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拯救军雌的错误姿势》tltz1_小非

12、十二 授勋

　　德塔睡得很沉，但并不好。
　　他眼前浮动着混乱的线条。有些时候，它们像是冲来的翼人；有些时候，它们像一串人影，在黑暗中盯着他。
　　他习惯这些线条。
　　精神海的崩溃从不是一蹴而就。它会一点点枯竭、干裂，在这个过程中，幻觉会逐渐加重，意识也会跟着模糊。现在，他的意识好了很多，幻觉却尚未完全消失。
　　对他而言，它们称得上熟悉。
　　他注视它们，于是这些线条开始变成他记忆中的脸。幼时的邻居。死在战场上的雌父。没怎么见过面的雄父。最初的战斗里死去的人们。
　　……还有他的前雄主，那个D级雄虫。
　　他注视对方，对方却没看他。那只雄虫坐在桌边，低着头，摆弄手里的小物件。
　　他没吭声，就这样一个个看过来。每个人都已离他而去，黑色线条浮动于红色背景，像一群被困在他回忆里的幽灵。
　　然后，在道路尽头，那些黑线逐渐变为白色。
　　米阿站在那里，抱着胳膊，有些不爽地瞪他。
　　“……雄主。”
　　“你还知道我是你的雄主？”雄虫皱着眉，“这么大的事，都不告诉我一声？”
　　告诉你又有什么用？
　　“至少我可以帮你分担……”
　　不需要。雄虫的好意来得快去得也快，他从不依赖他人的感情。
　　他冷冷注视那白色的线条，忽然之间，线条崩裂开，和血色背景一起落入一片海中。
　　他的精神海。
　　他本能地挣扎，立刻，有什么东西贴着海底移动，在他精神深处抚过。
　　他倒吸一口气。

　　米阿轻手轻脚地推开门。
　　雄虫的精神力作用范围其实不到十米，一般雄虫折腾雌虫都靠信息素。他快到德塔门口才定位到雌虫，并无声地伸出精神力触角，试图影响对方的脑子。
　　沉睡中的雌虫对精神力一点抗拒都没有，他谨慎地检查那片海洋，海域还算宽广，但一片死寂，水并未下渗，底层的土壤还有大片干裂。米阿不得不慢慢搅动底层的水，试图一点点滋润下方。
　　德塔蜷在被子里。他的眼睛紧闭着，长发缠在他周围，让他看起来像一只黑色的茧。米阿坐到他身边，捧起他的脸，注意到他眼下有片青黑。
　　和德塔的精神海一样。能撑住，但没撑好。
　　他忍不住低头，吻了吻对方的发丝。
　　德塔略显急促的呼吸回荡在他耳边。
　　“……就这么喜欢硬撑啊。”米阿咬咬对方的耳朵，“虽然我没什么用……算了，我也确实没什么用。”
　　他沮丧地躺下，慢慢蹭德塔，把蜷缩的人蹭开。德塔无意识贴近他，像抱一个能散发雄虫信息素的抱枕。
　　而米阿在伤春悲秋。
　　是啊，他没什么用，他帮不了德塔，也没几个雄虫会主动帮雌虫。德塔是虫族的战神，他是战神的精神力和信息素供体，最好再让战神生个孩子，把优秀的战斗基因传宗接代……哈哈。
　　没用的雄虫带着些许悲伤继续梳理雌虫的意识海。雌虫明显感觉到他的情绪，在他颈边蹭了蹭。
　　“米、米阿……”
　　“嗯，是我。”
　　德塔小声嘟哝了一句什么，听着不像指责或抱怨。
　　米阿的心不够硬，他放轻动作，柔和地整理德塔的意识。他的雌君靠着他，浓密的睫毛上下颤抖，刷得他的脖子一片酥麻。
　　他用自己的精神力和信息素安抚对方，直到那紧锁的眉头慢慢松开，神情跟着放松。雌虫平稳的呼吸像一种特殊的白噪音，米阿没伤春悲秋多久就沉入了梦乡。

　　德塔选择洗澡。
　　一觉醒来你想暂时搁置的问题就躺在你身边，那能怎么办，先洗个澡准备参加别人的授勋仪式。
　　他按了按自己的太阳穴，昨天他的意识只维持到被迫观察自己的意识海，之后就沉进黑暗里。现在感觉倒是意料之外的好，雄虫一点都没折腾他。
　　德塔没有良心。他第一反应是这雄虫有求于他，而作为被求的那一方，他需要点时间，先应付完授勋，再躲开必然二次爆炸的舆论。
　　所以，米阿醒来时，德塔已经消失了。
　　你听听，这是雌虫该干的事吗。
　　米阿没精打采地开启直播，刚找到官方的直播间，二皇子就推开他的门。
　　“收拾好，”他命令，“跟我走。”

