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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3、如此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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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百里送离打了一筐果子送进来,分给了村民们。
我正睡眼朦胧的醒过来,便看见他忙碌分果子的身影,在这洞里睡着腰疼的厉害,我忍着腰疼,跟他一起分起来。
他像个没事儿人似的全然没有昨晚神根反噬的痛苦,只是略显憔悴。抓了我的胳膊与我道,“我们一会儿一起送他们下山吧,不知道有没有这山头还有没有小妖出没,你好歹算是有些功夫...”
“我知道了。”我打断他,便是他不说我也会护送这些百姓下山的。
我看着他那画过符的手纵然栓的跟个包子似的,上面仍有血不断地流,怎的现在还在流血?
我组织好村民排好队伍,我打头,他殿后这样行下了山。
行走的村民都累的乏的仅也怕有妖兽出没各个都安静得很,只有那晚被画皮鬼捉了的孩子跟打了鸡血似的跑前跑后。
“姐姐,姐姐,你和百里叔叔是什么关系?”
我握着腰间寒剑道,“没关系。”
他又跑去后头问百里送离,“叔叔叔叔,你和前头那个姐姐是什么关系啊?”
百里送离道,“你晓不晓得这世间最生疏的关系是什么?”
他思考了一会儿摇头,“不知道。”
百里送离的声音也不见减弱,我当然听的一清二楚,他说的是,“和离的夫妻。”
我耳朵立时窜上一阵红,他有毛病吧。
不过他这句话说的甚好,那孩子倒也不闹了。
却不想这山头的蛇也这样频繁出没,我还在琢磨他的手怎么伤的,脚脖子上便一紧,低头看过去,登时眼前黑了一片,啊了一声坐在地上,那人几乎是扑倒我身边的,捂上我的眼睛将蛇打上了棍子。
我整个人如同个不能行动的木偶,他现在修为也弱得很,刚捏住蛇,没等他握紧那蛇便钻上了他的领口,我差点儿想笑出来了,他怎的这样能装,莫非是想让我同情他,明明能运功一手掐死,做什么装的这样可怜。
百里送离也没想到那蛇咬到他的脖子,刚有血流出来便死了。
好神奇,百里族的血竟还有这样的奇效?看来他是有别的方法啊!
而百里送离却知道他已然再度魔化,他的血已经开始排斥凡间的生灵了。
我将村民带下山去便与他们道别了,反身继续往山头上走,我是要摘暮华花回去给火凤治病的。
他就跟个丧家犬似的跟上来,“这山上还有很多的蛇,要不我送你上去吧。”
我停下来微笑礼貌的回答,“谢谢,不用。”
我就加快步子试图甩掉他,他就巴巴的在后头跟着我。
彼时,我们正傍着一条小溪走,一条泥鳅却凑上来啃噬我的脚踝,我察觉到痒意,啊的叫了一声。
一剑劈去,却是条无辜的泥鳅。
他一个大跨步到了我面前,我因着一条泥鳅整个脸都白到透明,妈呀,太蠢!
他却蹲下来要背我走,我将脸扭过去,他感觉我这么长时间没有俯身上去,站起来朝我伸出手来,“在往前走山路崎岖,拉住我的手吧。”
“百里人也不配牵我。”
他笑了笑,笑的那样温柔,像是春三月的暖光。便从地上拾起来一根树枝递给我,我和他不牵手,牵着一根破树枝,就这样他在前头为我开路,我隔着一根树枝儿尾随着他,我觉得我自己是不是有点儿别扭啊,真的怕蛇,真的和他断干净那是不是不应该这样别扭啊,大不了就扔给他一吊子钱雇他给我开路不就行吗,而且那树枝磨得我手都要掉了一层皮。
我一扔树枝,“疼死了!”
