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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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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中有一门课叫做历史，是铁小宝从来没有接触过的。上历史课的时候老师先讲夏商周，铁小宝听得浑浑噩噩，脑袋垂到桌子上要睡觉，就听见课桌里书包摩擦桌面，接着就是小高犹犹豫豫的声音传来：“是这样吗？我怎么记得这个纣王没你这位老师说的那么不堪呢……酒池肉林……这是什么？我怎么从来没听说过？”
铁小宝不懂这些，含含糊糊应着声，就要睡着。老师讲完周朝，开始讲秦朝。老师说：“我们都觉得嬴政是个暴君，但是如果没有嬴政，就没有我们今天的大中国。在历史的长河中，嬴政功不可没。对于嬴政的残暴，同学们是怎么理解的呢？”
班长站起来，推推眼镜：“我觉得嬴政这么做是有道理的，所谓乱世用重典，如果他不残暴的话他就无法统治六国，最后一样要灭亡。嬴政其实没有错，错的是胡亥不该继续用重典，到了胡亥的时候他应该开始适当实行仁政了。”
老师笑眯眯拍拍班长的的肩膀：“你说的很对，很有见解。”
“呯——”的一声巨响。全班同学一起往最后一排角落里看去。
老师皱眉：“铁小宝，为什么扰乱课堂纪律？”
铁小宝挂着半拉口水，迷迷糊糊揉着脖子：“我没有……不是我……”
“还狡辩，难道是课桌自己倒的吗？”
“真的是它自己倒的！”说是小高弄翻的你们又不会信。铁小宝委屈地望着老师。
“小小年纪睁着眼睛说瞎话。给我滚出去站一节课！下课后到我办公室来写检查！”
铁小宝气不打一处来，随脚踢了踢地上的书包，“真倒霉……都怪你！”
铁小宝气呼呼到教室外边罚站去，没注意到书包里一小团白色的烟雾探了探脑袋，又缩回去。
等铁小宝写完检查回到座位上整理东西时他忽然发现，小高不见了。铁小宝急了，连忙把所有东西都扔进课桌，然后将自己的脑袋也塞进桌肚里：“小高，你在哪里？别生气呀，我不是故意的……我不是发你的火，我就随便说说的，你出来嘛好不好？”
没反应。
铁小宝急得眼泪都要下来了，拼命摇晃课桌，“小高，你出来啦……你不出来我哭给你看！”
好半天，铁小宝才听到小高闷闷的声音不知从哪里传出来：“小宝，你压到我了……”
铁小宝吓了一跳，四下寻找，才发现自己肘子压着的历史课本正在一点点挣扎着往外挪。铁小宝赶紧翻开历史课本，找到第一单元第三课，秦始皇统一六国。果然就看见秦始皇的小画像旁边多了一个白描勾勒的人形。头大身子小，是铁小宝给小高画的Q版形象的样子。Q版的小高在书页上走来走去，一会儿趴在字上看，一会儿又去找图，站在六国地图上“燕”那个位置发了一会儿呆，又跑到秦始皇旁边盯着秦始皇看，看着看着原本黑白的书页上出现亮点红色，是在Q版小高的眼睛位置。接着小高抽出他那个木条条对着秦始皇的小像猛砸。但是书上的东西都是死的，只有小高在上面活动，那个印刷的秦始皇任小高砸来砸去依旧一动不动还笑得很满足。后来铁小宝想，其实小高也是死的，死人对着死物撒气，实在是诡异又无力。
