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末日先锋》苍山赋雪

5、风雨欲来

　　将近八点时，宋熠终于在这家店等来了要见的人。这是相隔十多年来二人的第二次见面。当年的小女孩已经长大成人，而他自己也早就褪去了当年的青涩。

　　宋熠礼貌地露出一个标准的微笑，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对面落座的女生。
　　穿着平价但清爽的蓝色毛衣，搭配修身长裤和运动鞋。蓬松微卷的长发披在身后，还带着点潮湿的水汽，应该是刚吹干。
　　眼神略显冷淡，和她姐姐一样有一副好容貌。但气质沉稳宁静，不卑不亢。不似大学生的活泼朝气，也不同于进入社会已久的圆滑世故。

　　“喝点什么？”
　　他将菜单递了过去，以一种温和又不失亲近的语气提议：“我听说这家的龙井不错，或者你们小孩儿喜欢喝的玫瑰花茶？”

　　姜枝翻了几页，目光停在十五一杯的柠檬水上。

　　系统真诚建议：【你可以尝一下柠檬水。】

　　“一杯红茶，谢谢。”她合上菜单递了回去。

　　宋熠微微点头，对一旁的侍应生道：“一杯红茶，一杯龙井。”
　　侍应生应声推门出去。

　　宋熠不愧是云城闻名的精英律师。他言行谈吐自然而流畅，又处处透着不刻意的关切，不过几句话的功夫，和他聊天的人就会不自觉地放松身心，将他当成一个可以倾诉的对象。

　　但直到侍应生上来添第二次水，姜枝仍是一副淡淡的样子，哪怕在他试探性地谈及遗产时也半点反应都没有。

　　宋熠简直不知道该为这姐妹俩如出一辙的油盐不进说什么好。终于妥协般地叹了口气。

　　“姜小姐，你就直说吧，今天找我来想知道什么。”

　　这话由他来说可以说是不可思议了，宋熠看似温和有礼实则谨慎且控制欲强，以往的谈话大多都是由他把控整体方向，但这句话几乎意味着主动放弃了这场谈话的主动权。

　　姜枝喝了口茶，抬眼看他。

　　气场这东西有时候真的有点玄妙。

　　宋熠这些年遇到过形形色色的客户，不是没有人为了凸显气质抬高身价专门下了功夫，什么抬高下巴、敲击桌面，声音放低放缓，但色厉内荏的装模作样和天生气质殊越优然终究是不一样的。
　　而今天，他居然在一个年仅二十岁的大学生身上，看到了一些身居高位深不可测的人物才具有的特质。

　　宋熠的眼神微不可见地闪了闪，就听见姜枝开口问道。

　　“她是怎么死的？”

　　宋熠叹息般开口：“肝癌晚期。人再强大，终究抵不过命运的安排。这些年多少人想要她的命，她躲了多少次明枪暗箭，可惜最后却……”

　　姜枝打断他：“她的尸体现在在哪儿？”

　　饶是宋熠做了数种猜想，也没料到会有这一问。他怔了几秒，才反应过来。“江家已经送去火化了。她的……骨灰，现在应该就在江家。”

　　他看见对面的女生点点头，继续道。
　　“我看了她的病历报告，你是最后一个见她的人？”

　　“是。”

　　“你觉得……”姜枝难得迟疑了一瞬，还是轻声说完，“她在最后一刻，想活下去吗？”

　　宋熠思索了几秒，微微皱眉。
　　他斟酌用词：“我想，应该是的。求生毕竟是人类的本能。”

　　他看了眼姜枝，眼里带了点真情实感的宽慰和不忍。大概是觉得在一个女孩面前讲述亲人的离去始终太过残忍。

　　“小枝，我可以这么叫你吗？你姐姐经常和我聊起你。”男人温和的声音足以抚慰受伤的心灵。

　　假话。

　　姜枝心想。

　　姜玉叶平等地厌恶并警惕着身边的每一个人。她不会和情人聊性和利益以外的话题，更不会对普通朋友透露她们之间的感情。

　　这位宋律师还在继续说：“我理解你现在的心情，但是你以后的路还很长，你姐姐在天之灵也不会愿意看到你为她这么难过的。”

　　姜枝听他眼神黯然地继续抒发：“你姐姐……的时候挺平和的，没受什么痛苦。她这一生太累了，能够好好地休息也未尝不算一种圆满。”

　　直到现在，姜枝才真正露出一点笑容。她在宋熠悲痛的神情中告别，还不忘压了一张百元大钞在茶杯下。

　　等她走出大门。
　　【你还好吗？】

　　姜枝感觉现在的系统有点活跃过头了。她在脑中回答“我当然很好。”

　　【……】

　　仿佛猜到系统在想什么，又或许是太缺一个倾诉的对象了，她笃定地告诉系统：她没死。

　　【我理解你的心情，但是……我是错过了什么？刚才他有哪句话给你暗示了什么？】

　　姜枝合理分析：他说姜玉叶死的时候很平和，这不可能。以姜玉叶的性格，如果她倒霉，就要让周围所有人都更倒霉。如果她无法避免死亡，那她一定会用尽所有方法，让自己的死亡成为周围每一个人毕生难忘的阴影。

