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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上元上元惹君红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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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空鱼肚泛白,晨雾朦胧,有一微光缓缓升起,淡淡光辉渐渐将金陵笼罩,远看晨阳山岚,层层叠叠;近看高楼雅室,美轮美央;细看炊烟袅袅,星火点点。
如梦似幻,仿若世外桃源。
可这份宁静却没能维持多久,一道嚎叫划破整个怀堂巷,惹得早起的城民们纷纷向喧闹处望去。
一个衣着褐色粗布衣青年男子怒目嚎叫:“你是怎么回事!我这花灯折了几宿才折好的!你干嘛弄烂它!你安得什么心??
“什么??不小心?哪有这么多不小心!我说你就是故意的!赔!快赔钱!!不赔不准走!!”
对面男子略显无奈与烦躁,可弄坏花灯确实是他的不对在先,乃至方才男子大声喝斥,他想着忍忍便可,不想他却得寸进尺,狮子大开口,问他索要赔偿二两银钱!
呵!他何不光天白日直接去抢得了?何来这么多坑坑骗骗的歪理!
再说了,有谁会把自己“视如珍宝”的花灯挂在门口?这是巴不得有人把它偷走还是撞烂?
嗤!一大清早就遇到这个令人作呕的人,可真是倒了十八辈子的血霉!
“哼,赔!我一定会赔!但绝不是赔二两!二两都可以买二十个花灯有余了!你怎么不去抢!最多只能赔给你五十文钱!再多没有!!”男子斩钉截铁道。
褐衣男子哪肯就此罢休,前几日这人还在帮会里落了他的面子,他不乘机讨回点“赔偿”,那不是傻子么!
说来也巧,这褐衣男子正是诛恶帮的李阿牛,对面的男子便是前几日跟他有过口角的陈林。
陈林家三代都是以打铁为生,在怀堂巷经营着一家不大不小的打铁铺子,也算得上是衣食无忧。
陈家人在金陵也算是出了名的憨厚老实,个个都谨守本分,勤勤恳恳的做着买卖。
陈林虽是长相如猴,皮肤黝黑,可他做事利落爽快,做工精细,从不敷衍了事,从他接手打铁铺开始便没有延误过任何买卖,深得城民们的赞赏,在打铁行业也算得是成效显著,生意更是蒸蒸日上。
可坏就坏在生意太好了!
就在上月,楚燿不知犯了什么病,竟跑到陈林铺里,要求他在三日内打造出一对龙凤银碗,银饰品本不是他的专项,他原想拒绝,可奈何不了楚燿威逼,只得应予。
过后他也想了许多原因,照理说,像楚家这种大富大贵之家,所用碗筷金樽等等器皿都是只用“钥银坊”出品,哪会轮到他们这种名不经传的小铺子!
可转身一想,如果这次能和楚家做好这份买卖,得了一个好的名头,那他铺里的生意说不定也会更上一层楼甚至一步登天?
一想到陈家世代相传的手艺就要在他手上发扬光大,陈林更是兴奋的睡不着觉,采买好上等原料后便开始没日没夜的埋头苦干。
三日期限的最后一日,一对栩栩如生的龙凤银碗便应世了。
这确实是陈林此生做的最好、最得意的一件作品。
当他看到这对银碗时,满眼的都是陈家打铁铺步上青云的辉煌大道,就连陈家新的名号他都想好了——便叫“存青坊”,取自“万古长青,永世留存”之意。
当天夜里,他便搂着装着这对银碗的木匣,安然入眠。
可就算他千想万想,千算万算,也想不透楚燿喜怒无常的脾行,更猜不到楚燿变化莫测的喜好。
第二日早晨,迎接他的,便是楚燿的冷嘲热讽和无情打砸。
看着满地狼藉的地面,陈林坐在地上也不管不顾,脑中只有楚燿的那一句笑话在不断徘徊:“呵,真是滑天下之大稽,这种破烂玩意也敢拿来敷衍本公子?真是丑瞎了我的眼!”