因为扔的用力,恰时脚下站了一块儿滑溜溜的石头,正要往后倒下去,他一伸手指引我直起腰,我在这反冲力的帮助下,没出息的下意识握住了他的手臂。
他撕下他袍子上的一块布料将那凹凸不平的树枝包好,再度递过来,我小心的握住跟着他的身后。
”你为何非要上山。”
“火凤殿下病了,我给他找药材。”
他便沉默了。
我就这么漫无目的的走啊走,听泉水叮咚,看山林百样,空气这样新鲜,鸟鸣这样清脆,我何苦非要因他害了好心情。
我环顾了四周,待再次将视线落在他的身上时,那高大的身子竟似难以承受什么似的在我眼前栽倒了下去。
我心里不由己的漏了一拍,立时赶紧扔下树枝儿,那些伪装起来的清高和别扭顿时崩塌殆尽,我这样火急火燎的跑去看他,看他那张虚弱到了极点的脸,那不知好歹的人还轻笑了一下。
我顾不上骂他,他被蛇咬过的脖子已经开始发紫。
“你怎么了?”这样是不是太关心了点儿,既然还能笑得出来,估计问题也是不大,于是换了个冷静的口气问道,“你还能不能成?”
我看他半阖着眼真的要死了的样子,连回答我都费劲。
一码归一码,到底是为我受了伤,既然断干净,既然不亏欠,那还有什么可顾虑的呢。
我解开他的领口,低头吮吻上他脖颈的毒液。
她万般抵触与自己亲近,而送离就这样轻而易举的得到了自己追求了三百仙年的东西,三百仙年,人间万万年。
那一刻他知道,他也许根本就没有资格同百里送离争取。
其实她那样怕疼的人,为了送离哪怕盘神钉入脑,也要还他深情,便就无人能在插进这两人的关系之中。
火凤碎了观微镜,整个人却好像真的被气出毛病了,呕出来一口血,他连血迹也来不及擦去,便提剑冲了出去。
在我的吮吻下,他的魔息平复了很多,我以为是我替他清了蛇毒他才好转过来的,不过看他这样昏迷不醒却也不是个法子。
我环顾了四周,走到了离昨晚山洞很近的地方,我废了好大的力气将他背起来,每走一步都很艰难,却还是有必要跟他解释清楚的,“你是为了我被蛇咬了才这样的,否则我了不救你。”
他在我的背上笑了笑,“骗人,你最是心软。”
我咬牙挤出两个字,“闭嘴!”
“我死了你会度化我去往极乐吗?”他在我的背上极其费力又语气轻松的问了句。
“不会!”我坚定道。
他浅浅的哼笑了一声,“也好,那便让我再遇见你,再继续这一世孽缘,不过来生你尽可以欺辱我...”他开着这样的玩笑,我却不想搭理他加快脚下的速度。
据说高等级的神血能解低等级的神身上的病症,我小的时候生病乳娘总为我挤一滴血来,很是好用。
我将他苦撑着背回去,扔在地上。
拿起他桌子上的酒盅,指尖凝力划破掌心,将血盛了满满一盅,我因为刚才背他太过吃力,胳膊不停的抖啊抖,杯子接不稳,浪费了好多,等接好满满一小杯的时候递到百里送离的眼前。
他不是神了,他是个魔了,魔是三界最力量强,也是三界地位最低,喝神血无法承受此等恩情,只会被反噬的更加痛苦。
他看了看我手里的盅笑了笑,大概是欣慰,还是满足或是感动?应该都有。
“你看你还是放心不下我的。”
我看他无动于衷有些轻佻的样子,这人到底怎么了都这时候还能开的起玩笑,我不慌不忙的跟他解释,“上天有好生之德,我既生活在九重天上,便不会想看见有人在我眼前轻易的死去,这是我的信念,你少给我找晦气!”