Q版小高显然也觉得很无力，最后坐在楷体的“嬴政”两个字上头，望着秦始皇开始流泪。铁小宝很惊讶。他以为小高是个很淡定很凉薄——这是他刚学来的词，是李小红说他的——的鬼，从来没想过这样一只鬼也能说发疯就发疯，说哭就哭。思来想去，铁小宝觉得这个事情可能和小高的死法有点关系。毕竟对于鬼来说，鬼生第一大事就是死亡。小高从书里走出来以后铁小宝发现书页是干的，字却糊了一大片，好像是被水化开一样。
小高说其实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这么恨这个嬴政，只记得这是个该死的人，人人得而诛之，现在的书上却说他的功劳也很大，这让小高接受不了。
铁小宝忽然想起一个问题，就问小高：“你死了了多久了？”
小高答：“不记得。起码有上千年了。”
铁小宝立刻明白，也许小高是秦朝的人也说不定。看他的样子，估计是那个燕国的人。后来铁小宝每次上历史课语文课之前都要预习，看看会不会刺激到小高。
果然，语文课上又出了问题。
铁小宝语文不好，尤其文言文阅读，对于他来说简直是看天书。明明字全都认识，就是翻译不出来，比英语还折磨人。这天语文课上讲的是史记《刺客列传》节选，老师很负责，不仅讲了该讲的荆轲刺秦，还把后续报道高渐离刺秦也捎带着讲了讲。
铁小宝预习的时候只知道有个人叫荆轲，有个人叫盖聂，有个人叫鲁勾践，有个人叫高渐离，有个人叫夏无且。荆轲是要去杀嬴政的，高渐离是荆轲的朋友，是个搞音乐的。盖聂和鲁勾践是荆轲的同行。夏无且是个医生，他爱嬴政，不是好人。铁小宝看到“高渐离”的时候眼前一亮，这个人也姓高，名字还很好听，很有大侠的感觉，又很文艺很优美。小高应该也有个这样的名字。至于主角荆轲嘛，他是要去杀秦始皇的，小高应该挺喜欢的。于是铁小宝没有把这节课要上的内容归到危险范畴里，反而献宝似的带着小高一起听课。
老师讲到高渐离在易水边上为荆轲击筑送行的时候，铁小宝忽然听到一声轻鸣，好像是金属弦震动的声响。这个时候铁小宝已经明白小高的木条条其实是一种乐器，叫做古琴的。铁小宝想应该是小高的古琴在响。可是下一秒，铁小宝就看见小高从课桌里钻出来——现在可是大白天啊！铁小宝立刻趴到桌子上将小高遮住，小声问：“小高，你怎么了？”
小高不理他，只是跑到书里一个字一个字地看过去，看到后来忽然叫了一声：“荆轲！”
铁小宝吓了一跳，颤抖着问他：“你你你……认识荆轲？”
小高回答：“似乎……认识……”
铁小宝想问他该不会就是高渐离吧，但他没敢问。铁小宝将小高从书上赶下来，匆匆合上书，再也不让他看语文历史书了。第二节课老师拓展阅读讲高渐离刺秦的时候铁小宝把小高扔到生物实验室隔壁的标本储藏间不让他听课。
下课后铁小宝自动忘掉了语文课上的内容——每节语文课的内容铁小宝都是出了教室就忘的。铁小宝来到标本室，再一次找不到小高。这一次铁小宝搞不明白为什么了，只好放话：“晚上自己来找我，不然我再也不理你了！”
晚上铁小宝等到10点还不见小高来，而11点爸妈就要喊睡觉了。一气之下，铁小宝10点半就早早睡觉了。等到铁小宝快睡着了，隔壁的报时钟忽然响起来，一共敲了11下。铁小宝揉揉眼睛，一睁眼就看见小高躺在他旁边瞧着他。铁小宝刚要撒气，就听见小高说：“你终于看得见我了。”
铁小宝一愣，“明明是你自己一直不出来！我还以为你不要我了呢……他们都说我是头脑简单四肢发达，都不愿意带我玩，你要是不陪我了我还不要寂寞死啊……”
小高摇了摇头，“我一直跟着你，只是你没看见。”
“我怎么可能没看见！我又不是瞎子。”
