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幻耽》执莲

30、第 30 章

　　空间漩涡实在危险，若非龙太子的手段实在高超，单凭可能出现的空间裂缝就能将两个小孩撕成肉泥。

　　即便如此，落回原处时，两个小孩还是感到一阵头晕目眩。

　　皎白月光推窗而入，与床上散落的灵珠交相辉映。

　　陆泽川睁开眼，怀里踏实的重量让他终于安心。他松开手，借着珠光与月光打量着怀里的孩童，看着小孩睡眼朦胧的，一时间竟觉得有些好笑。

　　他一开始，其实觉得自己和阿月大难临头了的。谁知道那位怪人......嗯，神龙前辈抓小孩去只是为了做一场交易。

　　虽然还有很多不明白的事情需要弄明白，但是眼下天色已经不早了，自己和阿月再怎么琢磨也琢磨不出太多，倒不如先休息休息，等到之后见到墨叔再说这事。

　　等这念头在心里转悠过一圈，陆泽川低头就看到一颗小脑袋靠近了自己的手，盯着先前勾画的地方看得十分认真。

　　陆泽川扶起那颗小脑袋，大大方方地把手背晾在月光下。

　　“来，阿月，随便看。”他的语气十分慷慨，亦含着微微的笑意。

　　卫悬月抬起头，两轮明月在朦胧的光线中栖落。

　　“所以你现在真的没有事吗？”也不知是不是陆泽川的错觉，他总觉得那声音里仍旧有些怯怯。

　　就算真的有事他也不会告诉阿月，何况现在自己确实没什么不舒服的地方，顶多有些头晕罢了。就是这头晕，现在也快没有了。

　　于是他小大人似地拍了拍胸膛，认真地保证道：“没事，我现在感觉十分清醒。”

　　卫悬月不懂他为什么要拍胸口，自己看过的家中藏书里并没有关于这方面的内容，于是记下此事，等着之后再问墨叔。

　　檐角铃声泠泠，人群的声音微弱而有节奏，远处稀稀落落地传来几声风息，像是有什么活物来去。

　　看来今晚的事情确实没有引起别人的注意，卫悬月心中不知是何感受。

　　陆泽川摸了摸他的头，温声说：“好了，阿月，多思无益，我们先睡下吧。”

　　卫悬月哪有不应他的道理，他只拉过他的手臂，声音轻柔却很认真地说道：“如果你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一定要叫我起来。”

　　五岁的小孩说这话多少有些好笑，但他说得实在认真，陆泽川只觉得手脚发软，一种叫不出名来的感觉充斥在心间。他的笑容比口中的话更先出现，“好，如果真的有事，那我一定会和阿月说的。”

　　卫悬月有些怀疑地看他一眼，泄气地发现自己除了相信也没什么办法。

　　他低头，又看见了那本摊开的图册。

　　无数咒文编织成的银月浸没在深蓝的背景中，那份深蓝不知是浩渺苍穹还是无垠大海，幽邃而无情。

　　银色的漩涡再次在他的瞳底浮现，这回却没能控制他的心神。

　　小孩记仇，脑袋还晕着，就迅速把图册合上，摆在了一旁。

　　幸好平常教导他的人向来克制己身，卫悬月自己也深居简出，没见过什么撒泼模样。不然以他的好奇程度，还说不准这本图册今晚的下场会是什么。

　　陆泽川看到他的动作，心里其实有些好奇。

　　那本册子里有着阿月看得到但是他看不到的东西，这区别的出现难不成是因为他用不了灵力吗？那位神龙前辈虽然做的事情十分奇怪，但是他口中说出的消息却是十分有用，解答了陆泽川心中一些堆积已久的疑惑，又让他有了一些新的疑惑。

　　先天神胎和先天灵胎有什么区别吗？先天神胎没有入道就可以利用灵力，这就是阿月不爱睡觉不爱吃饭但依然长得很快而且越来越聪明的原因？陆泽川现在睡意全无，满脑子都是自家阿月。

　　只是虽然他不想睡觉，手上和嘴上的动作却是不停。

　　他把小孩按在枕头上，自己也懒得回另一张床，于是给两个人盖上同一张被子，轻轻地开口道：“好了，阿月，我们睡吧，明天醒来应该就能看到今天的结果了。”

　　等等，还是明天吗？他们刚刚去了那个不知名的地方，也不知过去了多久。

　　他看着月亮的位置，发现今天确实还没有过去，于是安心地躺了下来。

　　陆泽川闭上眼睛，决定以身作则，只是意识还在各种疑惑中打转。

　　除了自家阿月相关外，最浓重的那片疑云是：那位神龙前辈，为什么偏偏会找上他们两个呢？除了所谓的天资，还有什么引起了他的注意呢？他说遇见了自己和阿月，但是又是怎么遇见的呢？总不会是他就寄居在这间房子里，现在还在盯着他和阿月吧？陆泽川一时心惊胆战。

