。
      他蓦的回头,骤然出手。剑太快,出手就是毙命。就像在琴音里找一处破绽,高渐离显示出了惊人的耐性和敏感。

      杀气太重,水寒上已凝起寒冰,夕阳下透着令人侧目的神采。
      缁衣男子冷眼观战,有些吃惊。高渐离的进步是他能感觉出的,而更让他吃惊的是,他见过高渐离在那风雪夜中不管不顾的剑法,等今日他收敛起急躁冒进,身周的杀气却有增无减。
      多年后盖聂一踏入机关城,首先感受到的就是暗处那一袭白衣身周的杀气。他是琴师,静若处子,波澜不惊;待他成为剑客,却伺机而动,剑芒凛冽。
      盖聂当时想起一位故人,想起师父酒醉后低低的感慨。人啊,殁了感情与留恋,就只能将杀意催浓。

      待高渐离杀到只剩最后一个帮手时,缁衣人终于坐不住了。他取了斗笠步出茶铺,持剑自立于高渐离马前。

      “怎么,不下马接战吗?”仅剩的一目了全是倨傲,带着化不开的恨意。
      “怎么,等手下都死了,你才出战吗?”高渐离握剑,完全没有被挑拨起来的意思。
      霍的拔剑,缁衣人已经一剑向马首刺去。饶是高渐离手快拉过缰绳,马仍被惊得腾空而起,快落地时高渐离一个俯身自马身前拨歪了剑尖,卸去大半力道。

      来人既然在秦王座下位列四大杀手之首,又得绰号为“风”,理应长于速度和气势。高渐离手上一兜一转,马已重新立好。北风萧瑟,鼓荡到他衣袖里,颇显肃杀。
      缁衣男子身形一晃,闪到马前剑却脱手飞出,直逼他下马。高渐离向后伏倒,却在来人无暇顾及的刹那间滚鞍,贴马背卸开攻势,竟伸手握住了对方的剑。

      剑锋从他虎口滑过,霎时溅红。带剑柄滑入手中,高渐离回身将剑掷出,不偏不倚,正中最后那个帮手眉心,从他头颅上穿过。
      高渐离这才从马身下来,右手握紧水寒封住缁衣人去路,起了一个请手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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