他虽心下又酸又涩,像是吞了十斤的李子直逼得他想哭,然而却是不能喝的,他自嘲般的轻笑了一声,这厢便摇了摇头,抚去袖上尘埃,缓声道,“喝了也没什么用,不喝了。”
我这样子太像担心他,伺候他,他竟还不接那杯血。一团火从我的胸口烧的火热,嗒一声我把酒盅用力放在他近旁的桌上,那血便从酒盅里飞溅出了一滴两滴。
他瞧我瞪着发红的眼睛,嗤笑了一声,“生气了?”
我合了他一眼侧过脸去,我是想等他喝下去的再走的,不为别的,就是不想浪费我的那点儿血。
他撑起胳膊努力的坐了起来,“看在你生气还能这么漂亮的份儿上,我喝了...”
他将那杯子端了起来,一饮而尽。
我看着他喝干净那血盅的一瞬间。
可我不晓得缘何眼前的百里送离,脖颈为何爬上了魔纹,以一种肉眼可见的速度往脸上窜动,我怔愣的看着他,退开几步,不是他,他不是魔。
他忽地双眼睁大,满目血红,却在看清我的那一瞬,变得像傀儡一般,不能行动,我不能骗自己这就是他,他在克制,克制伤我,我看见他青筋暴突,我听见他银牙咬碎的道,“跑...”
可我依旧像是个被定在地上的木桩子,我俩就这样对峙着,我不明白!我不明白...
他却仰头狂笑不止,上前走向我,因着不能解放自己的杀戮之性,每走一步都疼痛难忍。
我怕了,我真的怕了,我跑出了山洞,喘息了很长时间。
却也没跑远...他却也跟出来似乎要逼着我跑去更远的地方...但我不能,我是该杀他的,他成了个魔啊...我是该杀他的...
可我都不知道他为什么变成了这样,他什么都没做,我为什么非得杀他,我...我或许是不是可以救他呢?我天真的想着,便不想离开了,对,我要留下来,问清楚,在尝试救他。
我不跑了,转身回头看着他,他却冰冷的与我道,“姜错声若没有你,我何至于如此卑贱,我告诉你我为何魔化到了如此,因为你将我对你的那些好全部忘掉,因为你这样冷心冷情转身就爱上了别人,你的爱如此的廉价又卑贱,竟也能将我逼成这样,好哇,你不愿意跟我,那我只好变强,杀了你又如何呢?杀了火凤又如何?”
原是因为我和火凤的婚约吗,所以他又和妖族交易了吗。
“你是百里族人,我是神裔。我卑贱的话,你又算个什么东西?”我镇定下来,寒声问他。
“我算个什么,也不改变不了你是个彻头彻尾的贱骨头,更何况我现在足够的强,你和火凤于我而言都不过是浮萍蝼蚁。”
魔化到了失控也能说出这样伤人的话,大概真的是他的所思所想吧,我忽然觉得自己刚才要救他的想法真是可笑至极,我是神,是该杀他没错。
不管是十二岁以前的雪珠儿小花农,还是姜府千金姜错声,我也曾高高在上,我也曾气势如虹,我也一身正气嫉恶如仇,我也一身傲骨在冷宫之中对峙晴妃,我生来本就是贯天彻地的一柄神剑!
不过他说的对,我确实是爱的太过卑贱,因为过去的不争气这厢便一股脑的怒斥道,“谁的命贱,谁是浮萍蝼蚁,我告诉你,哪怕这尘世千万人如此独我不是,我就算是死也要死得其所才行,可我爱错了人,是你将我拉入谷底,变得和你一般卑贱。”
他忽而笑起来,唤出一把黑气腾腾的剑,“奴百里送离,请上神赐教。”
我挑眉道,“不吝赐教!”
我与这时候彻底魔化的他原本是根本不能过上一招半式的,他却忍着杀戮本意节节退让,可我那时候听了他说的话气极了没有考虑这样多。
“我可不会手下留情,你死了我也不怕,我爱你,阴曹地府都随你去。”
我却不知火凤何时做了结界将我俩罩起来,他在结界外看着我们厮打起来,声音从结界外传来,“雪儿,百里送离已经魔化,若不斩草除根,凡间怕是大乱!”
