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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她说她有一个爱人,要我的命来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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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孩的眼睛登时睁大,不可思议的看向宋寻,似乎是根本没想到会被他猜中。
“不过我不知道你到底是因为什么愧疚,是因为身患绝症药石无医,让父母散尽家财还要白发人送黑发人而愧疚,还是因为一场蓄谋好的自杀变成惊慌一场,你家人因此又惊又怕而愧疚?”
“林歌你可以告诉我,到底是因为哪个原因你才表现得这么反常吗?”
他的声音不大也没有明显的语调起伏,整体就像是陈述一件稀松平常的事情,但林歌却明显的不再冷静,连表面的维持都做不到似乎是被说中了。
病房里沉默好半晌,但宋寻知道,此时坐卧在病床上林歌的心里是万般纠结。
有过了一会儿林歌才终于忍不住一般开口,同时看向宋寻的眼神带着满满仇视,“你又懂什么?你这种人命好活的轻松,就想当然以为所有人都很轻松!你以为我不想活着吗?我告诉你,我比谁都想好好活着,比任何人都想见到明天的太阳……只是如果我活着,这么多苟延残喘一天就会连累家人多一天,我活着他们就没法好好活着。”
“你知不知道这个药多贵!我每天跟烧钱一样!我爸妈就是普通人,怎么治的起!”
林歌声音有些激动,因疾病而苍白无血色的脸上表情有些扭曲,“我才十六岁!但我有什么办法!这个病叫血癌,血癌你懂吗?!这个病需要干细胞移植,没有合适的配型就只能等死!即使找到配型后续的排异也不一定能熬过去!到时候只能留下一个被吸干了血的家人……这些年我已经花了家里太多钱了,我不能再拖累他们了!”
林歌说完嗤笑一声,似乎是对自己刚才说的话很是嘲弄,“是啊……连好不容易找到的合适的配型都被人抢走了,哪有后续的事情……都是我之前想得太天真,哪有那么幸运?”
想到过去的事情,女孩的脸似乎因愤愤不平涨红,话没说完就开始剧烈的咳嗽,随着咳嗽鲜红的血缓缓顺着鼻子流下。
血癌患者后期会难以控制的流鼻血,伴随着晕眩和恶心,林歌麻木的任凭血划过惨白的脸颊,眼泪顺着眼角滑落。
宋寻连忙从床头柜上拿纸抽给她,帮女孩轻拍后背慢慢恢复平静,才松了口气,开口平静道,“刚才你说的我都懂。”
注意到她诧异的目光,宋寻解释说,“昨天半夜宋医生救了你,所以醒了以后知道这件事就明白宋医生不是一个普通人,我猜你背后的人曾经承诺过你,只要这么做你就一定会万无一失在昨夜意外死亡。”
见女孩缓慢的点了点头,宋寻继续道,“所以你自然而然以为我和今天来的那个人都和宋医生一样是不寻常的人,但我现在告诉你,我和刚才病房里你见到的两个人不一样。”
“虽然我也不知道到底他们有多厉害,但大概他们能有本事掌握自己的生死,不过很可惜我没有这种本事,我和你一样都是普通人,都一样倒霉。”
他顿了顿,“你是疾病缠身,但到底不算是彻底没有希望,如果有合适的配型还有很有可能好好活着的,而我是根本不应该活着……过去十几年里几乎每一天我都会被诡异的事情缠着,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进入比恐怖片里都可怕的幻境,甚至我晚上睡觉的时候都会经常感觉有人死死掐住我的脖子,在窒息前才放手。”
“大家可以累了倒在床上但我不敢,因为有一次我没注意仰面倒在床上的瞬间,真个人仿佛掉进了深海。”
当时的宋寻下意识呼吸,但口鼻里进的却全是咸涩的海水,随后就是猛烈的呛咳,但背后被人死死压着,直到溺弊双眼发黑死过去后再睁眼,才发现自己是在家里的床上。
宋寻自嘲的笑了,伸手指着自己,“我现在能多活几天不过是靠着景行,但这哪是什么长久的办法,我连他为什么帮我都不知道,能趁着这个机会多活几天就是赚到几天。”
