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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6、番外1-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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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值暮春,七八年的光阴,足以让许多事沉淀下来。若不出门游历,日子便过得像院外那条潺潺的小溪,平静而温润。
这日刚用过晚饭,天色尚未完全暗下,天边还残留着一抹瑰丽的霞影。
三人正坐在书房窗下,盛暄刚沏了一壶新茶,正随手翻着一卷闲书,苏泽兰则整理着白日里记录的几则医案。
“对了,”萧祈昀像是忽然想起,从袖中取出一封书信。
“今日收到了顾凛昭托人捎来的东西,说是不知从哪儿寻来的稀罕物,说让我们也瞧瞧。”
盛暄闻言挑眉,放下茶壶凑了过来:“顾凛昭寻来的?可别又是什么稀奇古怪的玩意儿。”他语气里带着惯有的、对顾凛昭那种跳脱风格的不信任,但好奇却掩不住。
苏泽兰也放下笔,唇角含着一丝笑意。顾凛昭和苏衍虽远在山野,但时不时会寄些东西来,有时是珍贵药材,有时是新奇玩物,总能让平静的生活泛起一丝涟漪。
萧祈昀将一个小巧的锦囊倒在书案上。
只听“嗒”的一声轻响,一枚龙眼大小、色泽深褐近黑、表面却隐隐流动着奇异暗彩的药丸滚落出来。它不像寻常丸药般圆润,形状古朴,甚至有些粗粝,仿佛历经了漫长岁月。
几乎在同时,一股难以言喻的异香弥漫开来。那香气不似花香甜腻,也不似药香清苦,倒像是陈年的檀木混合了某种极淡的气息,幽深而沁人。
“这是何物?”苏泽兰下意识地伸出修长的手指,小心地将药丸拾起,凑到眼前细看。他行医多年,见过药材无数,却从未闻过这般奇特的味道。
就在他指尖捏着药丸拿起时,异变陡生!
看似坚硬的药丸,竟毫无征兆地在他指尖化作了一团浓郁如牛奶、却又透着奇异光彩的烟雾!
事出突然,苏泽兰惊得微微一颤,那团烟雾便倏地扩散开来,直扑三人面门。
“咳!咳咳——!”
距离最近的苏泽兰首当其冲,被呛得连连咳嗽,眼角瞬间逼出了生理性的泪花。盛暄和萧祈昀离得稍远,却也吸入了不少,俱是掩口轻咳。
“泽兰!”盛暄反应极快,立刻扯过自己的绢帕,一手轻拍苏泽兰的背,一手忙不迭地替他擦拭眼泪,眉头紧锁,满是担忧。
萧祈昀则强忍着喉咙的不适,迅速抓起案上那封信,就着窗外最后的微光仔细阅读。信确实是顾凛昭的笔迹,内容却简短得令人气结,只在末尾用促狭的语调添了一句:
「……好东西,费了老大劲才得来这么点儿,你们仨可要好好‘分享’……必定会感谢我的!」落款处,还画了个俏皮的笑脸。
“混账!”盛暄看完信,气得骂了一句,语气里却带着几分无可奈何的熟稔,“写的什么糊涂账!”
苏泽兰缓过气来,虽然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弄得有些心惊,但医者的本能让他立刻冷静下来。
他先是拉过盛暄和萧祈昀的手,为他们仔细诊脉,又甚至凝神感受了一下自身的气息运行。
“脉象平稳,气息和顺,脏腑也无任何不适之感。”
苏泽兰反复确认了几遍,才微微松了口气,只是眉宇间仍带着化不开的疑惑,“除了方才被呛到,目前看来,似乎……并无毒性。”
三人面面相觑,烛火在微风中轻轻摇曳,将他们的影子投在墙上,晃动着无声的疑问。
“这?……顾凛昭究竟意欲何为?”苏泽兰轻声打破沉默,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方才拾起药丸的位置,那里似乎还残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异样触感。
他行医多年,深知世间奇药繁多,效用各异,但像这般来无影、去无踪,仅留下一缕异香和一句没头没尾的话,实在令人费解。
盛暄抱起手臂,眉头锁得更紧,语气带着惯有的直接:“感谢他?我看是找他算账才对!弄这玄虚,吓人一跳。”
他嘴上抱怨,目光却始终关切地停留在苏泽兰脸上,生怕他还有丝毫不适。
萧祈昀相较于盛暄的急躁,显得更为沉静。他重新拿起那张信纸,对着灯光又仔细看了一遍,仿佛要从那寥寥数语和那个调皮的笑脸中读出更多隐藏的信息。
“苏衍和顾凛昭并非无的放矢之人,”他沉吟道,“既说‘好玩’,又让我们‘感谢’,或许……并非坏事?”