小高摇摇头，“你方才在浴室里把镜子打碎了是不是？你还把镜子碎片扔到马桶里冲了对不对？”
铁小宝脸一红，“你、你怎么知道！我明明关好门的……”
“我一直跟着你，是你没有看见我。”
“为什么会没看见？我视力很好的！”
小高轻轻叹口气，“你在长大啊。我是鬼，你原本不应该看得见我。你只是在恢复正常罢了。也许再过段日子，即使是子亥相交的时辰，你也看不见我了。”
铁小宝不是很能理解，摸着后脑勺一脸莫名其妙。
“我以后大概只能每天的这个时候来陪陪你了。”
“为什么？你嫌我烦？”
“不是。我一直都在，只不过你能看见我的时候恐怕只有这时候了。”
铁小宝还是不明白。不过后来小高的确是只有晚上11点才会出现，到了凌晨1点又渐渐消失不见。铁小宝怨小高，小高却又能说出他白天上了些什么课，做了些什么事。铁小宝拿他没办法。
语文课上讲到聊斋，不是儿童版的了，是没删节版的。铁小宝猛地一拍桌子，小高不就是像个狐狸精嘛！
之后铁小宝喜欢上志怪小说，于是拿了聊斋志异阅微草堂笔记之类的书请李小红帮忙翻译。李晓红翻着翻着，有一天忽然红着脸将翻译笔记往铁小宝脸上一甩，说了句“真恶心”，转身就走。
铁小宝茫然，心想还是自己好好学学语文自己看吧。从此铁小宝除了体育就数语文学的最认真。
铁小宝作为体育生好不容易考上了一所不错的高中，喜滋滋地等晚上像小高炫耀。可是这一晚小高到了12:00才出现。小高说：“也许以后我们见面更加少了。”
铁小宝虽然很不开心，但是也明白自己无能为力。小高觉得很不好意思，虽然自己不是故意的，毕竟还是觉得很没义气。小高问铁小宝有什么愿望，铁小宝说，愿望不能随便说给人家听，要说给老天听。于是铁小宝半夜三更带着小高爬窗出去放风筝，把愿望写在风筝上。晚上很安静，连风都没有，风筝飞不起来。小高附在风筝上带风筝飞，顺便看了一眼铁小宝的愿望，写的是希望小高能永远陪着自己。小高在半空中微微笑了下，谁都没有看见。
后来不知道那一天，小高真的不见了，铁小宝等了两天两夜也没见到小高。
在同学们都考上大学的时候，铁小宝开始混社会。铁小宝的想法很简单，没有小高的话其实他对体育也没有很大热情，这身力气与其浪费在学校，不如用来赚钱，早点养活自己，孝顺爸妈。铁小宝仗着自己力气大，什么都不怕，常常冲动。后来，他索性进了一个□□，只要做事不大昧良心，他觉得□□的兄弟远比警察局里人模狗样的要好得多。□□不止一个，拉帮结派总会有些过节。在一次干架的时候，铁小宝一个没注意被人咋昏，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被绑在桥洞底下某处栅栏上，活像个水牢。被绑着没事情可做，铁小宝就只好回忆，回忆那个晚上和小高放风筝；回忆小高躺在自己身边陪自己说话，说着说着自己就睡着了；回忆第一次见到小高，以为他是女的。接着又想到李小红没有翻译完的那些小说。那些小说后来铁小宝自己能看看懂了，才知道李晓红为什么说他恶心——那些小说里说人和鬼可以处对象，男的和男的也可以处对象。记得当初想明白了小高就是高渐离时还很伤心，因为小高的确是男的，自己不能喜欢小高了，现在想想，男的又怎么样，只不过是喜欢罢了，又不可能真的和小高在一起。算起来，自己也三四年没见过小高了。这天晚上的月亮特别亮，惨白惨白的。
