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瑛》泉影柯

1、林深

　　第一章：林深
　　初晨的阳光渗透稀稀疏疏的枝叶，林荫道上的是树叶的剪影，一辆轿车驶来，斑驳的阴影在银白色的物体上迅速划过，空气里散发着一种名叫阳光的味道。
　　“海岚！你开慢一点，女儿有一些晕车呢！”坐在后车位的韩雅瑛叮嘱到。
　　“雅瑛，海恋她很难受吗？”在前面开车的海岚有些担心的问。
　　“小声一些，她睡着了”雅瑛看身旁的女儿，悄声的说道。
　　靠窗的座位上恬睡着一个很漂亮的小女孩，但脸色略显苍白。车窗吹过的风拂起小女孩如海草般柔软的头发，好象一个正在沉睡的海精灵，胸前闪闪的小水晶项链里盛满阳光。
　　雅瑛含着幸福的微笑用嘴唇触碰了一下女儿光洁的额头。一滴清晨凝结在树叶上的露珠俏皮的落在小海恋的伸出窗外的小手上，露珠顺着手心的纹路迅速扩散成一片潮湿的印记，仿佛是一滴泪。海恋的眼波动了一下。

　　“啊！”突如其来地冲碰，使雅瑛下意识的抱紧身边的小女儿，紧接着她们的身体失去了平衡，栽到在了坐位下面。破碎的玻璃如利剑般割开了她的衣服，撕裂了她的皮肤。剧痛使她更加用力的搂住了女儿，用自己已是血痕累累的身躯来保护她的孩子。而前面的海岚的头重重的撞在方向盘上，失去知觉。
　　可怜的海恋并不知道这一切，刚要勉强睁开朦胧的眼皮从熟睡中醒来，妈妈拼命的保护令她呼吸困难。在听到前面卡车的车门响了一下后，海恋在也支持不住.闭上了眼睛。

　　卡车的门响了一下，有两个人走了下来：“可以叫秦会他人来了”。这两个人都受了一点轻伤，没有什么大碍。
　　在刚才的车祸中就是因为海岚要过十字路口时,一辆急速倒退的卡车，使小轿车来不急反应就撞了上去才导致这场车祸的发生。
　　两个人走后，海恋缓缓的睁开了眼睛。
　　她被眼前的一幕震呆了，她看到了到处的鲜红色，支离破碎的玻璃片到处都是！她不顾玻璃无情的划破她稚嫩的皮肤的疼痛费力的把妈妈的头靠在座位上：“妈妈？妈妈！”雅瑛一动也不动。“妈妈，你看你满脸都是红色的水，丑死拉！妈妈，你快点把它们擦干净啊！”海恋急了，拼命的摇晃。“妈妈，你快醒醒啊！妈妈！”海恋哭了起来，透明的泪划过她的脸。胸前的一串泪珠：“妈妈！你怎么还不醒啊？是不是海恋不乖，你不要海恋了？我会改的.但是妈妈你快醒醒看看海恋吧！”
　　她那么的伤心，丝毫不知道死神也将悄悄降临在她的身上。
　　海恋突然好象觉察到什么似的一转头，一道白亮色划过。

　　“秦会叔叔!”女孩眼睛闪烁着泪光,然而高兴地叫道。好象见到了救命稻草。
　　对面三十出头的男子笑了起来,握紧手里的刀。他诧异地感到满手都是汗。一面不动声色地打量车内:汽车的前端已严重变形。玻璃碎得到处都是,粘着海岚和韩雅瑛的血。
　　“秦会叔叔!”
　　海恋的叫声令他回过神来。
　　“秦会叔叔!你看!爸爸妈妈为什么不睁开眼睛?他们为什么不看我一眼!”海恋急切地叫道。泪如泉涌,脸上脏兮兮的。
　　这种幼稚到白痴的问话使秦会感到头痛不已。他耐着性子说:“他们再也醒不过来了。”但是看到女孩继续迷茫不解的神情,他进一步解释道:“他们已经死啦。”
　　5岁的女童轻轻抱着母亲的尸体,帮她整理头发,抬起头慢慢地问：“死?死是什么?”细若蚊蝇的声音,游离的神情使她的话更象是自言自语。
　　秦会感到自己彻底要被打败了。暗想:没见过这么好奇的家伙.心理渐渐不耐烦起来.面目变得有些狰狞:“死?”他不禁想幸灾乐祸地大笑:“说好听点儿就是去了一个很远的地方再也回不来了。说难听点儿就是因为弱小而失去了生存下去的权利!!”
　　他毫不留情地说完说完,开始想象对方的反应。想象她不可思议地说:“不可能!我不相信。”
　　但是没有。
　　海恋只是沉默了一会儿,然后平静地说道:“那我相信,我爸我妈,是后一种。”接着晕了过去。
　　秦会握紧刚才海恋转过身来时藏在背后的刀贴近女孩纤细的脖子。然而,他犹豫不决:真的要杀了她吗?不禁的,他又想起女童片刻之前的单纯的神情和最后一句莫名其妙的话----是她知道什么了吗?------不会的----易泽不会的----不相信盟友是失败的关键。
　　犹豫良久,经过了思想斗争的秦会终于放下刀,叹了一口气.抱起熟睡般的海恋向回走.
　　一个身影的背后,一辆残破不全的车在阳光下闪着骄傲的光芒----尽管这其中包含着海岚韩雅瑛的血。只有玻璃碎成一地眼泪。