他的语气带着推测,却也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期待。顾凛昭虽跳脱,但分寸感极强,绝不会送来真正有害之物。
苏泽兰点了点头,赞同萧祈昀的分析,但医者的谨慎让他无法完全放心。“话虽如此,药性未明,终是不能掉以轻心。”
他站起身,走到窗边,深深吸了一口清凉夜风,试图驱散鼻尖那缕若有似无的异香,“今夜需警醒些,若有任何细微不适,定要立刻告知我。”
“好。”盛暄和萧祈昀异口同声应道。
夜色渐深,三人收拾了书案,各自洗漱。
看似一切如常,但空气中似乎弥漫着一种微妙的、等待某种变化发生的静谧。
盛暄睡前特意检查了门窗,萧祈昀则将茶壶添满水放在苏泽兰床头触手可及的地方,而苏泽兰则将他随身的银针包放在了枕下。
吹熄烛火,三人并肩躺下。月光透过窗纱,洒下一地清辉。
苏泽兰躺在中间,感受着身旁盛暄平稳的呼吸和萧祈昀轻微的体温,心中那点因未知而产生的不安渐渐被熟悉的温暖所取代。
只是,那钻入肺腑的异香,真的会如清风过隙,不留一丝痕迹吗?这个疑问,随着夜色,沉入三人的梦境之中。
第二天清晨,盛暄率先醒来。他习惯性地向身侧一揽,却摸了个空。
他睁开眼,发现原本睡在他和萧祈昀中间的苏泽兰不见了踪影。
“起这么早?”盛暄咕哝着坐起身,揉了揉有些凌乱的头发。
他趿拉着鞋走出卧房,外间一片安静。
目光所及,却让他脚步一顿——泽兰的寝衣和外衫竟散落了一地,从床边一路延伸到门口,像是匆忙脱下的。
盛暄心里升起一丝怪异的感觉,但并未深想,只以为苏泽兰起得急。
他听到厨房方向传来细微的窸窣声,便想着泽兰大概是在准备早饭,于是放轻脚步走过去,打算去帮倒忙。
可推开厨房门,里面空无一人,只有晨光透过窗棂,照亮空气中漂浮的微尘。
“嗯?”盛暄彻底纳闷了,“听错了?”
就在这时,角落的储藏室里又传来一声轻微的、像是啃咬什么的脆响。盛暄挑眉,循声走去。储藏室的门虚掩着,他轻轻推开一条缝。
只见一个看上去约莫两三岁的小孩,正背对着门口,蹲在地上。他身上极其勉强地挂着一件苏泽兰平日穿的长衫,那衣服对他来说太大了,下摆拖在地上,袖口挽了好几折才露出一点点小手。
小孩正埋头,似乎在很专心地啃着一块昨晚剩下的、有些干硬的桂花糕,吃得两腮鼓鼓囊囊。
盛暄一看,乐了。哪来的小馋猫?不仅偷吃,还敢偷穿泽兰的衣服?
他顿时起了玩心,屏住呼吸,蹑手蹑脚地走到那小身影背后,然后猛地蹲下,在他耳边故意用吓唬人的粗嗓门大喝一声:“喂!小贼!你在干什么?!”
那小人儿被这突如其来的巨响吓得浑身猛地一哆嗦,手里的半块糕“啪嗒”掉在地上。他受惊地猛地回过头来——
一张沾着糕点屑、白白嫩嫩的小脸完全暴露在盛暄的视线里。那双湿漉漉的大眼睛因为受惊而睁得圆圆的,眼眶瞬间就红了,蓄满了摇摇欲坠的泪水,写满了害怕和委屈。那眉眼、那鼻梁、那抿着的小嘴…
盛暄脸上的坏笑瞬间凝固了。
这…这小孩…
怎么长得…这么像…这么像…苏泽兰?!!
