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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3、许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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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去看看药熬好了没,顺带再煮个姜茶。”
许明霁举起手背贴上王玚的额头,还好没发热。他见王玚唇色发白,便凑过去轻咬,留下淡红的印子。这才觉得稍稍顺眼了些。
“疼。”
王玚发出一声细弱的痛呼,眼底含着道不清的情绪,他从褥子里探出手,勾住了许明霁垂落的发丝。他忽然不想许明霁离开。
许明霁打算起身的动作一顿,指腹摩挲着方才轻咬过的地方,捧住王玚的脸。
“是我不好,弄疼我家公子了。”
发白的唇变得红润,沾染上水光。王玚觉得室内暖炉子太多了,热得人头脑发闷。
好一会,许明霁才允许王玚别过脸,将额头抵在自己颈窝处。湿热的呼吸洒在自己皮肤上,许明霁微微蜷起手指。
“玚儿记得趁空隙缓口气,怎么把耳尖都憋红了。”许明霁笑闹,只是想逗逗怀里人,话里全是亲昵。
等许明霁去到厨房,提前让乐安帮忙洗切的姜片表面都冻干了。煮好一壶甜姜茶,连着李老熬好的温补汤药,一起放进食盒里温着。
连廊半道,许明霁见到了神色不虞的许泽之,似在等他。
“公子的药?”
“嗯,你有何事?”
“国难当头,你除却做此等端茶倒水的活计,便是以色侍人?”
许明霁不知道这人哪来这么大的怨气,只觉好笑。他白眼翻得毫不避讳,天寒地冻的他不想和这人耗在这。
“轮不到你来置喙,滚。”
“竖子难谋!”许泽之挡住许明霁的去路,手中握拳,指节发白,他怒目圆睁扬起拳头又放下,“你可知我本应在南江,为公子分忧,为百姓谋福!可就是因为你!公子将我禁步在偏院,只为了不扰你在人前惺惺作态!”
许明霁闻言更感荒谬,声音都冷了几分,“再说一遍,滚。”
“我为自己这般相貌而耻,你却顶着这张脸风尘行事!明明公子该是万民敬仰!后世留芳!偏偏沾染分桃之名,外界的传闻不堪入耳,而你还恬不知耻日日缠着公子!如今战事吃紧,公子为胜仗而挥剑张弓,又因为你!草草放下利刃,来日刀光剑影,公子也要披着厚褥作战不成!”
“呵。”许明霁彻底没了耐心,目光直刺许泽之,“你目光长远,连身后之名都深思熟虑。而我只看当下,与我的心上人长相守比虚名更重要。”
“你!”
“不必怒火中烧,若有良言巧计你便去献,玚儿向来用才不拘一格。可若忠诚里掺杂了别的心思,劝你趁早歇了。玚儿有我。”
许明霁紧着食盒,怕凉了药效便减,他侧身绕开许泽之。
许泽之忽然泄了气般,低着头不说话。他在连廊下站了许久,喃喃着。
“你不该让公子分神。杀伐果断的人,有了软肋……”
几不可闻,声音只散在了风里。
夜里风雪又至,发出呜呜的响声,像是谁在暗处低泣。
车马悬挂的灯笼做了防风处理,摇晃也不熄,昏黄的光晕将一行人马的影子拉得忽长忽短。
有人轻敲轿子外壁,操着一口中原人听不懂的口音问:“美丽的阿娜日,雪势不小,是否寻处避风地暂时歇息?”
轿内沉默片刻,只传来一声清冽的回应:“不必,按原计划赶路。”
轿帘缝隙中透出的光时明时暗,映着轿中人紧蹙的眉峰。阿娜日剔透的眸中无神,她要赶去见她未曾谋面的夫婿,也要赶去赴她的死期。
风雪如何呼啸,都还扰不了这一室温情。
许明霁闻到了王玚身上干净的香气,隐有些草药味,他很喜欢,故意把鼻尖凑过去蹭了蹭。
王玚恼他,推开这人,自顾自躲进被褥里。方才二人一同沐浴,情正浓时,许明霁却不肯,只是搂着人平息气喘。
“玚儿,我也难受。但李老千叮万嘱,不可纵欲,养好身子要紧。”
许明霁跟着躺进被褥,贴着王玚要抱。王玚躲他,他便拱来拱去。明明床宽近六尺,两人却只在墙侧挤着相拥。
“抹了药,患处可还疼?练武不必背着我,我也想看玚儿英武之姿。”
没有要紧的伤,可阿明用药揉开青紫时,冰凉的药膏在温热的掌心化开,那般触感,王玚想起还是一阵轻颤。阿明惯会轻薄人。
“说了莫贪欢,阿明睡远些。”
“不要。”许明霁想起只擦枪不走火的方才,也紧绷,可他就是搂着人不愿撒手,“来日到了边疆,行军或只能席地而眠,也是如今这般相拥可好?”