　　那一天。也就是海恋父母死的那天.是他们结婚十年的纪念日。
　　海岚和韩雅瑛本来是想带着儿女去他们当年相爱的地方。因为儿子海凝发烧,他们没带他去。而悲剧就发生在这一天。
　　到这一天为止,他们正好结婚十年。整整的十年!在这十年的时间里,他们创立了海瑛会,有了海恋和海凝。但就在庆祝这一刻时,随之而来的是死亡。
　　因为是结婚纪念日,所以去海边的只有他们和幼小的女儿。同时又因为去的人少,害怕途中有别的想趁虚而入的人,所以他们走的是小路,而且很早就出发了。没有人知道他们的路线。
　　秦会说:“我是早上开车去兜风,在十字路口前发现他们的。”

　　现场的迹象表明这的确是一场交通事故:
　　轿车的前面是车身歪斜的卡车。两辆车相撞的痕迹完全吻合。而卡车的司机身体斜在座位上,头则朝向窗外。破碎的玻璃使他头上挂了重彩。
　　最后,几乎所有的海瑛会成员全都断定这是事实.他们愤怒地诅咒：“那辆该死的卡车,为什么在这个时候窜出来?”----但他们都忽略了一件事,那就是:卡车司机身体该朝向的方向与他实际上朝向的方向相反。
　　唉!可悲的忠诚。

　　秦会把海恋回去并把噩耗告诉海凝以后,他就再也没有从房间里出来过,也不准任何人进去。有人很小心地去敲门,虽然每次得到的都是海凝平静得不象个孩子的语气和措辞回答说他没事,但谁都知道他病得很重。只有海恋还在一天到晚打扰哥哥，吵着要找爸爸妈妈。而且，除了第一次，其他时候都只能在海凝房间门口委屈得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海瑛会里被沉重的气息笼罩着。每个人的神情都由刚得知海岚死时的震惊，转为沉痛得无以复加的沉重。古代帝王驾崩的时候也不过如此吧？没有人不去想海岚为什么会死？他那么好的人为什么会死？就这么抛下儿子；女儿；一大帮人和凝结了他半生心血创立的海瑛会。他有没有想过，他走了，海瑛会和哥们几个该怎么办？他就那么放心地把海瑛会交给一个７岁大的儿子和一个个５岁大的女儿就那么放心地去啦？
　　没有人愿意去想这些。因为他们的心已经再也不能承受那么悲痛和无助。迷惘的眼睛看到哪里都是一片黑暗。望不到边的黑暗。

　　两天后的葬礼上，刮着阴沉沉的风。一身白衣的海恋后面跟着的，是她父亲海岚生前的哥们。一大群庄严肃穆的人簇拥着两天前成为孤儿的幼小女孩。
　　海恋看似无力的双手，捧着父母的骨灰盒死也不肯放下。紧紧地抓住。就像紧紧地住自己的生命一样。明亮的眼睛里没有一丝潮湿的气息。只是迈着坚定的步伐，稳稳地走在最前面。
　　黑色西装的秦会用平静的目光装做不经意地从每个人脸上飞速扫过，观察他们的表情。同时又意识到另一件事：海凝没来？看来对他打击不小啊！镇定的目光重新覆上身前看似柔弱但坚强的白衣女童。似乎仅差的两年就能让人产生如此的不同。
　　海恋的哥哥海凝本来就发烧的身体在知道父母离自己而去后似乎更加严重了,竟卧床不起。但他看见他的嘴角却带有一丝奇异的笑意。偶而睁开的眼睛里好象是大海汹涌的波涛般起浮不定。海岚和韩雅瑛的葬礼,他终究还是没有来。
　　最前面的海恋缓缓伸出苍白的略微颤抖的手,触上黑色的骨灰盒,稍微迟疑了一下便费力地掀开了盒盖。回过头:“秦会叔叔.”高大的黑色西装的男子一惊,立即含笑着看着她:“什么?”
　　“你说这里面装着的是我爸爸妈妈,”女孩脸上是单纯的责怪:“但是,这里面除了些灰,”海恋的手随意抓了一把,将骨灰散在海风中:“除了这些灰什么都没有!”
　　秦会笑了。只看见海恋纯真的表情,却没发现她的小手在微微颤抖:“这就是你爸妈的骨灰啊!”
　　“骨灰?!”
　　“对,他们尸体烧成的灰。”
　　“怪不得。”女孩的神情似乎自言自语:“怪不得里面有那么多骨头碎片一样的东西。”然后抬起头又问:“他们的骨灰是装在一起的吗?”
　　秦会点点头。
　　5岁的女孩不再言语了,只是跪在地上更加抱紧了盒子。
　　后面的队伍,依然寂静得可怕。没有人去责怪海恋的不懂事:5岁的小孩能懂得这种痛苦吗?
　　秦会又望向了天边。

