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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归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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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见到林言了……那王八孙子,都结婚五年了。”电话里人的声音怒气都要冲上天了,恨不得能砸烂三面墙。
常潇的手里的铅笔蓦的断了,胸腔内传来一股又闷又痛的感觉,他弯腰捡起地上掉落的一半笔芯,才和电话里的人确认道:“结婚?”
“啊,我碰见后找人打听了,五年前结的,上个月刚离,不知道什么时候开了家花艺公司。”
一通电话打通了任督二脉,让他止不住的去想。
良久的沉默过后便是淡淡的一声叹气:“离就离吧。”
“你……没事儿吧。”
常潇笑了一声:“我能有什么事……就是挺感慨的,我说怎么答应和我去领结婚证人却突然没了,原来是和别人领证去了。”
挂了电话,他倾身拿起桌子上的烟盒抽了一根出来,起身走到卧室的角落看着那块黑布蒙着的画架。
法式与现代风格的简约融合,让这栋别墅看起来浪漫又温柔。
唯独角落里那块不那么相符的画架,有些惹眼。
看着画布上的九道划痕,常潇深深的吸了口烟,一把掀下了那块黑布,放在角落里经年不照射阳光的油画,色彩还保留着当时的艳丽,空中生风,风吹枫叶,摇摇欲坠的落在画中人的肩头。
唯一一个出现在常潇画里的人。
林言。
枫叶下。
长椅旁。
常潇抬手将烟头印在了那人肩头的枫叶上。
林言,你骗我。
十年。
烟头烫到的地方随着火星的放大,画中人的脸也慢慢看不清,常潇拿起那把他经常用的美术刀,从画的左上角一刀划在了右下角。
十年完好无损的画,被刀割成两半,滑落在地下。
常潇和林言在一起的四年,人尽皆知,不管走到哪儿都是你侬我侬,四年热恋之后,两人顺理成章的去了国外进修,准备领证。
可在领结婚证的前一天,人却突然跑了。
提前逃婚了,销声匿迹,人间蒸发。
也是十月,十年前的十月。
十月的魁北克性情不定,无风的时候暖融融的,也不会觉得很冷,有风的时候,还夹杂些刺骨的寒冷。
一卷秋风,一叶知秋。
枫叶还没有完全红透,大部分只红了尖顶,零零散散的有几棵树是全红的,还夹杂着些绿叶。
枫叶一片一片颤颤悠悠的飘到肩膀上,常潇坐在阳台上看着楼下他能看到的树,看到的房子,看到的枫叶。
再看着空荡荡的房子,等着月亮升上来,再降下去。
“十”好像对他来说永远不是吉利的数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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院子里放着一个长椅,他坐在上面,弯着唇角等着身后的人给他系好蒙眼睛的布条,一片枫叶落在手上。
林言弯腰耳语:“系好了,这次……我躲二楼。”
他点头,心里却明了这人肯定又要耍赖,一会儿要先去后院找。
十秒过后,抱着了然的态度走到后院,结果没找到人,绕在一楼也没找到,找遍整个屋子都没找到。
原本找到之后的相拥、亲吻,他最贪恋的缱绻和气息也在那一天荡然无存。
明明每次都能找到。
可偏偏那次,他找不到了……
十年前,他尚浅会抱着希望去一遍遍的寻屋里屋外,后来发现自己的行为无异于疯魔,慢慢也就接受林言离开消失的事实了。
他认了,这是他不该妄想的,不就是不爱了,不想结婚了,没有什么,再也狗血不到哪儿去。
头又开始疼了,常潇揉了揉太阳穴,每次想起那个人头就会一阵阵的痛,跟按了什么开关一样。
放在旁边的手机“叮咚”响了一声,他拿起看,是刚刚订票成功的消息,他要赶在枫叶完全红透之前离开这里。
外面起了一阵风,感觉有些凉意,便收了画架,回了房间里面,拉上了阳台的门。
又一通跨国电话打了过来。
“潇儿啊,我听洛安说你要回国了?”