他紧握双拳,心里愤恨不懑,对楚燿更是深恶痛绝!也就在当日,他浑浑噩噩的在街上游荡,满心思的怨恨和疲惫不堪的身体让他一度想放弃为人。
而就是在那时,他得了诛恶帮帮主的点醒道:“他一人势单力薄无可作为,可要是有成千上百个跟他一样被楚恶少欺凌过的人团结一致,他就不信无法击垮他楚恶少?点水能穿石,铁锤也可磨成针,他相信,终有一日可以看到楚恶少爷跌落云端的!”
就在他想透之后,他便加入了诛恶帮,誓要将这楚恶少的所有恶行公诸于世,让所有的人都知道这楚家恶少是怎么样的一个人!
可如今……
陈林思绪飘忽,直到李阿牛那尖声锐嗓的声音将他拉回现场:“五十钱?你以为我是乞丐吗!我这花灯用的可都是上等的彩纸!不赔够二两,你休想走!”
陈林也不屈服:“那敢情好了!那我们就上公堂,让大人来评判,看看你这个所谓“珍贵”的花灯到底值不值二两银子!”
李阿牛一怔,没想到他竟如此顽抗,假如上了公堂,被大人查出是他在花灯动了手脚,那……
他一想实在是不合算,打算就此了事,可也不能突然转变脸色让他捉了把柄去。李阿牛左思右想,看到陈林身后匆忙走来的老头,心中一喜,扬声道:“好,去就去!谁怕谁啊!今天我就跟你耗在这里了!也不管什么花灯节不花灯节的了!反正我一个单身寡汉,也不在乎什么团不团圆!更不怕忌讳什么上元节不拜祖宗就要家破人亡什么的!哈哈!陈林,我今天就交待在你这了!”
身后老头哎哟一声,险些扑倒在地。陈林闻声看去,竟是老父,“爹,你来这做甚!快回去!”
陈父骂骂咧咧道:“我不来?我不来还得了!你就真打算跟他耗着?你也不看看今天是什么日子!快快了结此事随我回去!”
话说回来,今天便是金玉朝一年一度的上元佳节。
上元节,是金陵城一等一的盛大节日。
在这普天同庆的日子里,金陵百姓们家家户户都放下农活,准备祭品花灯,拜祭祖先,保佑一年平平安安,顺顺利利;做买卖的,则祈求生意欣荣,财源广进。
彼时,将会有金陵一年一度的游神大会。
一众信男善女盛装出行,骏马华车,绕城九圈,寓意“欣欣向荣,经久不息”。
后有童子童女一路礼拜,祈望上苍赐福,国泰民安,安居乐业。
更有得道居士,上演“斩妖除魔”大戏,意为“诛邪破秽,祸绝福连。”
而夜里,则更是热闹非凡,莺歌燕舞,烟花爆竹,漫天华彩,美不胜收。
最后,人们会将所有祈愿,书写在祈天灯上,让它带着无限的祈求,随着微风,映着月色,飘向那满天神明的心里。
回到当下,陈林平静将事委解释一番,道:“爹!他这根本就是敲诈!我们决不能屈服!”
陈父一听,心里盘算一番,也知今日是碰上了无赖,可偏偏今日又是上元节,如若陈林不能按时回家拜祖,怕是惹怒了祖先,可就不只只是破财挡灾能了事的了!
他思索半响,心有一计,便作眩晕状态,道:“你,你,气死我了……我,我,哎哟,不行了!我的头,我的头啊……”
陈林搀扶着陈父,紧张道:“爹,你怎么了?怎么了?”
陈父回道:“你,你这逆子啊!怎可因小失大啊?你也不好好想想,到底是二两银子重要还是祭祖重要啊?好好祭拜祖先,求祖先保佑,还怕没有银子赚吗!休要再浪费时间口舌跟这般泼皮纠缠!快快解决此事,同我回家拜祖宗去啊!”