　　“为什么要穿白色的衣服?”
　　一个小时前,管家河叔把海恋带来的时候,这面前的小女孩皱着眉,抱怨地扯着身上的裙子瞪着秦会,满脸的不满。
　　“因为参加葬礼要穿呀。”他尽可能慈善地笑着。
　　“参加葬礼?!”
　　“对呀。”秦会指着水晶柜上的黑色的盒子对海恋说:“待会儿,你就要抱着它从这里走出去。”
　　“抱着它?!”女孩满脸的不相信。
　　秦会捧住她的手放在纯黑的盒子上:“这里装着你的父母啊。”女孩嫩白的手在金属黑色上显得近乎透明。“有些东西你必须学会去保护。”
　　海恋的身体不易察觉得震了一下,低下头,仔细端详这个盒子,仿佛想看透到底装了些什么。
　　终于,她点点头,
　　抱紧了这个骨灰盒。

　　一阵女孩惊喜的声音打破了寂静：“秦会叔叔！你看呀！这海怎么是蓝色的呢？”
　　秦会看着女孩抓着他的手，欢欣雀跃的样子。真是孩子，什么都不懂。秦回叹了一口气。
　　“好漂亮的蓝色！”海恋竟跑到了海里。秦会看着她不再说话，突然发现骨灰盒已不在沙滩上！
　　海里的海恋在冰冷的海水里自我陶醉地蹦跳着，右手晃动着，仿佛海里快乐的海精灵。
　　“但愿她永远这么无忧无虑吧！”这样一个想法在秦会脑子里一闪而过，他自以为荒唐地摇摇头。觉得海恋的动作好象在洒着什么。他连忙跑上前去。但在脚尖沾到第一滴水时，看见海恋把已经空了的盒子一抛，随即传来了剧烈的水声。
　　来送葬的人都傻傻地愣在那里，不知该怎么办？秦会怔怔地看着海恋拍拍手心满意足地走上岸来，却不知道说些什么！5岁的小孩，再怎么无知也不会做出这种事啊。
　　女孩嬉笑的目光忽然穿透了秦会，刹那间似乎被什么烫到一样，马上发出一声惊喜的呼喊：“哥哥！”
　　众人应声回头，只见一个一身白衣的7，8岁的男孩向这边走了过来，苍白的皮肤近乎透明，但两腮嫣红，嘴唇白得看不见血色。让人感觉他每走一步都付出了全身的力气。
　　这时，病弱的男孩却无视海恋狂喜的目光，只是有些意味深长地看了眼秦会。讽刺和仇恨的眼神使他不寒而立，做贼心虚的心理浮上了水面。表面沉稳不乱的他心中忐忑不安。知道了吗？……不会的，不可能的。秦会再次看向了海凝，却发现刚才的目光只是一瞬，现在已荡然无存。只听见海凝冰冷得接近大人的责备声。
　　“海恋，你为什么要把骨灰洒进海里？你难道不知道那是爸爸妈妈的骨灰吗？”
　　刚向男孩奔去的海恋一愣，似乎没想到哥哥会这么说。歪着头，笑：“爸爸妈妈说他们最喜欢的就是大海啦。”年幼女孩的声音突然变得一本正经起来：“在自己喜爱的东西中永恒难道不好吗？”
　　秦会心里又是一震。第一次真正打量眼前的小女孩：她明亮聪颖的眼睛似乎能看透一切，脸上的笑容虔诚有透着崇拜，但却又不那么单纯。他很难相信这个女孩真的只有5岁？！倒是那双眼睛很像当年的海岚。他忽然觉得这件事没那么简单，隐隐地倒抽了一口凉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