铁小宝身上有伤，又给泡在水里吹着夜风，后半夜开始发烧。迷迷糊糊中，铁小宝感到有个凉飕飕的东西往自己身上靠，感觉特别舒服。微微睁开眼，就看到一只苍白的手搭在自己肩上，修长的手指触在皮肤上十分凉爽。铁小宝脱口而出：“小高！”
小高轻轻点上他的唇，“安静，睡一觉烧就退了。”
铁小宝闭上眼睛，生怕一睁眼发现小高跟本就不在似的，压抑着惊喜问：“你怎么来了？我好久没见你了。”
小高的声音还和以前一样：“我一直都在，只是你看不见。今夜是中元，什么鬼怪都出来活动了，所以你才看得见我。若不是今夜，我也碰不到你，帮不了你。”
“小高，我很想你……你可不可以不要走？”
“我说了，我一直都在。不要以为你看不见我就是我也看不见你。明天开始，正经做人吧，不要再和这些人混在一起了。”
铁小宝急忙睁开眼：“我没有不正经！”
小高还是旧时模样，一袭白衣，长发轻拂，月光下的容颜安静优美，静静地望着他，点一点头，“我知道。但是我不放心你……我能帮你的次数实在太少。人鬼殊途，我不能离你太近。”
铁小宝答应：“好，不混了。”
后半夜出奇的长。天快亮的时候铁小宝说：“小高，你是不是要找个地方躲起来？天快亮了。”
小高摇摇头，“你的烧还没退干净，再等等。”
天光越来越亮，小高的脸色越来越苍白，急得铁小宝不知所措。小高却无所谓地笑笑：“我留在世间本是无为了找一个人，既然我忘了我要找的是谁，也就没有必要留下，太阳出来了与我何干。”
正说着，一把黑伞出现在两人头顶，伞上金色的四个大字：江湖再见。
撑伞的是个挑染着张扬红发的青年，长得有点像某个上海演员，一副痞子样。
痞子对着小高摇摇头，“哎，你啊，真的不记得大哥了？切，本来听说你为了找我一直没投胎我还挺不好意思的，我自己都投了百把次胎了……呐，正好听说你在这附近，你大哥我就趁着中元节到处找你来了。结果你倒是……啊啊？看来也不错嘛……呃……天要亮了，跟我走吧？”
小高保持着维持了半夜的姿势抱着铁小宝，一动也不动。
痞子望过去，看见铁小宝，开心地打着招呼：“呦，又是个熟人，真巧……啊不对，你还没死，不能跟你说这些。咳咳，小高啊，你不会想说你不认识我吧？你不会想说你还没记起来要找的是谁吧？大哥是粗心了，是很混蛋，但是……”
“荆轲！”小高沉着脸呵斥，“我是记起来了，我原本是要找你。可是我现在不想找你了。”
“喂喂，什么什么，哪有你这样的，明明本来是要找我的怎么说变就变呐……小高啊，大哥错了还不行吗？”
“你没错，是我错了。我真搞不明白那时候我怎么会因为你这么个人渣痞子……算了算了，都几千年了，我们都各投各胎各找各妈去吧。”
痞子惊讶地张大嘴巴瞪着小高看了好一会儿，终于讪讪道：“你居然会讲笑话了啊……哈哈、哈哈哈……那，那这把伞留给你，记着别给太阳晒了啊，死了的再死可就是灰飞烟灭啦。”
小高没动，铁小宝接过伞，望着痞子揉着乱发远去的背影渐渐淡去，忽然觉得这痞子无比眼熟，仿佛曾经看着他独自离去似的。铁小宝觉得自己的烧真的是还没退。
此后每年的中元节铁小宝都会坐在屋子外头等，从凌晨等到早上，从晚上等到凌晨。铁小宝看到过一些死相很惨的冤鬼在他身边经过，却没有看到过一只像小高那样干净漂亮的鬼。即使是那个痞子一样的鬼也再没见过。唯一比较有意思的是，每年中元，总会有一只风筝飘荡在铁小宝头顶的空中，风筝上写着两个愿望，一个是很多年前铁小宝写上去的，另一个只有两个字：平安。
【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