陈林心有不甘却无可奈何,也怕怠慢了祖先的祭拜,更怕年迈父亲动了气,伤了身子,只得随了父亲,最终和李阿牛商讨一番,赔了一两银子就此了事。
李阿牛拿了钱,朝他得意一笑,转身离去,一副打了胜战的嚣张模样。
一场闹剧,就在朝阳升空时,终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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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同样的一声嚎叫,也打破了整个楚府的寂静。
“哐当!”
肖骐扔下手中盤匜,扑到楚燿榻边,激动万分地抓着他瘦弱的右手,哽咽道:“二郎!二郎!!你终于醒了!太好了!太好了!我就说你肯定会没事的!”
他喜极难抑,用衣袖抹抹眼角,跪地拜天:“多谢观音菩萨,多谢王母娘娘,太上老君!今后初一十五我一定会净身斋戒,诚心礼拜!供奉各位神明!”
肖骐说完,又转身朝向窗口外上空拜了又拜。
在楚燿卧榻期间,他除了照看楚燿外,此外时间都在向苍天神明恳求,恳求楚燿平安醒来,甚至在心里暗暗起誓,他可以代替二郎受一切悲酸苦痛,尝尽所有因果报应,只要二郎可以醒来,平平安安,他就心满意足!
可就在昨天深夜,楚烁忽然召集楚家等人到偏厅等候,面色沉痛宣布道:“思遥…思遥怕是…凶多吉少……”
此后,不管他如何痛苦苦求,楚烁始终没把事情详情告与他知,他更不可能相信楚烁所说之话。
直到楚烁命人将原本在二郎房中作法的潜行居士抬出医治时,他才骤然惊醒!
那个白发苍苍,精神抖擞的威严老者,竟在一夜之间,发生了如此巨大的诡变,当那张布满诡异红线的美艳俊貌在他眼前一闪而过,惨白得几近透明的肌肤如催命符般在不断地提醒着他:
二郎,也许是真的不会再醒来了?……
这个突来的消息将肖骐震得魂消魄丧,当场便厥了过去。
楚家在场一众仆人护卫个个面面相窥,眼前离奇古怪的异事更是让他们心生寒意,无一不是禁声站立,如站针毡。
楚燿的遭遇不仅仅让他们胆寒心颤,更让他们浮想联翩!
说不定,说不定……就有一个恐怖骇人、阴魂不散的厉鬼隐藏在你或者他人身边,窥视并吞噬着你的神魂,让你永陷炼狱,痛不欲生!
他们从未觉得离生死是如此之近,可就在这一刻,满厅的阴冷幽郁之气,似有阴风鬼影在黑暗中狂欢乱舞,让他们感受到了仿佛来自九幽之地的恶鬼们的召唤,邀请他们一同共赴地狱!
肖骐晕过去后便是噩梦连连,更有牛鬼蛇神对他穷追不舍!
梦中楚燿也化为恶鬼,面目狰狞,朝他露出腥臭獠牙,一张口,便啃上了他的右手!
肖骐便是在此时遽然惊醒,心惊肉跳,长久未曾经历这种噩梦,再次梦见时,依然无法克服。
如果二郎在的话,他一定会一边嘲笑自己的懦弱又一边不可耐烦的安抚自己。
……二郎……
再一回想起楚烁的话,他又是泪眼婆娑,痛心不止。
恍惚间,竟看到楚燿的身影在他眼前一闪而过,那个带着一丝邪恶,一分魅惑,一许温情的笑颜,就这样定格在他水盈盈的瞳孔内。
似是这样的温柔幻影让他心生希冀,他快速收拾好颓丧仪容,端着面盆向楚燿房间走去。
天,透着朦朦灰暗,有几颗孤星仍在坚持不懈的闪耀着它微乎其微的星芒,倔强又美丽。
“吱呀。”
门扇被轻轻推开一条缝隙,灯火闪耀,暖意倾泻而出,一地温熙。
“切~可笑,你谢他们有什么用?要谢就谢我,你家二郎可是我救的。”
一条人影突然倒挂在窗上,双手环胸,脸上毫无波澜,眼内却尽是嘲弄。
肖骐僵住一动不动。
就这样,肖骐跪在地上,满面泪花,人影倒吊在窗前,面无表情。
二人对视片刻,一人惊悚,一人淡定。
男子见肖骐表情甚为可笑,正打算再撩逗几句,不料正想开口,肖骐却快他一步,不过不是讲话,而是:
“啊啊!!啊啊啊!!!!鬼啊!!!!”