“嗯,明天就回去。”
“怎么突然要回来了。”
常潇沉默了几秒,说道:“没什么,就是觉得,这边的天比北市冷,不想待了。”
电话那边的好友叹了口气:“你也别多想,林言的事儿我听说了,要让我碰上那孙子,看我不一拳打到他不认识自己。”
常潇手夹在耳朵和肩膀间,拿了两颗止疼药接了杯水,声线没有任何起伏:“我和他没关系了,不用提这个人了。”
“……行行行,不提了不提了,你几点的飞机啊,到时候哥几个接你去。”
“后天凌晨到。”
那边应了声,两人便掐断了电话。
常潇在魁北克住的地方不小,一共两层,明明很大的一个房子,收拾起来的东西却没有很多,工作室的东西他也联系人直接空运到国内。
烟雾飘在半空中,常潇看不清眼前的东西,一层薄薄的水雾笼罩在了眼睫上。
以前他总是觉得,没有谁是离不开谁的,时间长了,他自然会忘记,那个人自然会从他的记忆里消失。
他这半辈子过去,总是在不断地遇见,又不断地告别,拼了命的想要留住什么,但总是什么都留不住。
他才知道,原来在他看不见的地方,那个人过着正常人的生活,又有了一个相爱的人,从认识,到结婚,再到离婚。
他是被忘记的那个。
没有人会永远记得他,没有人会永远爱他,他给不起了,他给不起下一个十年了。
这次,他一定不会心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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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晚的花店没有人光临,想进来买花的少男少女看见坐在桌前的男人也会找个借口转身离开。
医药箱在一旁放着,店员看着一盒烟接着一盒烟抽的老板也不敢说话,只是听着对方抽完了,再让她帮忙去买一盒,不要命一样抽,她吃饭都没这么疯狂。
心里打了八百个腹稿才颤颤巍巍的开口:“那个……林总,你要不先抹点药吧。”
不然我的药也白买了。
林言把手里的烟堪堪熄灭,一口气没上来猛的开始咳嗽,店员立马拧开水递过去,他接了过来。
白天来分店查业绩,没想到碰上了老熟人,一句话没说,就先给了他一拳,现在嘴角还淤青一片。
不过他确实该打。
“你特么还敢回来,走了十年不见人影,你知不知道老子这些年给你买了多少个棺材!”
这会儿消息应该已经传到那边了,他肯定也知道了。
所有人都知道了。
林言抬头看站在一边的女生,招了招手:“你先回去吧,钥匙放下,一会儿我锁门。”
“……啊,好的,林总。”
前几年得过肺炎,医生说让他少抽点烟,但总是控制不住,几根烟而已,能有什么,这会儿胸腔却一阵阵的痛,喉咙也发痒,止不住的咳嗽。
感觉自己跟个傻逼一样。
年少时也曾和爱人许下相伴一生的诺言,最后却落得个狗血下场。
狗屁协议婚约,自己当年是怎么想到这种方式的,不是神经病吗,自己给自己挖了个深坑,没有这抹败笔起码传在那个人的耳朵里还能好听些。
他从来没这么害怕过。
放在桌子上的手机来了电话,他堪堪灌了好几口冷水才勉强停住咳嗽,烦躁的接起电话:“怎么了?”
“常潇要回国了。”对面是平淡的女声,是他名义上的前妻,也只是名义上。
就这么一句话,他心跳猛的又加快,肺似乎又要跳出来,又开始剧烈咳嗽,刚刚喝的水喝光了,他站起身去柜台下拿了一瓶新的水,水流流过喉管,才感觉好些。
“少抽点烟吧,起码人家常老师回国的时候你还是个人,抗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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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潇一出机场就看见了坐在椅子上的洛安几个人,拉着行李箱往那边走,刚走了没几步,两个看着年纪不大的男生突然跑了过来,常潇对他们有印象,在飞机上就和他隔着过道。
“你……你好。”一个男生有点结巴,看着好像是不好意思。
常潇勾起双唇,温声道:“你们好,是有什么事儿吗?”
另外一个男生支吾半天才抬起头说:“哥,那个……我能加你个联系方式吗?”
常潇眨了眨眼,笑了一声:“啊,好,可以。”
洛安他们也走了过来,两个小男生加上联系方式就跑了,楚清拍了拍常潇的肩:“行啊,潇儿,魅力不减当年啊。”
姜艾直接扑了上来成了常潇的人形挂件:“常潇!你个王八蛋,你知不知道我们几个有多想你,几年了也不知道回来看我们。”
常潇哭笑不得:“去你的吧,我这不是回来了,再说了,我哪年没有回来一次,几天就打一个视频,你看我看不腻啊。”
莫尹岚拍了拍常潇的肩:“走!哥请你吃大餐去!想死我了……”说着还是没忍住也抱了上去。
知道常潇要回来,洛安早就订好了餐厅,几个人直接去了餐厅。
北市还是和他走之前一样,就算是凌晨,也还是车水马龙,街上的人不见少。
餐厅还是那家餐厅,但好像换了厨子,常潇最爱吃的那道菜味道不一样了,继而感觉所有菜的味道都不一样了。
“欸,话说,洛安你是在哪儿碰上林言那孙子来着?”