　　他在记忆中梭巡着，忽然想到了自己之前想给阿月看的东西。

　　该不会，今天这事的起因是他在猎人挖的坑底捡到的那块长得很漂亮的石头片子吧？陆泽川开始在心中哀嚎。

　　他回顾往昔，有些悲哀地发现这事也不是不可能。

　　要不是身边的小孩一向觉浅，陆泽川就要马上爬起来翻自己的口袋了。

　　卫悬月不知道自己身边躺着的人在想些什么，他平常不怎么需要睡觉，闭上眼睛也只是在养神，可今晚却没有什么精力。

　　画了那咒文后，他的脑袋其实一直昏沉沉的，还有些胀痛。之前在那不知名的地方时一直没怎么说话，回到房间就只想一头栽进枕头里。

　　小孩现在睡得正沉，那本描绘精美的图册安静地躺在床尾，无声无息。

　　待到夜深的时候，万籁俱寂，两个小孩都睡得香甜。

　　风吹动了淡云，天际高悬的明月大放光明，纯净的光辉照彻万物。

　　正值初春，闲云阁的树上还没有花朵与果实，连叶子都嫩得出奇。每一片叶子都沐浴着月色，在夜里闪闪发光。

　　檐角的铜铃就在这样的背景中摇晃着，它静静地注视着人世间，至今已有万年。上边雕刻的技艺在修士们看来不算十分高深，却是凡人花了十二分的认真才得到的成果。

　　虔诚的信仰雕刻出了一轮明月，千古悠悠，亘古长存。

　　很多年前，雕刻这些铜铃的凡人们也曾疑惑，没有灵力，这些东西如何能够庇佑凡人？这个问题没有得到答案，但是昭月铃确实庇佑了凡人一年又一年。

　　昭月铃悬挂在天与屋檐的交界处，静静地摇晃着。

　　而在两个小孩睡着的床上，那本描绘精美的图册无风自动，慢慢地翻到了原先摊开的那页。

　　无数咒文跳跃舞动着，它们在月下汲取着光辉，为自己镀上颜色。濛濛的清光在黑暗中迸溅，轻轻地洒落在沉睡的孩童身上，它们慢慢地游移着、跳跃着，穿梭在现实与梦的间隙。

　　卫悬月正在做梦，梦里悬着很多很多的铃铛，风一吹就发出一阵又一阵的声响。

　　一双骨瓷般精美的手执着刻刀，细细地雕琢着繁复的符文。

　　日升月落，从早到晚，空旷的室内帷幔飞舞，月光与铃声自由地在其间穿梭。

　　执着刻刀的主人却始终没有出声，好像只是一样为雕刻而生的器具，只要东西足够，就能一直刻到天荒地老。

　　随着时间的流逝，符文在不停地变换，从繁复精美到简约拙劣，似乎在不断地退步着。

　　最后，摆放在面前的那排铜铃都被刻上了让人十分熟悉的图案。

　　“本身没有灵力，也不能引动灵力，那这符文要怎么发挥作用？”仪态慵懒的女人沐在光里，手上把玩着一颗铜铃。

　　“世间的一切并不是全都依赖着灵力，你我都清楚这件事情。”清寒入骨的男声中没有沾染任何情绪。

　　茶水入盏的声响紧随其后，看不清面容的女人从那双骨瓷般精美的手中接过茶水，仪态万端地徘徊在殿中。

　　“那么驱动它的是什么？人神妖魔都依赖着灵力，这铃铛不用灵力，难不成用那些不入流的东西？我的好仙首，你真的打算做这么上不得台面的玩意？不怕后世人为了维护你的一世英名，毁了这东西？嗯哼。”

　　女人饮尽盏中茶水，慢慢走上前来，不见外地又斟了一杯。

　　那双手的主人没有在意太多，动作轻柔地拨弄着桌上的香炉。云烟缭绕中，他清冷的声音也像响起在梦中：“不是什么不入流的东西。生灵皆有信仰，神道信仰之力虽然不常用，但哪怕是最弱小的凡人也能拥有，修士也不例外，又如何算是不入流？”

　　仙首的目光穿过袅袅升腾的烟云，落到了很远很远的地方。

　　“起初会很微弱，但只要有用，凡人就会将它代代传承下去。”

　　“确实是极好的力量，”女人伸出指尖，点了点面前摆放的铜铃。

　　“那么最开始，你要用什么力量驱动它，让凡人相信它有用呢？”这是个十分现实的问题。

　　仙首看着她好奇的面容，说出自己的打算：“我想用自己的名字为它命名，凡人为修界的尊者们塑了神像，我也在其中。既然已经有了神像，那么就是有了符号，信仰之力有了寄托的地方。那我就让它换个去处，这样也能发挥它该有的用处。”

　　这决定说得实在是轻飘飘，女人愣了一下，这才朗声笑道：“谢昭月，谢仙首，我真是对你佩服极了。”

　　“世间有那么多的东西，你偏偏要把自己的名字同这些东西绑在一起，那群老古板小古板们不得跳起来求你不要玩物丧志。”

　　仙首露出应该能被称之为微笑的表情，“就让那些人跳去吧，再怎样，他们也不至于把和这个名字有关的东西毁去。”

　　女人笑出了声。

　　茶香与烟云缭绕中，铜铃上雕刻精美的月亮沐浴着清光，人间的月亮与天上的月亮一起散发着光芒。

　　泠泠的声音再次响起，风息穿过纱幔，飞向地面，飞上云霄，飞过很多人的梦境。

　　它飞过了悠悠万载，而后也将继续自己的旅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