人心俱震,鸡飞狗走。
男子一脸惊色寒光:“…………”可笑,鬼有他这么气宇轩昂么?
瞎了他的眼!
楚燿:“…………”这叫声还是如此熟悉。
楚燿微微一翻白眼,只是周身虚弱,动作细微的几乎看不出:“肖,肖骐……”
肖骐习惯性回道:“啊????”只是语气中满是战栗。
“砰!!”
房门应声被撞开,肖骐如惊弓之鸟萎缩在床榻边,一动不动。
许壁从门外走了进来,冷峻肃然。
待看清悬挂在窗上的陌生人,挥剑对峙,沉声问道:“何人?”
剑息流动,随时展开攻击。
楚燿连忙将手从肖骐肩上移开,半撑着身子,解释道:“许壁…他是,他是我的救命恩人…切勿伤了他…”
许壁迟疑片刻,将剑收回剑鞘,留意着眼前男子的一举一动,不曾移眼。
楚燿知他脾性如此,也不作勉强。总之勉强他也不会听自己的,只遵循大哥命令,到头来还不是他要受大哥教训。
哼,可恶极了!
果然大哥还是比较疼爱那个时常扮猪吃老虎的楚黎梦,可恶啊!
楚燿慢慢道:“这位是千面,是在救我于诡境的恩人,你们好生侍候他才可。肖骐,肖骐!做甚么你!光天白日也能吓成这样!真是没用!”
肖骐听到熟悉的骂责声,竟是如此悦耳,也顾不上仪表,放声哭道:“二郎!你终于醒了!呜呜呜……我好怕你…嘤嘤嘤…会醒不来…呜呜……”
肖骐哭声渐渐转为呜咽,蹲坐在地上细细啼哭,仿佛受到欺负的幼犬般,嘤嘤唧唧,凄凄惨惨,越是低声啜泣,越是勾人心扉,恨不得将他搂入怀中,万般疼爱。
可惜,他哭诉的对象却是个毫无怜惜之心的人:“别哭了!”
肖骐:“呜呜呜……”
楚燿虚弱道:“啊!求求你别哭啦!”
肖骐:“呜呜呜…”
楚燿有气无力道:“再哭,我揍你信不信!”
肖骐眼眶微红,小脸发白,一副受了极大委屈的可怜模样:“二郎最讨厌了!呜呜,我去找二爷大少爷来~呜呜呜!”
望着飞奔而逃的肖骐背影,房内三人,神态迥异。
楚燿凝眸,一抹温柔稍纵即逝。
许壁淡然,一丝波澜无风自起。
千面浅笑,一脸玩味意犹未尽。
三人沉默片时,楚燿开口道:“你挂得不累么?”
千面:“……”
窗外晨曦明媚,不知名的花香随风飘飘而来,清香怡人。
楚燿房内密密麻麻的堆满了人,欢喜气氛从窗口飘扬而去,洒满楚府各个角落。
楚燿便在人群中被活活闷的险些呛气,一通发火,才终让那个死活要爬上他床的楚黎梦打消念头,继而跑去研究那个楚燿的“救命恩人”。
楚家以往登门拜访的都是达官贵人或是江湖剑客,还从未见过如此英俊的修真道士,楚府上下都觉得十分新鲜。
就连楚二叔见到千面,也是一怔,随后即恢复神态。
胆子稍小的丫鬟欲看不看,偷偷摸摸,满脸羞涩之色涌上花容。
而楚黎梦,连蕴和楚寒雨则是大胆露骨,目光一直在他身上流转反侧。
瞧他麦色肌肤细腻光滑,不过二十有余,眉宇间更显脱俗气质,确不是凡夫俗子所拥有的风度,一身素白劲装更显得他十分淡漠,难以靠近。
稀稀疏疏谈话间,仿佛可听闻一群少女春心破碎之声。
在场之人无一不细细观望他,有敬佩的,仰慕的,感谢的,怀疑的,唯有一双带有警惕的双眸在远处偷偷打量着他。
他目光四下搜索,锁定方向,视线尽头,正是肖骐。
他朝肖骐微然一笑,肖骐怒视一眼,别过脸去,再也不看他了。
楚燿“咳咳”两声,打破了这诡异的僵局,道:“大哥……再不看好大嫂,就要跟人跑了……”他虽是跟楚烁讲话,眼睛却一直停留在千面身上。
千面无辜耸肩。
楚燿眼色警告:“别打我家所有女人的主意!否则不给银两!!!”