他平静地好像不是在说自己一样,语气平静和缓,没有一点情绪。
“家里这些年也确实被我拖累,印象里从小到大,房子越换越小位置越来越偏,妈妈身上那些熟悉的首饰一件件消失,家里的车也换得越来越破,二手到不知道几手冬天打火都要好几次才能打着。”
他顿了顿想了一想,“前一段时间冬天最冷的时候,家里楼下新开的超市办开业活动,大概就是那种下载各种软件填写个人信息的,奖品是一提卫生纸。”
“我记得他们在工作人员不断地催促下,弯着腰捧着手机手冻得通红,在超市门口站了大半个小时才填好,就为了两提纸。”
宋寻眼神平静,还在继续说,“我记得在我很小的时候,他们过得很好,最起码比现在好多了。”
“所以我懂你。”
“……”
宋寻坐在床边的椅子上,面色和刚进病房时一样平静,仿佛刚才说的是别人的经历一样对自己无关痛痒。
其实还有很多没说,但是他不想再说了。
宋寻不是真的那么看得开,只是在那种无力感中挣扎太久了,当猎物被捕食者一直戏弄在股掌之间,在每次利爪即将撕破喉管时停住,那种戛然而止的感觉对猎物来说不是重见天日的解放,而是对未来悬于对方一念间生死的极度恐惧和疲惫无力。
这种无力感从骨子里发出,让人全身恶寒——你的命不过是某个人的消遣,你绝望时的崩溃丑态在他眼里是一道下饭娱乐。
林歌抬起头注视着眼前的少年,格外单薄纤瘦的身躯,似乎躺在病床上的不应该只有自己一个人,眼前的少年何尝不算是病入膏肓。
她只觉得心口似乎憋闷的开始锐利刺痛的感觉散了一点,浑身虚浮无力,疲惫感瞬间吞没原本就强打着的精神。
“……”
病房内沉默好半晌,林歌微微偏过头看着窗外堪堪够到窗子的几枝梧桐树枝。
北方回暖不早,虽然已经入夏一段时间了,法国梧桐的叶子也只是吝啬地张开细弱的几片和秋冬落叶时一片片硕大的很不一样。
她突然开口,眼睛却还是盯着外面,“你们想从我这儿知道什么?”
外面天气不算好,像是很快就要下起雨,天色灰蒙蒙的,外面光也不是很亮。
从宋寻的角度可以看见女孩的整个人,她疲惫的神情自己最熟悉不过,现在她虽然在和自己说话,但却是情绪激动后不得已的应付,她一定很累。
他轻轻叹了口气。
“不要叹气。”林歌并没转过头,她的声音轻轻柔柔的,带着十几岁少女介于稚气和成年之间的特殊声线。
“叹气后会更难受,我试过。”
没等宋寻说什么她接了下去,“我是昨天下午见到她的,当时从我这个角度能看到夕阳在天边最后的一点点亮光。她说能帮我解脱这一切,让我家人不再受我拖累,我一开始是不想答应她的,毕竟结束自己生命的方法很多,我不希望让一个很明显对我有所图谋的外人插手。我要是活腻了,大可以自己来。”
她顿了顿,圆圆的眼睛慢慢的眨了几下,“似乎只有我一个人能看见她,其他人都不行,我拒绝了她之后,她也没离开。”
“不过我并不害怕,对我而言最多不过失去生命,只是早一天晚一天而已,但她什么都没做,只是静静坐在这里陪着我,就是你现在坐着的地方。她静静地看着我,等到房间一点点变黑,直到黑透也没离开。”
林歌终于转过头看着他,“你猜我为什么答应她?”
“……”
宋寻想如果是正常的情况,无非是金钱,健康,地位或者各式各样的诱惑如替你照顾家人等等,但那个背后的人似乎并没有那种本事能夸口许下这种愿望,或许只是说出来骗女孩的。
他沉默了一会儿还是摇了摇头。
“当时已经很晚了,其他人都被我赶了出去,其实我还是害怕的,不过不是因为我自己,我害怕她会一气之下伤害我的家人。病房里只有我和她,我身上很难受,当时还低烧,胃里翻江倒海。”
“我感觉到她一直看着我,等我侧身干呕的时候她给我递了纸巾,她的手冰冰的,应该不是人。”
林歌往后靠了一下,闭上了眼睛,“她说她有一个爱人,她不想离开他,想让我帮帮她。她说我应该明白离开深爱之人的痛苦,既然不久于人世,不如成全她……”
“所以你答应了?”
她重重一点头,无奈一笑,“我当时想,不如给我们两个人一个解脱,我是真的很累了。”
房间里只是沉默,阴云似乎散开了,最后一丝夕阳的余晖洒在女孩惨白的脸上,似乎是无限眷恋但还是沉入云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