我不解他为何要做结界要将我俩罩起来,火凤却知道百里送离不会伤我。
火凤身后却站了好多的天兵,每个天兵手里都拿着一团仙火,我知道火凤的意思了,若我不能亲手杀他,便是要将这些仙火扔下来,将我和百里送离一同烧死在这山头。
我觉得火凤也疯了,但他是天君的儿子,他天生神息便源源不断,不管做多少伤天害理的事儿都不会使其魔化,我不由得怀疑这是火凤做的一个局。
更何况此番是除掉百里送离的这样一个魔头,估计还会涨功德吧。
打斗中我错眼去看结界外的场景,青鸾突然闯了出来,朝我吼着,“雪儿!是百里送离救的你,你的花魂被困万枯湖,是他渡你出来才堕魔...是他...”
他话还没说完,已经被火凤的手下架着,架回去了。
我听了这话心头一紧,百里送离却笑道,“真是胡扯。”
我却不想再与他打斗,站在原地,直白白的问他,“是吗?”
我何时都不会怕他,何苦去躲去藏,若我不在意那为何要别扭呢。
他见我直不隆冬的站着像是等着他砍一般,望着我脖颈上青色的血管,瞳孔红了三分,他一掌推来,死亡的逼近让我再度紧张,我的那把百花杀不受我控制一样护在我的身前。
百里送离止步于剑尖儿前。
火凤掌心下浮起金色的命盘,那是他问司命神官要来的,他表情轻松极了像是玩一场游戏,“百里送离!我提醒你,我已经将你们的命格做了些小调整,从此刻开始,便是你死我亡,永世不得相生...”
我只觉得百花杀全然不再我的控制范围之内,它在消耗我的精血,我的面色一点一点的变白,血肉一点一点的凹陷,怕是半刻不到便会被这把神剑吞噬,变成一具干尸。
它是觉得我不杀魔,违背天道,故而反噬我这个不作为的主人罢。
他却向我的剑倾塌而来,神剑刺入他的胸口,我却后退了一步,他唇角带着血迹,“别怕,我只想抱你一下,你不要躲开。”
他用身体将我的剑吞没,贯穿...
直到一步一步艰难的走到剑柄处,我握剑的手抖了抖,他将我拥入怀里,我只觉得浑身的血再次汩汩流淌起来,血肉也开始慢慢生长。
他的头垂在我的肩膀,我看不见他的神色,他吐出的气喷薄在我的耳畔,“我已入魔,是该死的。”
他努力的哼笑一声,他细细的回想着那些美好的过往,细细的感受身下少女的颤栗,原本她该去坐神台,却也曾放下一切向自己走来,于血海中的自己,于泥泞中的自己。
“哪怕你的气息曾擦过我的皮肤,哪怕你曾浅浅的看我一眼,哪怕你能进我梦里或嗔或笑,我都庆之幸之,但是我独独不愿见你哭了...”
我悲伤的不能自己,带着哭腔吼他,“你以为你是谁,为你哭,不值得。”
这样说着,又有眼泪顺着脖颈流进衣襟。
他这前半生为百里族赎罪后半生又在为我赎罪,到底如何才能两全,又究竟何时才能还清。
他叹了口气,“我这一生如此孤苦,却又因你这样满足,上神大人,我错了...不要再哭了,为我笑一个好不好?”
我一边落泪,一边在他看不见的地方努力做了个笑。
但那笑真的难看,他却在我肩头耷拉着头,“记住了...”
话音刚落,我的脑子一阵钝痛,怀里的他散成黑烟。
他一壁从这尘世消失,一壁从我的记忆消失。
“忘了吧,我的错声,不会再哭了。”
黑烟散尽,这句话才传入我的耳中,来的如此的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