千面微微一笑,表示同意。
楚烁笑道:“莫要胡言,思遥。”
楚二叔亦哼道:“都躺床上了还没个正经,真是活该!”
楚燿娇嗔道:“二叔!我都这样了,你就不能对我好点么?”
楚二叔也只是口下强硬,这几日的楚燿已让他受尽了担忧,现今仍是惊魂未定。
他见楚燿脸上已有回温,便开口问道:“这几日究竟是发生了何事?你还有印象吗?”
楚燿微怔一会,脸上难得出现恐惧之色。待平复气息后,慢慢将这几日所见所遇复述一遍。
待讲完后,他已不复方才神采,一脸凝重之色。
房内温度骤然下降,晨风拂来,竟有阴寒之意。
没有人敢放肆吸气,生怕有恶鬼现身,将他们拖入极恐之境。
肖骐更是全身哆嗦,脸唇泛白。脑海中的噩梦一下全部冒了上来,仿佛有无数怨灵和鬼怪在脑中肆意嚎叫和阴笑,乱人心性。
他下意识拉住楚燿衣袖,才感到有丝丝暖意涌上心头。
楚烁艰涩道:“…思遥,那你现在可有哪里不舒服?”
楚燿摇摇头道:“没有…只是有些泛软。”
其他人也都七嘴八舌慰问他,东摸摸,西摸摸,唯恐有什么看不见的伤口和邪物附着在他身上。
适才阴郁气氛也被这声声关怀一扫而空,房内又恢复如春。
唯有从刚才便一直沉默不语的楚二叔尤为异常。
他眉头紧蹙,眼里的光慢慢暗淡下来,失之光采。
过了好一会后,他才道:“好了,不要堆在这里了,都下去吧,让阿遥好好休息。今夜是上元夜,大家都好好聚在一起,好好吃顿饭吧,此事过后再作商议。”
一干人等听到吩咐,陆续离开房间,唯留楚二叔,楚烁,千面,肖骐四人。
四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也没有出声。
时间仿佛就此凝固,只闻见空中弥漫着淡淡的兰花香味……
楚二叔的沉默终是化为一声叹气,瓮声瓮气道:“终究还是又来了…”
楚家兄弟和肖骐听后都是满脸不解,心中疑问万千,楚家兄弟同时问道:“什么来了?”
楚二叔:“……唉,现在先不说了。等你们父亲回来再让他亲口告诉你们罢。”
楚燿心里如千万只蚂蚁爬行而过,瘙痒非常,抬眼看向千面,“你是不是知道什么?”
千面不回答,也不说话。
楚二叔挥了挥大袖,“好了,先休息吧,不要想那么多了。”
又指着千面:“麻烦千面公子随我来,我有话想问你。”
楚燿不肯放弃:“不行,不能走,今天一定要告诉我原因!”