“花店啊,我女朋友,昨天晚上……我不是没回去么,想着买束花,哄哄来着,进了个花店,结果竟然是那孙子的花店,没直接砸了他那店够好了。”
“你打他了?”常潇问道。
“打啊,怎么不打,没一拳揍死他不错了……怎么,你不会心疼了吧。”
“怎么可能,早就不记得这个人了,没必要,不想再有牵扯而已。”说着,常潇端起面前的酒杯,将剩下的酒都喝光了。
“但是潇儿啊,你俩这说没有关系了,你也不去弄清楚十年那孙子去哪儿了?扔下你一个人跑了,他这到是自己又开公司又开店的过的逍遥自在。”莫尹岚说着,又给常潇把面前的酒杯倒满酒。
常潇摇头:“弄清楚又能怎么样,他走了是事实,消失了十年也是事实,就算知道了,我也不会回头……好了,可以了,你这是要灌醉我啊。”
楚清站了起来,举着酒杯:“哎,就是!你可别再嘴硬心软哈!咱们常大艺术家还怕没人追似的,缺他一个的,那追求的人从这儿都排到加拿大了!今天晚上,兄弟们就陪你不醉不归!”
五个酒杯碰在一起发出清脆的响声,溅出了酒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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工作室搬回了国内,常潇最近一段时间有的忙,洛安几个人也没怎么灌他,早早的便把人送了回来。
“好了,你们也快回去吧,该找老婆的找老婆,该干什么干什么去,走吧走吧。”常潇招呼着几人回去,“要是有什么缺的我在和你们说。”
“行,那我们先走了啊。”
常潇看着几个人坐上车走了,便准备回去,也不知道怎的,他心有指引一般的回头朝院外的树下看过去,却什么也没有看到。
他没再多看便进屋去了。
这场雨算是北市雨季开始后下的最温柔的雨了,砸在伞上也没有很大的声音,林言便直接合起了伞,看着刚刚远处的几个人站在院子门外谈笑风生,又看着那人进屋。
常潇……
后半夜的雨越下越大,房子里的灯一夜没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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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加拿大的十年,常潇参加过不少比赛,自己的服装专利获得过无数国际奖项,积攒下了不少名气,一听说他回来了,连他的“Maple”个人品牌工作室也一并迁回了国,名声和地位摆在那儿,常潇都不用自己跑,第二天就有几个想要投资他工作室的人找来了。
看了几个合同,跟助理谈好,约了几个投资的人这几天见面。
白天在工作室画设计稿,晚上和投资人组饭局,加起来二十四小时里能睡上五个小时都算多。
连着几天下来,他本来想休息一天,但洛安莫名又给他拉来个投资,在所有投资里算是最大的一笔,常潇不能不去,只好撑着头疼去了。
估计是最近几日没休息好,再加上酒和烟都没少过,助理在他旁边说投资人情况的时候,他都没怎么听进去,就知道对方姓叶。
到了约定的地方,对方还没有到,他本来就头疼,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眯着的,还做了梦,还是那个他最熟悉不过的梦。
红色的枫叶和他消失不见的爱人,不自觉地便呢喃出了声。
“林言……”
大脑混沌不堪,这次他竟然听到了回应,许久不听那个声音,就算是在梦里,他也控制不住的想再叫几遍那个名字。
不想醒,这个梦太好了,他第一次在梦里面得偿所愿,第一次不是人非事休的梦魇。
梦里面的人和事物与现实落差太大了,太过美好反而不敢留恋,不敢触碰,许是经不住折磨了,常潇还是从梦里出来了,但一个梦却反映出来他潜意识里的人和所想。
那一滴在眼眶中打转的眼泪砸了下来,明明已经醒来,他还是没控制住又叫了一遍那个名字:“林言……”
“嗯,我在。”
一瞬间常潇以为自己还在梦中,径直便端起面前的酒在杯中倒了满满一杯,该清醒清醒了。
但杯到嘴边,酒却没入口。
“别喝了……”
一只手就这么抓住了他近在咫尺的酒杯,那个熟悉的声音和熟悉的手他再熟悉不过了,熟悉到他不敢回头看。
怔愣许久,他才放下酒杯,那只手并没有因为他放下酒杯而离开,像是在证明手的主人是真实存在的。
常潇顺着手往上看,呼吸也逐渐不自觉的重了下来。
眼泪没控制住,一滴一滴的砸落在手上,果然,梦太过逼真和熟悉,是会成为现实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