　　她不会让自己的死亡给人留下的最后印象是“这是一种圆满”而只可能是“这个疯女人死了还要让大家垫背。”

　　姜枝下了总结：她的死亡可以是轰轰烈烈的，可以是万人唾骂的，但唯独不可能是悄无声息的。

　　【……真是感人的姐妹情。】
　　系统如此评价，暗地却道：虽然听起来很有道理但是你没有发觉你从来都不屑和其余人解释这些吗？

　　你想说服的，到底是别人还是自己呢？

　　*

　　既然认为癌症和死亡都是假的，葬礼当然也不用去参加了。姜枝心想，说不定葬礼的主人还会在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的时候突然蹦出来，就为了恶趣味地欣赏他们滑稽有趣的脸色呢。

　　她连续赴了两次约，一天都没吃什么东西，直到傍晚才有时间坐在寝室里拆了袋方便面。

　　热气腾腾的食物让她紧绷了一天的情绪稍有缓解。

　　姜枝几口把面吃完，去洗了个苹果。打开笔记本电脑开始处理几天遗留下来的功课和涉及多项兼职工作的任务。

　　等时针准确地走到12的那一刻，一阵舒缓悠扬的音乐突兀地在她耳边响起。

　　【根据系统更新服务协议第三条，系统具有维护保障宿主身体心理双重健康的义务。】
　　【请您早睡早起，戒骄戒躁。经大数据统计本统挑选的音乐有助于让您快速入眠。】

　　“原来的系统好像没这规矩？”
　　姜枝觉得这个新系统有点事多，她不怎么喜欢旁人干涉她的私生活。

　　【是的。所以它现在在回收站进行改造。】

　　“……”

　　*

　　身在宿舍的姜枝幸运地在系统的关爱早早上了床，而远在他市的赵明殊却无比倒霉地失了眠。

　　第十三次在柔软舒适的床铺上翻身后她“唰”的坐了起来，终于确定自己今晚可能是睡不下去了。

　　她无比烦躁地掀开被子打算下楼。

　　赵鸢还没回来。

　　赵明殊不准备惊醒一楼客房里的阿姨，踩着拖鞋轻轻走到厨房接了杯蜂蜜水，一边小口喝着一边靠着昂贵柔软的沙发放空大脑。

　　雪白的猫咪从温暖的窝里钻出，灵巧地跃过茶几，趴在了她的腿上，透亮清澈的蓝瞳静静凝视着小主人。

　　明殊惬意地抚摸它光滑柔顺的皮毛，想了想，给姑姑发了条消息告知她自己要提前返校。
　　送她回来的那架私人飞机此刻就停在别墅的机场里，现在联系机组人员也不麻烦——以防万一，她姑姑雇佣的几批专业机组人员都是轮班倒的，确保每时每刻飞机都能起飞。

　　谁知刚把手机息屏，赵鸢的电话就打了过来。

　　赵明殊一怔，点击接听。
　　熟悉的声音传来，“明殊，你现在在家里对吗？”

　　赵明殊“嗯”了声。
　　就听见对面传来一阵嘈杂的声音，不像是电流的噪音，倒像是……有人压低声音在交流或是争论什么。

　　电话那边赵鸢似是低低训斥了几句，顿时安静了下来。

　　一时两边都陷入沉默。

　　赵明殊微妙地察觉到某些异常，微微拧紧眉头。

　　赵鸢的声音不知为何有些含糊，“你说要现在就回青城……这么晚方便么，怎么不等明早再走……”

　　就为这事姑姑特地给她打电话？
　　赵明殊隐约感觉不对，但一时也想不出具体的，便想随便找个什么理由糊弄过去。

　　哪知不等她开口，赵鸢那边又自发自改了主意。

　　“早点走也好，那我马上联系人，你准备一下东西吧！”
　　她语气笃定，向来又雷厉风行，改变主意不过瞬间的事。

　　赵明殊的心中却涌上一种奇特的违和感。

　　赵鸢继续叮嘱道：“等到了青城你就先住在清水苑，最近这段时间就别住校了，也别总往外跑。等到时候我联系你。”

　　明殊敏锐地意识到什么，迟疑片刻，还是开了口：“姑姑？发生什么事了？”

　　赵鸢对此却避而不答，只随意用最近云城混乱自己太忙，不好叫她待下去作了借口，催她快点动身。

　　赵明殊一脸莫名其妙地挂了电话，也没心情和宠物玩了，勉强耐心地把猫猫哄回了窝就迅速上楼去换衣服了。
　　即使赵鸢的语气还算镇定，而且她心里也清楚以姑姑的能力，应当不会出事，但她仍然无可避免地心慌。

　　这种急慌慌把她往外送去避难的态度她只见过一次，就是在多年前赵家经历最凶险的风雨飘零的时刻。