楚二叔静默片刻,道:“别胡闹,好好休息,想想后天是什么日子。”
他闻言僵住,面色有些不自然,也不再说话了。
入夜,一轮明月,悬挂夜空。
月色丝柔,流淌进千家万户,绵绵潺潺。
烛光如火,点亮人人笑逐颜开,柔情四散。
漫天华彩飞舞,绚丽灿烂的烟花爆竹声声不绝,在墨黑的星空中爆发出各式各样的形状,犹如百花齐放,万紫千红。
金陵城大街小巷灯火通明,人潮涌动,有商家卖力吆喝的,有杂技能人才艺表演、舞龙舞狮的,猜灯谜的,成语接龙的,吟诗作对的,当真是惬意无比,精彩绝伦。
更有妙龄女子娇羞答答半绢遮面,才俊青年手持纸扇温文儒雅,眼含秋波,眉目传情,上演出一幕幕儿女情长,至死方休。
而孩童们个个天真灿烂,高兴的四下乱窜,到处撒野,奔跑着,欢笑着,穿梭于世间最美好的纯真之道。
夜色渐浓,一盏盏花灯缓缓升空,随风摆曳,或快或慢,或高或低,载满切切的情意期望,飘向月的尽头。
月照人影归去,诉情衷,表心意,遗恨暗夜漫漫,谁还在原地驻足长留?
月已圆,人是否也团圆?
月色冷冷,散发出悠悠黯然神伤,似在哀叹今不知是何夕,年不知是何年,人又是否还是那个人?
而琳琅满目的繁星似是不知月之忧愁,在无边无际的夜幕里挥发自己的光芒,耀眼且也灼心。
楚府,隐苑。
隐苑位于楚家东南面,是楚烁的住所之处。
苑内绿树成荫,蕙兰四下可见,妩媚幽香,摄人心魄。
然而,相比于城中百姓们的热闹精彩,隐苑就显得很是沉重压抑。
房内三人表情皆是深沉,楚烁面上更是一副不可置信。
楚二叔道:“千面公子,你已经把沈锐封印,那阿遥是否还会有危险?”
千面道:“楚二爷,你大可放心,封印这罗刹鬼前我已经把他们之间的命线斩断,只要这命线断了,他也不会再作纠缠。如今,只需将这刹鬼带回涅天境净化即可。”
楚二叔沉默不语。
楚烁问道:“如果,净化不了的话,会怎么处理?”
千面道:“如若无法净化,戾气不散,便镇压与苦地山,百年千年,直至感化。”
楚烁道:“那要是镇压不住呢?”
千面道:“就地诛灭!斩草除根!”
楚烁道:“按照你方才说,身死不足七日者,则为“虚鬼”,他们的魂魄飘忽不定,无法有自主行为。可这沈锐身亡也不过七日,为何会是“罗刹”?”
在涅天境的规文中,对其化鬼者分为几等类,分别为:“虚鬼”、“蛮鬼”、“戾鬼”、“罗刹”。
“虚鬼”为身死不足七日者,魂魄不定,喜四下飘荡,极易收服;“蛮鬼”则为凶鬼,徒有凶气,行如傀儡,极易被非人所操控,行不轨之事;“戾鬼”为凶戾残暴且死于非命的含怨者,嗜杀嗜血,极其危险;“罗刹”则是需吸取千名极恶之人的魂魄,再辅以阴气修炼七七四十九日,方成“罗刹”。“罗刹”所到之处,无一不是生灵涂炭。
千面沉思一会,道:“沈锐的变化确实是诡异非常,若是再晚一步,等他彻底转化为罗刹,恐怕我也无法顺利将他封印。他这种情况,我怀疑,有‘人’在背后操纵……详情还需回涅天境后再作调查,现下也只是我的猜测。”
楚烁道:“千面公子,那有没有办法让沈锐告诉其杀害他的凶手是何人?”