盛暄的大脑“嗡”的一声,仿佛被重锤狠狠砸中,所有的思维瞬间短路,一片空白。他目瞪口呆地僵在原地,眼睛瞪得比那小孩还圆,仿佛见了鬼一样。
几秒钟死寂的对视后,盛暄猛地倒抽一口凉气,像是终于从梦中惊醒,发出一连串无法控制的、震惊到极点的嚎叫: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他的叫声响彻了整个宁静的清晨,也成功地把还在睡梦中的萧祈昀彻底惊醒,并吓得眼前这个“小版苏泽兰”嘴巴一扁,“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卧房门被“哐当”一声猛地推开。
萧祈昀顶着一头略显凌乱的长发,睡眼惺忪,脸上带着明显被打扰清梦的不耐烦,他扶着门框,朝着声音来源的方向没好气地吼道:“盛暄!你一大清早鬼叫什么?!拆房子吗?!”
话音未落,他就看见盛暄像一阵旋风似的从储藏室那边冲了过来,手里还高高举着一个……正在拼命蹬着小短腿、哭得惊天动地的小孩!
“你看呐!萧祈昀!你看!!!”盛暄的声音因为过度震惊而完全变调,他几乎是把这个泪汪汪的小人儿直接怼到了萧祈昀的眼前。
“你看他像谁?!你看他像谁啊啊啊!!!”
萧祈昀被这突如其来的状况弄得一怔,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嫌弃地避开那几乎要甩到他脸上的泪珠子。
他皱着眉,睡意朦胧的视线不耐烦地聚焦在那个被盛暄举着、哭得小脸通红的孩子脸上——
就这一眼,萧祈昀整个人如同被瞬间点了穴,彻底僵在了原地。
那双湿漉漉的、盈满泪水的大眼睛,那委屈巴巴抿着的嘴唇,那熟悉的眉眼轮廓……
萧祈昀眨了眨眼,又用力揉了揉眼睛,怀疑自己是不是还没睡醒,正在做一个极其荒诞的梦。
他再次定睛看去——
没错!那不是幻觉!
那根本就是……根本就是活脱脱一个缩小了无数倍的、正哭得稀里哗啦的苏泽兰!!!
萧祈昀倒吸一口凉气,所有的睡意和不耐烦瞬间被惊飞到了九霄云外。他俊雅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近乎呆滞的空白表情,嘴巴微微张开,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他看看那个哭得直打嗝的小版苏泽兰,又看看旁边一副“天塌了”表情、还在持续震惊中的盛暄,大脑仿佛也跟着一起宕机了。
清晨的院子里,一时间只剩下小版苏泽兰响亮又委屈的哭声,以及盛暄和萧祈昀两个大人面面相觑、目瞪口呆的诡异寂静。
萧祈昀被那哭声刺得心头一紧,瞬间从震惊中回过神来。他立刻上前,不由分说地从盛暄那双因为激动而有些不知轻重的手里,将那个哭得浑身发抖的小人儿小心翼翼地接了过来。
“你轻点!哪有这样举着孩子的?!”萧祈昀低声斥责了盛暄一句,语气带着责备和心疼。他调整姿势,让小家伙稳稳地坐在自己臂弯里,另一只手轻柔地拍着他的背,试图安抚这过度的惊吓。
盛暄这才如梦初醒,看着自己空荡荡的手,又看看被萧祈昀护在怀里、小脸憋得通红、还在不住抽噎的小版苏泽兰,脸上露出了混杂着懊恼和无措的神情。
“我……我太着急了……”他讪讪地挠了挠头。
“先回屋。”萧祈昀抱着怀里轻飘飘的小人儿,果断转身往卧房走去。盛暄连忙跟上,脚步都有些凌乱。
回到温暖的室内,萧祈昀在窗边的软榻上坐下,将小泽兰放在自己腿上,让他靠在自己胸前。
他用手帕极其轻柔地擦拭着那张哭花的小脸,拭去泪水、鼻涕和糕点屑,动作耐心又细致。
小泽兰在萧祈昀沉稳的心跳和温柔的安抚下,激烈的抽泣渐渐平息,变成了小声的、委屈的哼哼,大眼睛红彤彤的,睫毛上还挂着泪珠,怯生生地打量着眼前这两个人,尤其是刚才吓到他的盛暄。
盛暄蹲在榻前,双手无意识地抓着膝盖,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那张缩小版的、无比熟悉的脸庞,又是惊奇又是愧疚,憋了半天,才用气音小心翼翼地问萧祈昀:“……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这……这真是苏泽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