“……”
“让我陪着你,好不好?”
王玚还是不说话,闭上眼睛,和许明霁十指相扣。
许明霁不想让嫌隙留到天明,他问:“玚儿的顾虑,说给我听听好吗?早些时候许泽之莫名其妙骂了我一顿,他说我令你蒙羞,又让你习武也束手束脚,都是我的过错吗?”
“什么话!”王玚当即要起身,许泽之不知所谓。
腰被搂着,支起手肘王玚便跌回许明霁怀里,他抿起的薄唇又被许明霁轻咬。两人四目相对,皆是笑意。
“他一番糊涂话也不全然空穴来风。”王玚抚上许明霁胸膛,阿明不习武,倒生得结实,“我如今见你蹙眉会慌,见你受伤会乱,这般心神不宁,只怕将来护你时出差错。”
攥紧王玚的手按在自己心口,那里怦怦作响,许明霁柔声道:“那玚儿见不到我便不念我了吗?我不怕刀光剑影,我只想守着你。”
“唉,我总是对阿明心软,说不过阿明。”
“那我便当玚儿默许了!”
喜上眉梢,许明霁又是一阵缠人,他带着几分得逞的狡黠,“往后你在沙场挥斥方遒,我便在家中候你凯旋,总有灯候你归家。”
许明霁语气愈发郑重:“我不要去当你的软肋,我在你的身后,军费粮草兵刃乃至人心,能为玚儿做的一切我都不遗余力。我的小将军,只管策马挥刀,砍下敌旗。”
王玚闻言,对上许明霁眼底灼灼的光,喉结轻轻滚动。
“好,我自护你周全。”既不让疑虑过夜,王玚稍有踌躇还是问:“阿明可知此战结局?或者说在我身上的我,可知?”
许明霁的笑意一怔,血污中找到王玚身影的记忆让他心头猛地一抽。
“我……”
“嘘——不愿说便不必说。过往亦或是将来,阿明既然选择了同往,那我便死生不弃。”
“战场上瞬息万变。”许明霁埋头在王玚肩颈,“我只知我会陪着你,白头到老。”
“嗯,白头到老。”
两人相依,听不见风急雪重。
宣政殿内,鎏金铜炉里的青烟笔直向上,却被殿中争论搅得微微晃动。
以纳喇族为首的蛮夷连胜三场,西都又没了王逾坐镇,只得闭守城池,如今京中已是人心惶惶。
“陛下!蛮族狼子野心,屡次犯我边境,屠我百姓!毁我城池!如今却忽然遣其公主来和亲,居心难测,臣等万死不能从!”兵部尚书上前一步,振振有辞,他身后遥有武将附和。
“连年征战,国库早已空虚。今年又逢洪灾,食粮歉收,若再举兵,恐生民变啊!”户部尚书和兵部尚书对上视线,又不动声色挪开,他放缓语气,“何况蛮夷并未指定要皇室中人娶亲,只要能撤兵还城,又何须在意旁的。”
“不可!那公主非一人嫁来,还有随行数百护卫,谁知是否蛮夷眼线?谁知是否来行刺杀之实?”
“此言危矣。如今蛮族既愿罢兵,我朝何必非要兵戎相见?若能以和亲为契机,安抚蛮族换得数十年太平,再暗中整饬军备,待国力强盛,何愁蛮族不服?”
“此与引狼入室又有何异?”
“再动干戈,谁又敢保证此战必胜?”
“好了。”谢韫见众人吵得面红耳赤,时候差不多了他便出言调停,“自古和亲止战不在少数,我朝亦可效仿。犬子不才,若无更好人选,便让犬子抵上便是,论家世亦足以与公主相配。”
常思远话中带着讥讽,却不点破,“谢公为我朝,那是殚精竭虑。”
“常相过誉。”谢韫目不斜视。
御座上的皇帝根本不关心阶下人在论及何事,皇帝近来越发昏沉,他只知喝下汤药便能见到自己的亡妻,如今他正等着下朝,好与爱妻梦中再会。
朝堂之上不知谁在朗声大笑,有人明白再振国威已是遥遥无期,眼前的权贵早已被苟安蒙蔽了双眼。
和亲的旨意很快便张榜告知天下,阿娜日也带着族人住进了京中驿站。
许明霁连日斡旋在各大富商权贵之间,因着王家世代从军,胜多败少,他私下募集到了数目不少的金银。可自从和亲一事传开,莫说再多添一个银锭,连原本热络有加之人,都托辞突遭变故,怕是应允之数难如期送至王府。
正当许明霁苦思之时,一笔金银送到了他手上,他却宁可不收。
“铃儿,你这是怎么了?”
路过秋月楼后街,许明霁见秋半的贴身侍女哭得难自已,他便下轿去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