千面道:“不可。“罗刹”一经封印,需在镇魂铎里净化三年又七七四十九日,方可消除煞气,贸然放出,只怕后果不堪设想。再者,他突然暴毙,也未必会知道凶手是谁,我会再用其他办法查找凶手,楚大少爷大可放心。”
楚二叔道:“那便麻烦千面公子了。”
千面俯首道:“楚二爷不必客气,唤我千面便可。再说了,我也是受我们少境主之托,而且,楚二少爷也应予了只要救他出诡境便给个五六百两以做谢礼,所以楚二爷实在是不必客气,不必客气。”
前者说完如春风拂面,后者听后则一脸又惊又尬。
楚二叔:“……”
楚烁:“……”
初春的晚风还夹带着冬的冰冷,迎空直上,将那一轮明月浸的愈加冰寒。
楚府,兰园庭院。
满园兰花齐放,七彩缤纷,就连清冷优雅的兰花在今夜也散发出幽幽的清香,醉人心神。
在这充满欢乐和睦的庭院里,一个与之格格不入的人影伫立在庭院桂花树阴下。
树叶随风摆动发出“沙沙”作响,满园的纸花、挂饰、花灯随处悬挂,七彩斑斓,浓浓的节日氛围充斥着每个角落,却唯独流不进那双失落的眼眸里。
侍从们、护卫们都卸下平日的沉着和戒备,在食桌上大杀四方,男子围成一堆,喝着小酒,讲着玩笑;姑娘家低头私语,嘻嘻偷笑;老者们则饮茶赏花,回忆过往,不时传来一阵阵欢乐爽朗的笑声。
处处柔情蜜意,人人喜上眉梢。
楚燿悄悄将身子彻底隐进黑暗中,驻足观望片响,风调皮的扬起他的鬓发,三千发丝随风飘动,打乱了他酝酿已久的情绪。
他“嗤”的一声唾弃,最终也没有打破这片其乐融融的温馨,心里不由泛起一阵酸楚,好不痛快。
月光皎皎,驱散了桂花树下的暗影,仿佛为它穿上一件银色的纱衣,月色穿透叶子缝隙,在地上洒下了一点点星光。
而树下驻足的人影,早已不见影迹,谁也不曾发现他的到来。
一声“呜呼”风过,似是桂花树的叹息,方才那人倚靠在它身上的浅浅温度,还未散去。
夜深,圆月依旧明亮如初。
翌日清晨,楚燿便拖着肖骐出了门,朝金膳楼去。
肖骐:“二郎,我们要去哪里啊?你的身体还很虚弱,我们还是留在府里吧。”
楚燿道:“明日要去祭拜娘亲,我想去一趟金膳楼。”
待二人回到府内,已是黄昏。
楚燿四下寻找楚二叔也不见其踪影,胡乱抓一仆人问道。
仆人惊答:“那个,那,二夫人和,和堂小姐,去,去安音寺了。二爷,二爷,我响午过后,便没有,没有再看到,二爷了。”
楚燿不悦道:“又是你?你给我记住了,下次再敢这样讲话我就……”
话音未落,肖骐推搡着他:“二郎,二郎,二爷说不定在书房呢,我们去书房找找吧。”
说完一边示意仆人,仆人一见有人替他挡住凶神恶煞的楚燿,便脚底抹油般飞快的跑走了。
楚燿也懒得理他,转身朝毅园走去。
空中飘着一缕缕潮湿的热气,搅的他心神不定,思想起今日所发生的怪事,他的心更是惴惴不安,只想马上飞奔到书房,让二叔帮忙定夺。
“二叔?二叔?你在里面吗?”楚燿轻敲房门几声,仍是没有得到回应,手一轻推,“吱呀”一声,门缓缓打开一条细缝,余晖斜阳穿过缝隙,留下一道狭窄的光辉。
楚燿心中疑道:“门没有上锁?难道二叔不在里面?”
二人推开房门,轻手轻脚走进房内。
待走到内室时,看到眼前景象,二人脸色突变。
肖骐吓得跌坐在地上,满脸惊色。
楚燿站在原地,一动不动,映入他眼帘的,是一具血迹斑斑,心口处一道拳头大小的血洞早就枯竭干涸的尸首。
在这偌大的内室里,浓烈的血腥气味在不断提醒着他,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昏暗中,躺在冰冷的地上、毫无生气的尸体,正是他的二叔——楚毅!
此刻,楚燿脑中一片空白,他耳边仿似听到了某些东西正在破碎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