　　德塔维持他的微笑。
　　他的笑容总是很巧妙，并非职业微笑，但也没什么热情。硬要说的话，有时候，那笑容有点祝愿般的温和：“你们都去死吧”的祝愿。
　　今天的仪式主角不是他。在上场前，他只需要老实坐着，听主持人念那堆功绩的名称。群众离得比较远，但也能听到他们的声音。比起欢呼，更多是异样的窃窃私语。
　　网上肯定更混乱。德塔知道，现在有无数官方或个人正在拍摄这边，而且，不是盯着今天的主角，而是盯着他。他的每个细微的表情都会被放大分析，人们希望他有所反应，也希望他老实走完流程。
　　而他唯一的感想是，还好昨晚雄虫帮了他一把，不然，连续跃迁回来又没有好好休息，他现在肯定会再次出现幻觉。
　　“完成西4239区翼人清缴的第四军……”
　　啊，来了。
　　主持人请艾维耶上台，并说出那句——
　　“请德塔·赤将军为各位颁发勋章。”
　　那一瞬间，群众那边诡异地静默下来。
　　德塔站起身。他的视野不算清晰，但暂时没有烦人的线条，这让他稍微松了口气：要是他在这时候晃一下，哪怕一下，网络都得瘫痪。
　　他从主持人手里接过勋章，沉重的勋章反射着阳光，锐利的尖角硌着他的手。他将勋章戴在艾维耶胸前，后者垂着头，没看他。
　　下一个是艾维耶的副官。再下一个是另一位立下功劳的军雌。他耐心地为每一个人佩戴勋章，并意识到，对他们而言，他已经算是前辈了。
　　有点好笑，因为他们每一个都比他年长。
　　德塔的唇角稍微勾起，他面前的军雌反而抖了抖，手抓紧衣角。
　　他为最后一个军雌佩上勋章，正要返回，主持人给了他个眼神，让他回到主持人身边。这是流程里没有的内容，但德塔知道，这时候，服从安排就是。
　　艾维耶他们转身面对观众，他们站成一排，勋章也连成一排。他们的退场相当安静，欢呼声依旧存在，但不多——但凡今天为他们授勋的不是德塔，大概，大家也愿意为他们欢呼。
　　但德塔还站在台上。
　　“虫族的荣耀在于战斗。战斗中，每一个部分都至关重要。驻守边疆的人、护卫后方的人、深入敌阵的人，每一个都发挥着自己的作用，共同铸造胜利的荣光。然而，承担最危险、最关键的任务的，总是更引人注目。有一支军队，他们在对翼人的战斗中发挥决定性的作用，如今，又立刻赶往最复杂的战场……”
　　德塔瞳孔缩了缩。
　　他忽然意识到主持人要说什么——
　　“由于换防任务艰巨，今天，我们不能邀请每一位功勋军人来此。但是，唯一能代表他们的人正在这里。最后的勋章属于第五军，请德塔·赤将军受勋！”
　　他耳朵里一片隆隆声。
　　他没做任何事。他甚至没和自己的雄主交流。
　　所以谁做了？谁为他争取荣耀，谁为他撼动权贵，谁为他拍桌怒吼？
　　他知道只可能有一个答案。但在他接受前，民众的欢呼已经震耳欲聋，广场周围，以及更远处，所有他能听到的范围都在疯狂尖叫。整个首都星、整个虫族领域，在现场的、在看直播的、在刷新信息的——每一个支持他的雌虫都在发声。声音在他耳中回荡，像虚幻的雷鸣。
　　他意识到自己又开始幻听。
　　……但主持人的话语应该不是。
　　他机械地走向刚才艾维耶的位置，转过身。
　　“那么，谁能为我们最年轻、最英勇的将军授勋？帝国的意志、永恒的光辉、无上的权柄——”
　　德塔的瞳孔再次缩紧。
　　“——帝国的皇帝！”
　　他快要什么都听不清了。
　　短暂的寂静后，声音像是会把他逼疯。他宁可现在站在十个翼人面前忍受它们吹起的狂风和喷吐的火球，也不想站在这。隆隆的幻听搅动他的脑子，让他眼前发黑。
　　他一动不动，手指挖进掌心，靠疼痛维持意识。
　　一个身影靠近他。
　　雄虫白皙柔软的手将勋章戴在他胸前。
　　“陛下……”他的声音被吞没在欢呼中，只有他们两人能听到。
　　皇帝握住他的手，拉着他转身面向观众。阳光晒在那群人身上，白色的反光在德塔眼前摇晃。
　　皇帝的一只手用力抓着他，防止他倒下。另一只手抬起，在空中向下压，人群就立刻安静下来。
　　“借着今天这个机会，”雄虫的声音响起，“向大家宣布一件事，关于今天的仪式。”
　　德塔的呼吸发紧。
　　“相信有不少人注意到，原本的授勋仪式中没有德塔的名字。这是因为原本计划在换防结束后，为所有第五军的功勋雌虫授勋。但是，这引起了大家的误解和不满。”皇帝眼都不眨地胡扯，“因此，今天的流程做了临时修改。在这个过程中，有一位直接向皇室抗议的雄虫发挥了巨大作用。向大家介绍，能够公开出现的新S级雄虫，也是德塔现在的雄主——”
　　他在说什么。
　　德塔第一次这样呼吸困难。他喉咙里燃烧着什么，让他想干呕。他的雄主。
　　……为他抗诉的人。
　　“——米阿尼克·多尔！”
　　那个雄虫被一个黑发的、戴面具的侍卫护送过来。他米黄色的头发同样被晒得发白，显得整个世界都发黑。黑和白在他眼前摇晃，他愣愣站在那，一动不动。
　　米阿抓住他的手，而皇帝松开他。
　　精神力从雄虫那边涌来，挥散他的幻觉。
　　视线变得清晰的第一眼，他看到青蓝色的眼睛。
　　……如此明亮、如此纯粹的眼睛。
　　“……”他的唇动了动，无声地说“谢谢”。米阿明显不具备读唇的能力，冲着他傻乐。
　　德塔吸了口气，抬眼再次看向观众。无数人在欢呼，为了虫族的战神，为了S级雄虫，或是为了他们两个。
　　他逼迫自己笑起来，向他们挥挥手，米阿也学着他张开五指，用力挥动手臂。
　　——德塔知道，今天所有媒体的头版头条，一定是这张照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